第一章 他頭上的貓耳朵

我媽和陳阿姨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達目的絕不收手,哪怕我被折騰的只剩半條命,她們也不手軟。
等我把粉撲完,小星星咖啡館也到了。我急忙下車,很希望沒人注意我進這家可笑的咖啡館。
言下之意是要我的可樂。
張先生低聲咳嗽一下,說道:「咱們也走吧,這裏好像……氣氛不對。」
關於我的學生時代,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慘淡無光。
當然,我也是女人,沒有哪個女人被人誇好看的時候不開心得意的。於是趁著午休,我去洗手間照鏡子,仔細研究他們說的瓜子臉到底是怎麼個德行。
然後,好像變戲法一樣,我眼睜睜看著兩隻橙色的,軟綿綿的,三角形的貓耳朵從他頭頂長了出來。然後,動了動,好像終於舒服了一樣。
終於我的頭髮也和美女同事們一樣,油光水滑了。
潔西卡聳聳肩膀:「同情你。我說,不如你直接和你媽說,公司有人正追你呢,要她別總那麼急躁。」
順著筆直的鼻樑往下,是一張有點往上勾的嘴,然後是弧度優雅的下巴,上面很光滑,沒有任何鬍子。
陳阿姨和老媽被我嚇得也跳了起來,紛紛跟著我望向他腦袋。張先生也不害怕,只是微微動著他的耳朵,對我很友好很友好的笑。
天知道我大約是中蠱了,居然真的把可樂推給他,自己端起咖啡猛然喝一口,結果燙得差點哭出來。
說完貓耳朵又晃了兩下,他還用手撓撓,很舒服的模樣。
我覺得渾身都硬了,動也動不了,被他拖著帶出咖啡館。
一出公司,滾滾熱浪簡直要讓我窒息。
我猜她一定是把我說的十分不堪,不然我媽反應不會那麼大,周末立即帶了好幾張金卡,我們從XX街一直走到XX廣場,硬是花一天的時候給我買了一堆時髦衣服和一堆我壓根不知道怎麼用的化妝品。
原來鄰居陳阿姨下崗在家閑的無聊,開始做起婚姻介紹所的生意。某天我披著鳥窩頭穿著米老鼠睡衣下樓倒垃圾的時候和她打個照面,第二天她就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給我媽吹耳邊風。
說了這樣多,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他絕對不是我今天要相親的那個人!他是誰?!這個帥哥是誰?!我錢大春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性近在眼前!更何況他看上去太和_圖_書年輕了!簡直年輕的不像話。這種人怎麼會跑來相親?
「什麼東西?你叫什麼?!嚇死人了!」老媽怒氣沖沖地指責我,「怎麼這樣沒有禮貌?快給人家張先生道歉!」
侍者端上新的飲料,這位張先生捧著冰涼的可樂喝得正歡。我使勁打量,從頭頂到腳底都看一遍,也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大概是見我一直看著他發獃,這位美麗的年輕人居然又把咖啡往我這裏推兩下,帶著一點任性,幾分慵懶,輕道:「咱們換換,我要喝甜的。」
是被我媽喚醒的。
這方面和她實在沒有共同話題,她非說我挑說我單純,但咱再怎麼說也不能揀個豬頭上去啃吧?沒有半點感覺的人,甚至看了就想逃的人,怎麼和他過一輩子?
剛偷偷伸個懶腰,後面潔西卡嬌滴滴地說道:「怎麼,母親大人又給你安排什麼相親飯局了?」
進入社會,我懵懂了近兩年,終於有一天美的意識被喚醒了。
「什麼耳朵!」老媽終於發飆,指著我的鼻子就要罵。陳阿姨趕緊打圓場:「算啦算啦!他們都是年輕人!不計較這些的!來,咱們先走吧,讓他們年輕人單獨相處一會!」
這是一個有著修長手指的年輕男子,半長的頭髮居然是淺淺的橙色,看上去柔軟滑順。順著頭髮下來,是他漆黑的眉眼。不知怎麼的,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居然想到貓眼,眼珠晶晶亮,如同完美的墨色玻璃球,很專註地看人,但總帶著一點懶洋洋的味道。現在裏面沒有一點我想象中的嘲笑,只有一派認真,他是真的嫌應該很甜的卡布其諾苦,要給我喝。
我向來辯不過她,只好答應。
難道產生幻覺的人是我?再怎麼樣也不該把人家看成美男子啊!還是橙色頭髮的!
「這個好苦,我不喜歡。你喝吧。」
你們只需要知道,我,錢大春,目前正被老媽慘無人道地逼著成天相親就夠了。
我就直接說:什麼時候你離婚了,再來找我吧。
「我看你才傻。」潔西卡慢悠悠喝一口奶茶,「還不趁著年輕多撈一點多玩一點,老了就咬不動啦!你還真以為那些愛情故事是真的?你見過哪個結了婚的男人能安生?指望天長地久,等你進棺材了也未必等的到。」
見我一直盯hetubook.com.com著他看,張先生突然抬頭對我微微一笑,唇邊立即出現兩個小小的酒窩。
這次她掃到了我身上。
我最討厭夏天,熱得要命,不管什麼好看的妝在臉上都無法維持一個小時。為了不讓我的睫毛膏染在下眼皮,只好抬手叫計程車。
陳阿姨用一種看發燒病人的眼神看我,奇道:「春春,你是不是太熱了?這位就是張先生呀……啊,大概今天他換了衣服和髮型,你覺得他年輕了許多吧。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喜歡看外表……」
我抬頭看他,可是這時我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根本不是照片上那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雖然他們穿的都是西服。
說完我都覺得丟人,小星星咖啡館,什麼人想的名字?這樣熱的天,這樣無聊的名稱,還要去應酬那樣一個肥頭大耳的男性同胞,我真是無力。
「去XX街,從東邊的街口進去。那裡有家小星星咖啡館。」
在我走上社會的第×個年頭(×是保密數字,省得讓你們知道我的年齡,請自動消音),隔壁的陳阿姨終於再度出擊。
真是,太貪心了,一邊想維持家庭,一邊又想和年輕女子搞婚外情,當人都是傻子呢!再說他長得那衰樣……唉,果然沒有自知之明。
對面那人卻沒說話,過了一會,才「嗯」了一聲。我靠,真沒禮貌!我正要狠狠瞪他一眼,我老媽卻咯咯笑了起來:「哎呀,小張是不是有點不習慣?」
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拉著我媽的手,又一次吹起耳邊風。我不用聽都可以猜到她會說什麼。陳阿姨自從在婚姻介紹所工作之後,眼睛就成了探照燈,方圓十里小區裏面的單身男女都逃不過她的掃描。
啊,不行!我不能被美色|誘惑!這是幻覺!幻覺!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冷氣讓我舒緩下來,抬眼一看,我親愛的老媽和陳阿姨已經在對我招手了。
大約是說我年紀這樣大了,還沒有個固定男伴在身邊,女人的青春沒幾年,如果再耗下去,就只能做老姑娘了,這可要被人笑話……云云。
我媽又急了,回家指著我的鼻子就一頓嘮叨,說我眼光高,成天就知道玩時髦的小資(天可憐見,我連小資是什麼都不知道),說一堆莫明其妙的英文,房間里放一團一團莫明hetubook.com.com其妙的廢紙(娘,那是我的設計圖!)。
現在開始,時髦一點的乾脆叫我Cherry,親密一點的叫春春。人一旦習慣了某種自以為是的高雅,那就再也回不到原來蠢真樸素的時候了。連我爸媽都被迫叫我春春,大春兩個字成了禁忌。
我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顫抖地指著他頭上那兩隻無辜搖晃的耳朵,結巴了半天才叫出來:「媽……媽呀!這是什麼?!」
我再也懶得理會她的絮絮叨叨。這人絕對不是姓張的!就算換了髮型衣服,一個人也不可能一個星期就從180多斤變這樣苗條吧!何況臉型都完全不同!
其實聽到我名字的人,大約也可以露出會心一笑了。錢,大,春。怎麼看,怎麼聽,怎麼念,都只有一個想法——俗!由此也可以判斷,俺家人絕對是屬於沒啥文化的無產階級。
「他!耳朵!沒看見?!耳朵!耳朵!」我覺得自己都快瘋了,完全語無倫次,指著他的腦袋一個勁跳。
第二天還去最好的髮廊給我做什麼流行的離子燙。
我嚇傻了,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所有人都用驚駭的眼神看著我,好像神經病是我才對。難道他們都沒看到這人頭上的貓耳朵?!怎麼會!
潔西卡的人生觀念永遠是現在一定要快樂,哪怕明天天塌了,她也要在今天玩個夠本。她和咱們公司總經理的那段纏綿史,到今天還粘粘糊糊,總經理老婆不知道鬧了多少次了。
公司人的反應嚇了我好大一跳,大家一個勁說我原來還算個小美女,以前真沒看出來沒看出來。
我才想起來前兩天老媽給我看過一張照片,上面的男人肥頭大耳,滿面油光,穿著快要撐開的西服和藹微笑。我看他的年紀沒有40也有30了,還沒來的及抱怨他太胖,我媽就說那是福相,男人不能太好看,好看的花心云云。
陳阿姨忙著解圍:「他這兩天熱感冒,嗓子不對勁,春春別介意。」
無論如何,在社會的大染缸里,農村妹錢大春終於變成了所謂的都市麗人。忘了說,現在誰也不許叫我大春,誰叫我和誰急。
前兩天設計部剛接了一個任務,給XX新上市的香水做設計,我一連遞上去四個方案都被否決,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老媽一個電話打來,嚴令我晚上六點半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定要到城西那家咖啡店,據說又有一個相親人要見。
張先生攬住我的肩膀,一面往外走一面低聲道:「出去再說,不要鬧大了。」
還有人比我更衰么?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渡過大學時代的,好像還被人取了個大春妹的外號,雖然我是走讀,但一直到後來同學聚會大家才知道我不是山村的窮學生,由此可見我的學生時期是多麼可憐。
「春春快過來!等你好久啦!工作很忙是不是?」
由於我不再是大家眼裡的農村妹,女同事和我的關係突然好起來,常常教我怎麼化妝穿衣,什麼髮型好看,什麼顏色適合我,一面說一面就會笑我:「大春設計的方案都很個性新穎,怎麼在自己身上就一無所知了?」
陳阿姨哈哈笑著打圓場:「那個……咱們再叫一份飲料吧!說一會話,然後兩個老人家就要告辭咯!」
老媽和陳阿姨本來也覺得他的行為太突兀,看老媽的臉色,還有點不高興,但看我居然不作聲默然同意了,她也只好保持沉默。
熱感冒?他那樣一身肥肉,不感冒才怪。我想笑,對面突然推過來一杯喝了一小半的卡布其諾,肉桂粉還在杯子邊緣粘著。
這事有古怪!陳阿姨和老媽是怎麼了?故意的?還是她們真沒看出來?
後來他問我到底答不答應和他約會戀愛,我就問他什麼時候離婚,一如所料,他的借口來了,一會是這事不能急,一會是不能讓兒子傷心總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女人的年齡,過了20之後便是永遠的秘密。所以,請不要問我的年紀。
聲音竟然清亮柔和如同少年。我想我不光是為了這種無禮的行為呆住,更為了他那美麗的聲音。胖男人居然有這麼好的聲線!
我懶洋洋回頭,看著她紅艷艷的嘴唇,小聲嘆氣:「別提這個,頭疼!只怕今晚我又要被嚇得沒任何靈感了。」
我突然回神,急忙拉住陳阿姨的衣服,小聲道:「阿姨,這人……不是照片上的那個先生啊!他怎麼這麼年輕?」
我趕緊提包出門,一面交代她:「待會老王來了就說我不舒服,早退半小時。」
她把老媽推了出去,回頭對我做個手勢要我道歉。
我隨口答應著,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下來,頭也不抬,就開始說說了幾十遍的老台詞:「很抱歉我遲和圖書到了,認識你很高興,張先生。」
潔西卡敲敲桌子:「你還發獃?不是六點半見面嗎?都快六點了。」
但往往世事無法如人願,老媽的心愿是一年之內把我嫁出去,可慢慢吞吞相了半年親,見了也有十幾二十個男人,不是對方太丑,就是人家看不上我,或者一聽是個設計師,看到我染色的長發,手上戴的長長一串細手鐲,就聯想到糜爛白領的開放生活,敬而遠之。
好在司機同志很合作,踩著油門啥也沒問就走了。
聽老媽說他姓張,幸好我記下來了。
不說也罷。
這一次當然也不能例外。
我勉強定神,咳兩聲,打算和他說點什麼,誰知他忽然抓了抓腦袋,輕聲咕噥:「啊,藏不住了,算啦。」
既然老婆這樣不好,當初幹嘛要和她結婚?又沒人用槍逼他。我看純粹是他嫌自己太太老了,沒新鮮感。唉,要說男人賤,那還真是挺賤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娘親大人下了聖旨,要求我一年之內立即找個人嫁了,不管他是歪瓜裂棗眼斜鼻歪,總之是個男人就不能放過。
貓耳朵!他頭上長出了貓耳朵?!
一不許打扮,二不許和男生說話,三不許看任何學習以外的東西。
從大學嚴禁我談戀愛,到現在逼著我嫁人,我娘的一系列行為稱為牆頭草真是再合適不過。沒有說哪一次是她想到的,都是被別人吹著吹著就吹動了,然後可憐的我就一次一次乖乖服從。
我無語。
追求我的人?我真想苦笑,那是什麼人?對面業務部的副經理!兒子都十歲了!現在人真不知道怎麼想的,有了幸福家庭還渴望發展婚外情,那個副經理動不動就說自己老婆如何兇悍如何不理解他,在單位和女同事說句話都要吃醋發飆。
抬頭看看牆上的鍾,已經是下午快六點了,我在電腦前面忙了一天,飯都沒來的及吃,掛了電話才覺得渾身疲憊不堪。
我在後面打開小鏡子補妝,不管對方怎麼樣,見人總是不能顯得太窩囊,這是基本禮儀。
由於不會用化妝品,星期一去上班的時候依舊素麵朝天,但鼻樑上的眼睛換成了隱形眼鏡,身上老氣的運動服換成了輕盈的春裝,提著小包包穿著崴腳的高跟鞋慢吞吞走進公司大樓。
我的胸口突然悶得發慌,在終於劇烈咳嗽出來的時候,才發覺我的呼吸都被嚇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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