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狐十六，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您說的血琉璃就是她，我說怎麼永夜城好好的突然來了一個毫髮無傷的人類。」
他卻不說話了，九條尾巴緊緊把我圈住，緩緩往下飛。
不用想，尚尚肯定在那裡俳徊，我找到他的時候，購物車裡早已堆滿了各種零食，看那情形他是打算再推第二輛車繼續裝。
他還是不理我，裝酷呢。
我在絨毛間努力往外面看，只覺這裏的天空灰濛濛地，一切都是灰濛濛地，霧氣十分大，卻一點也不冷。
「太好了，和我走吧。」
如果我沒看錯，天上掛著的那顆圓溜溜的東西應該叫做太陽，但它居然是青琉璃一樣的色澤，淡淡地，清冷地，直視它也一點也不難受。這種景觀是生平第一次見，太神奇了。
我正要追上去揍他兩下，他卻早已笑著走遠了。
敢情這妖怪的反應比其他人慢半拍，十分鐘前的問題現在才回答。
狐十六，奔月和撈月是不一樣的，你明白么？
剛走了兩步，忽然聽見有人上樓，我拔腿就跑，誰知那人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婉轉甜美：「來，外來的旅客人類有要兌換妖界通用錢幣的嗎？一美元換30錢幣，一人民幣換4錢幣。多買多優惠！」
「如果再亂動，摔下去就真的死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旅館的房間里。
他的手指移開，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一切都變了。
今天應嘉右的強烈要求，全書店的人再次出動，到附近一家新開的超市買清潔用具。
「等……誒！等等！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我四下里看看，還是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見，於是很老實地搖頭：「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雲霧。」
我懵懂地抓著一大把妖界錢幣，怔怔看著她下樓，下到一半，她突然回頭對我笑：「哼哼，算你今晚運氣好，錢幣換出來是單數的，不然我的夜宵就是你啦！」
說完突然伸出血紅的舌頭，舌尖猙獰地分叉，在唇上一舔，還對我拋個媚眼。
他飄出門外，外面站著一個人，花花綠綠的大裙子，長長的頭髮，居然是那個換錢小月。
走過一個拐彎，忽聽耳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只有你一個人么？」
自從嘉右住進書店之後，我們都被迫一個星期去一趟大超市購和-圖-書買清潔用具。
最後一把全遞給我：「一千一百八十五，十五錢幣的兌換費。」
「這裡是永夜城。」
我哆嗦著把身體伏下來，緊緊貼著他的巨大尾巴，顫巍巍地說道：「我我我我們是要要要要去哪裡里里啊？」
這人看起來是個年輕女子，身上穿著古怪的彩色連衣裙，從頭包到腳，一把青絲好長，幾乎垂到地上。如果忽略她詭異的眼睛，其實長得很不錯。
月光如水，映著他的髮絲恍若琉璃一般透明。他站得那樣挺直，彷彿一點也沒受到打擊，背影里有一股倔強的味道，但連那倔強也帶有一定的傷感。
他沒說話，只是將身體一縱，我又跟著飛起來了，天空里的月亮，一下子離我好近。
可是，它出現的地方也太怪了，為啥旅館沒天花板？還有，狐十六呢？怎麼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詭異的地方？
她咯咯笑起來，聲音如同銀鈴：「不用怕啦！今兒不會動你！我叫月凌，大家都叫我換錢小月，你以後也這樣叫我吧！」
眼皮子上忽然一涼，被他摸了一下，然後他低聲道：「你還沒開眼，難怪看不到。好了，現在睜開眼睛。」
誰要他喜歡了？他就是一隻貓而已么！
他微微有些詫異，輕道：「你看不見么？這裡是妖界。」
不，你一定不明白。
這張詭異的臉乍一湊過來，我倒抽一口涼氣。冷靜，冷靜！錢大春！別丟人類的臉！
人說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英雄遲暮，此刻，我卻覺得孤軍奮戰的英雄更加可悲。他或許連自己走的路是對是錯也不知道，但還是堅定地走下去。
我以前特別好奇這兩隻妖怪，只見他們堆臟衣服，卻不見洗，難道不會沒衣服么？
下面開始混亂，一個個大吼大叫「哼哼哈嘿，我就用雙截棍！」居然還唱得有板有眼。音箱震天響，也蓋不住妖怪們的喊聲。
我走到樓梯口，猶豫著往下看一眼，卻見下面是個類似小酒館的地方，許多人……不，妖，在下面喝酒聊天嘻笑。
趕緊從口袋裡掏錢，總共只有五張紅票子，我遞過去三百：「先換這麼多。」
角落的柜子上甚至放了一台電視機，還是純平液晶的，可惜裏面現在跳躍著雪花，什麼節目也沒有。
我戰戰兢兢收好換來的錢幣，站起來就跑回屋子，猛和_圖_書然關上門，只覺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我使勁搖他的尾巴，叫：「你聽見我說的了嗎？！我不是血琉璃！你你你抓錯人了！」
我越想越恐慌，不由抓住他的尾巴，急道：「那個……你……我跟你說，我真的不是什麼血琉璃！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所以你的背影看起來那樣蕭索孤寂，倔強的，固執的，孤零零地挺直。
「這這這裡是什麼么么地方？」我結結巴巴地問他。
我張嘴想叫，然而發出的聲音卻彷彿被悶在什麼密實的物質里，只有自己能聽見。周圍的景物突然全換，朦朦朧朧，似乎被蒙上了毛玻璃，
昏！
怎麼，誰說這就是旅館？你們有見過沒天花板的旅館么？！我現在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抬頭那星光叫美麗啊，真是亮晶晶璀璨無比，再加上銀盆似的月亮，我都不記得多少年沒看到這麼清澈的夜空了。
他淡淡說完，轉身就飄。
山川！腳下是漆黑濃綠的山川！身邊白雲朵朵，這個景象聽起來好像很浪漫，可是當你真體會的時候，只會覺得恐怖了。
狐十六往前直直飄去，我也被動地跟著飄。
嘉右嘴裏叼著萬年不離嘴的煙，在後面一個勁想還有什麼要買的，然後寫在購物單上，忙的很。
我倒！
「我明白了。」
後來有天我幫嘉右收拾各個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尚尚這傢伙有個大衣櫥，裏面好幾抽屜滿滿的新襪子新內衣，含真也是。
狐十六眯起眼睛：「都已經放棄了么？」
我不記得我在床上呆坐了多久，反正天空里那顆大月亮一直就沒移過。狐十六說這裏叫做永夜城，意思是這裏永遠是黑夜，沒有白天么？妖界真的是十分奇怪。
為啥說類似旅館？因為房間里的裝飾和人類的旅館沒有什麼區別，有窗戶，窗帘，茶几小冰箱，和我現在躺著的單人床。
叮叮噹噹，我手裡的硬幣全掉在了地上，人也軟在了地上。
說完，他猛然下沉，我直接從高空做垂直下墜運動，為了充分證明地心引力即使在妖界也一樣是真理，我的嗓子幾乎要喊破了。
我吞口口水，心跳猛然加快，當然，這絕對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恐懼，我保證。
我忽然不忍看他的身影，哪怕他站得那樣挺直堅定。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可悲。
httｐs://ｗｗw•ｈetubook•ｃoｍ.ｃｏm我伸手想接，她卻不理我，只是一張一張數著那些紙片，一五，二五，三五……數了一千二，想想，放回去一張，再抓出一大把硬幣，又開始數。
含真向來最煩出門買東西，他討厭人多的地方，尚尚卻興高采烈，因為又可以買心愛的零食了。
一個色彩斑斕的人影跑到我跟前，笑顏如花，可眼珠眼白卻全是可怕的青白色。
這……根本是怪物大聚會啊！
我捂住耳朵，打算先撤回房間再說。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過一會，說：「休息夠了？」
「您要換多少？是人民幣么？」她笑吟吟地問我，露出一口白牙，上面兩顆尖利的獠牙，寒光閃閃。
有時候，看看這三個人，心情突然會好起來，當然，如果若林還在就更完美了。這樣，讓我覺得好像大家真的是一家人，一同歡笑。如果能一直這樣過下去，該多好。
這旅館沒天花板，居然還在牆上煞有其事地裝了門，根本是多此一舉。我拉開門走出去，外面是個走廊，也沒天花板。
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尚尚他們會發現我被人劫走了嗎？他們會不會趕來救我？
正在猶豫，忽聽下面有人拿話筒開始吼叫：「我點歌我點歌！我點周X倫的雙截棍！」
我把話梅拍掉：「不許聞！快去找他們！我忘了買浴球，你找到他們之後一起在結帳的地方等我。」
走廊上沒人，但人聲鼎沸，似乎是從樓下傳來的。
啊，難道說狐十六是想來這裏聚會以前改革的同僚么？結果居然沒人再來。
換錢小月急道：「狐十六！她到底是仙界的人！她是風麒麟！和我們不一樣的！你何必……」
狐十六突然開口。
她笑眯眯地把錢接過去，從裙子口袋裡抓出一大把顏色古怪的紙片，想來就是妖界的錢幣了。
風聲呼嘯，我覺得自己被人抓住，御風而行，睜開眼什麼也看不見，壓根不敢掙扎，只怕摔死。然後風聲越來越大，撲在臉上，暖洋洋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分不出到底是香還是臭。
是白狐狸狐十六！
有時候，理想就如同月亮，明亮皎潔，我們努力地往上飛，可以越來越接近它。
我終於明白他倆為啥從來不洗衣服了，原來都是穿一次就扔！
「你……這個……」我口齒不清ｈttps://ｗwｗ.hｅtｕbｏｏｋ.cｏｍ•cｏｍ，好多問題想問他，卻問不出口。想狠狠罵他一頓，卻不敢。這人和嘉右不一樣，只怕得罪了他會倒大霉。
然而我卻覺得想笑，嘴角不由自主咧開，自覺很傻，卻壓抑不住。
一進超市，大家四下散開，各自去喜歡的區域。我在衛生用品區拿了兩卷衛生紙，然後往零食區走。
原來真正的妖怪長那麼怪！十個人裏面起碼有六個都有尾巴，頭頂耳朵毛茸茸，臉長什麼形狀的都有，我剛才甚至看到一個人的腦袋壓根就是鸚鵡。
我吞一口口水，點頭：「是……人民幣。等等，我先數數。」
他沒有回答，只是拖著我下樓，熱鬧的小酒館一下子沒了聲音，所有妖怪都盯著我們，我看不出那是否是恐懼的表情，只能從他們的動作里判斷他們是在害怕。有兩隻長得很像書店裡老鼠的妖怪甚至躲在桌子下面瑟瑟發抖。
但接近不等於得到。
他忽然反手過來，眼看要戳上我眼睛，嚇得我趕緊往後縮，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我們居然真的在高空飛！
「含真和嘉右呢？」我把衛生紙丟進車裡，在清潔用品區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嘉右的紅色頭髮。
那人寬大的衣角掃在我手上，冰涼柔軟，我不由自主回頭，卻發現那人背對著我，雪白的長發揚起，露出頭頂兩隻白色的狐狸耳朵。
我坐得腿也麻了，正想在床上躺一會，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急忙跳起來，回頭一看，卻是狐十六。
尚尚搖著耳朵乖乖走了，過一會，突然回頭對我笑：「春春，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凶了。要是溫柔一些，我會更喜歡你。」
完蛋，來不及逃了。我硬生生剎住腳步，強迫我的臉部神經擺出一付來妖界參觀旅遊的模樣，回頭很瀟洒地擺手：「小姐，我要換錢。」
以前真沒看出來他這樣有潔癖，廚房一天要擦兩遍，廁所浴室每天要刷兩遍，地板被拖得都發白了他還嫌不幹凈。他經常一邊做事一邊抱怨：「人界就是臟！要在仙界兩天刷一次也夠了！天啊，這麼多灰！」
我昏，這隻白狐狸是要什麼血琉璃，該不會要把我開膛剖腹吧？天曉得他們怎麼取出魂魄！我會死？啊，一個人沒了魂魄還怎麼活？肯定是死了！
我只好被動地點頭，他身後的九條尾巴又伸過來，圈住我的身體，把我拉著往外走。
我飛和-圖-書快走到衛生用具區，抓下浴球就走。
換錢小月聳聳肩膀：「不會來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摸摸衣服，還在，腳上的鞋子居然也沒脫，手腕上還套著我從超市買的浴球。
我僵在樓梯口，下去也不是，不下去縮在這裏也不好。
「他們肯定在煙酒區了，搞不好會打起來哦。」尚尚捧著話梅使勁聞，恨不得馬上拆了送嘴裏。
死貓，果然欠揍。
我驚得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急忙回頭，卻沒看見任何人，然後脖子上微微一涼，兩根手指貼了上來。
此刻我被她那青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雞皮疙瘩一個勁亂竄。
那條尾巴突然捲起來，把我的手拴著縛在身後，我登時動彈不得。靠，九條尾巴功能就是多！
狐十六到底跑什麼地方去了？！
再低頭看看，我竟然是被他的九條大尾巴托著在飛。雲霧瀰漫，我們不知在多高的天空里飛，嚇得我趕緊抓住他的尾巴，毛茸茸地，倒也溫暖。
面對這個化身為家庭婦男的神仙，我們都比較無語。我自認比較愛乾淨，偶爾還幫幫他。尚尚和含真就叫苦連天，他倆是邋遢大王，用完廚房掉臉就走，油滴了一路也不在乎，襪子衣服堆兩個星期都不願洗一下的。
我本能地拔腿就想跑，腰上忽然一緊，被人勾著帶了起來，雙腳一下子離地好幾尺。竟然飛起來了！
我無話可說，只好定定看著他的背影。
我趕緊把腦袋縮回來，平復一下狂跳的心。
他淡淡地說著，回眸看我，紫水晶的眼珠流光變幻，實在是美麗不可方物。
結局可能也不重要了，至少努力往上飛的過程，很壯觀。
我的天，這算什麼？！尚尚不是說妖怪不吃人的嗎？！
然後……還有什麼然後！我當然昏過去了！任誰從幾千米高空墜落，都會暈過去的吧。
狐十六輕道：「他們呢？」
換錢小月嘆一口氣：「狐十六，本來我也不會來的。但還是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等著，所以過來和你說一聲。改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不新鮮了，沒意思。咱們就是妖，妖界和仙界本來就不同，你和麒麟的想法已經不讓我們贊同了。再說，你們都沒了肉身，受一次教訓還不夠么？妖界有妖界的規矩，仙界和人界都有各自的規矩。抱歉，我們不想再摻和這事了，你也歇歇吧。鬧了一百多年，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