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春風如笑

「我……我還想小花……」她微弱地說著。
她從輪椅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落地窗,打開窗戶,走到陽台上。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笑得一派溫和。
和這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子住了幾天,花大花漸漸發覺,她真的什麼時候都是一個人。
空蕩蕩的房間,少女一個人躺在床上。她已經無法睜開眼睛了,看不到窗外朦朧的月光,也看不到變成人形用窗帘裹住全身的花大花。
花大花慢慢往前走著,也不說話。
一隻手輕輕把傷心欲絕不想動彈的小花豹提了起來,然後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跟著,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哎呀,我撿到了一隻小花貓。」
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年頭,想偷懶也要偷得有技巧……
那,究竟是什麼?
花大花是怎麼歷經千辛萬苦走到哈里斯山的過程,我就不詳細敘述了。其實也不過是迷了四五次路,不小心吃了幾次帶毒的蟲子,遇到一兩次道行不如他高深的攔路妖怪而已。
少女喜歡這個醫生嗎?
不知道呀。花大花陷入苦思,這種複雜的事情,得去問師傅,他學識太淺了,人的魂魄最後回歸何處,他還沒學到呢。
醫生很快做完檢查,轉身出去了。
他現在只能一個人去陽台看樹頂了,然後發現枯枝長出了綠芽,外面一片美麗的綠意。他為這個發現欣喜,轉身想張口告訴她,卻急忙閉嘴——他不可以說話的,因為這是禁令。
隱約好像知道了什麼,可是一會又忘了。
豪宅里的人終於有了動靜,請來了家庭醫生,看她現在的狀況。
其實不能怪大春這個主人太粗心,她當時的心情過於亢奮,等回到酒館才發現花大花失蹤,再回頭尋找,哪裡還能找得到!
我是不會討厭你的。他在心裏天真地說著。這樣一個有著春風般微笑的少女,他怎麼會討厭呢。
她每說一句,他就點一下頭。
租書店,在哪裡?花大花完全沒有頭緒,他只能亂跑,出了大門,在每一條街道上狂奔。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栗色地板,大床,明快柔和的淺綠色牆壁,落地窗戶上雪白的窗帘微微拂動,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陽台,隱約可見陽台外的樹頂。
女孩子沒說話,只是抱著花大花坐上輪椅,這時,他才發覺這個女孩子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而且滿臉的汗,顯得辛苦之極。
人類平時是不是都在想這些複雜的問題呢?他們想的太多,顧慮的太多了,所以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性命……但,倘若不思考,人還是人么?
很顯然,可憐的花大花忘記自己是妖怪,而這裡是妖界,自己的地盤。他簡直像被丟在北極的阿富汗獵犬,完全找不著北,甚至沒想到他完全可以回魔陀羅山找自己的娘敘舊。
這些疑問,在晚上女孩子終於回到家裡之後,得到一些解答。
花大花坐立不安,想到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的溫柔異性,還跛著腳抱著自己走路,他覺得渾身不舒服。然而他又什麼都不能做,不能說話,不能變成人形,因為這些是被師傅嚴令禁止的。
是這樣的感覺吧……他在心裏問著自己。卻沒人回答他。
少女的身體狀況一天天壞下去,頭暈目眩,終於有一天不能下床了。
終於,花大花發覺有什麼不對勁。為什麼在她懷裡,自己晃得那麼厲害?以前被大春抱在懷裡走路都是很平穩的,雖然她走路很快,卻沒這麼顛簸。
花大花從女孩子懷裡探出腦袋,打量著屋子,一面在心中琢磨怎麼逃出去找到大春和師傅。
心裏不平歸不平,花大花也不能開口辯解,只能急得亂動,嘴裏發出喵喵的聲音。
「我想張伯伯,還想我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我也想你,醫生……」
女孩子於是低頭指著自己的腦袋,用一種認真的神情,好像在課堂上答題一樣認真說道:「這裏面,有個很小很小的血瘤。不曉得什麼時候起來的,它可和-圖-書能還沒有針尖大呢,可是只要它破了,我隨時都會死。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呀……就算我再怎麼不服,還是敗在針尖大小的血瘤上。不管吃多少葯,也無法抑制它的擴大,我總有一天會死。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
他放慢了腳步,在無人的街道上慢慢走著。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坐在輪椅上的,夕陽還剩一點餘輝,映在她蒼白的有些簡陋的臉上,意外的柔和,花大花甚至覺得有些美麗,為著她眼底的一汪寧靜祥和。
見到奇景過於激動的大春壓根就忘記了花大花的存在,等廢墟上所有的人都離開之後,可憐的花大花終於醒了過來,孤單一人……一豹的凄涼場景可想而知。
大春!師傅!他在心裏哀叫,你們快來接大花啊!
對,就這麼辦!不要她死!他不能這樣眼怔怔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去世,雖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忽然,他被女孩子抱了起來,正對上她蒼白的臉。她微微有些斜視,卻還是準確抓住了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多麼美麗的眼睛……花大花在心中想著,眼神那樣祥和,所有的不平憤懣到她那裡,全部化成了淡然。或許她長得不好看,卻有一雙好眼睛。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更加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明白,這個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拼了命就可以得到的。例如,生命,以及感情。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安慰失敗者的話。我不能抱著這個虛幻的希望離開世界,那樣太可悲了。」
「我小時候很自私調皮的。」女孩子低聲說著,笑了起來,「我可嫉妒兩個弟弟了,因為大家都喜歡他們不喜歡我,所以我經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欺負他們。你看,我是不是很壞?不過,做完這些壞事,我卻很快活,就算被媽媽罵,還是覺得快活。小孩子很容易滿足的,報復一下,然後睡一覺就舒服了。所以,會生病,大約是因為我欺負他們太多了。」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你還能笑呢?花大花躺在她手掌里,越發不明白。
誒,全文完結了,花大花卻不見蹤影?事實上,漏了一個小環節,咱們先往回走……走走走走……走回當時仙帝停止時間的那會。
所以在他的意識里,凡是女性的,都離不開他接觸的這幾種類型。第一次見到女性的溫柔,讓他整個身體都嚇僵了,總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不該這樣,他的漿糊腦袋卻想不出怎麼個不該。
花大花似懂非懂,茫然地看著她。她的臉映著人界不甚明亮的月光,有些模糊。
或許她是在騙人,花大花不相信。他不相信這個笑如春風的女孩子會像她嘴裏說的那樣蠻橫不講理。
女孩子把這隻從天而降的小花貓抱在懷裡,雖然他動也不動的裝死,她還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和我回去吧,如果你也沒家可歸,咱們就是同一國的。」
他小心背起少女,推開窗戶,無聲無息地跳了下去。
可是無論他怎麼找,也找不到印象中的書店。難道,不在一個城市?
大花嚇傻了,直覺想從她身上跳下來減輕她的負擔,可是剛動了一下,女孩子就輕輕按住他的身體:「別動,過馬路呢,當心被車撞。」
花大花沒有猜錯,女孩子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那種豪華,他以前只有在電視上看過,是屬於人類的豪華風格。
少女因他的撒嬌笑了起來:「那天一個人走回家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血瘤還不發作呢?家人一定也希望它趕快破裂,這樣,他們就沒有了壓力和包袱,我亦可以走得沒有痕迹。我不想體會痛苦了,也不想他們體會。小花,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你知道么?我會不會,還是一個人這樣獃著,沒人陪我?」
這是與大春完全不同的女性。在花大花有限的200年生命里,接觸到的異性動物除了獵物就只有三個,一個是他娘,威和_圖_書武潑辣的雌豹子,另一個是錢大春,粗神經又爽朗的人類女子。還有一個就是那讓他渾身發抖的,身上充滿火系家族仙氣的紅衣女仙人。
她忽然低頭看著他,柔聲道:「可是我還沒有離開,只要活著,就會感到寂寞。於是會忍不住想親近別人……真要做到孑然一身離開,其實也不容易。幸好你是一隻小野貓,在這段時間陪著我吧,我有人可以說話了,不會那樣寂寞。」
這是怎麼回事呢?花大花不太能理解。她有爸爸媽媽吧?爸爸媽媽不是世上最親的人嗎?怎麼會讓生病的她一個人走回家呢?從老人的話語里,可以聽出,她家應該挺有錢的,好像還有車,而且這老人叫小姐老爺夫人,想必還是什麼豪門呢……
她怎麼了?花大花心中剛升起一點疑惑的念頭,就從後面絮絮叨叨的老人嘴裏得到了答案。
花大花就這樣,莫名其妙住進豪宅,成為某位豪門小姐的寵物,展開他另一段幸福生活……大家期待著他的幸福把!
花大花滿臉大汗,不知是累的還是急的。
我怎麼知道呢?花大花搖了搖耳朵,從她懷裡站起來,腦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花大花緊緊閉著眼睛裝死,他現在萬念俱滅,一個字也不想說,什麼東西都不想看。
不如,就在這裏強行離開吧?眼見過了馬路,女孩子要轉彎,花大花耳朵微微一動,立即就要從她懷裡跳下去。
受不了打擊的他,忘記做最後一個落地姿勢,啪嗒一聲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一陣頭暈目眩,緊跟著眼淚就滔滔不絕地湧上來——他找不到家了!
當他終於眼淚汪汪地找到通往人界的通道時,立即變成乖巧的小貓模樣,努力用舌頭沾著路邊坑裡的清水,把自己凌亂的毛弄整齊一點,省的大春一見到他就捂著鼻子讓他去洗澡。
她長得不是很漂亮,甚至有點丑,額頭過於窄了,嘴唇也過於單薄,鼻樑不夠挺,眼睛不夠有神,而且好像有點斜視。但她的神態里,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安詳柔和,這種神態,令她整個人顯得猶如春風一般令人舒暢。
或許,她並不知道自己會說話?嗯……那樣就好……花大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暫時放下心來。
「我想爸爸……」她輕輕說著,「我想媽媽,想弟弟……」
少女用蒼白的手撫摸著他的皮毛,她臉上的紅暈還在,眸中耀眼的光輝也還在。她那張不美麗的臉龐,因為欣喜與傷感,顯得十分刺目,大花幾乎不敢直視。
好在花大花本來就是妖類,在妖界就算失蹤也不會讓人太擔心。於是無良的主人把這隻可憐的豹子丟在腦後,在妖界快活了幾天之後,就回人界了。
他重重點了一下頭。
但,她怎麼會一個人呢?花大花不爽地搖著尾巴,他不是陪著她么?只因她說他們是同一國的,他找不到家,她亦找不到真正可歸的地方。
又或者,師父可以救她。不過是腦子裡面針尖大小的血瘤,一下子就可以清除的。
每天的三餐和葯都有人準點送到門口,她只要到時間開門就可以了。
身後的少女緊緊抱住他,呢喃著:「我不是在做夢吧?醫生……真的是你?」
同一國的?花大花耳朵動了動,微微眯著眼睛抬頭往上看,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對於人類而言過於蒼白的臉,一雙溫柔的美麗的眼睛——這是一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女孩子,大約還沒有20歲。
被遺棄的寵物有很多,棄貓棄狗隨時可見,但誰見過棄豹?而且還是一隻會說話,隨時會變成人的豹妖。
他還不相信,腦子裡一個血瘤怎麼會死人。她一定是騙自己……嗯,一定是這樣。大春就總是騙自己為樂,人類的話,大多不要太相信比較好。
花大花睜開眼睛時,雨已經停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廢墟、無人、廢墟、無人……
難怪她的那個爸爸不怎麼理她,原來不是自己親生的。花大花明白了。加上hetubook.com.com她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右腳扭曲,面容也不甚討喜漂亮,偏偏她母親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嫁過來沒兩年為富商添了一對如寶似玉的雙胞胎,漸漸的,她越來越被忽視。
他靜靜看著前面的路,路有些扭曲了,模糊不清。他眨眨眼睛,忽然朗聲道:「好!小花帶你去找師父!一定讓你活著!你不要死!」
他張嘴想告訴她,卻忽然停住。
嗯,讓我們同情一下他吧!這隻可憐的,護主的忠心豹子,他被人界熏陶得忘記自己是妖怪了。
所以,他沒有看到,這個有著溫柔好聽聲音的女孩子,同樣也有一雙溫柔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張過於蒼白的,沒有血色的單薄面容。
此刻,花大花同天下間所有被遺棄的寵物一樣,驚慌失措,走投無路,含著眼淚四處亂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過於細小的身體實在跑不快,大花乾脆恢復了大花豹的模樣,在森林里狂奔,眼淚隨風而散,口中一遍一遍呼喚著無良主人的名字,其狀甚是凄涼。
他靜靜看著少女夢幻一般的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蜷起身體,讓她抱起自己在胸前。
沒有人回答他。
屋子裡沒有過多的裝飾,顯得乾淨而且舒服。
他不想她死,他還不想與她分開。這剛剛到來的,曖昧又茫然的情感,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便要分開了么?
偌大的樹林,只有他一隻小豹子傻傻地躺在泥坑裡,全身濕漉漉的,好生狼狽。
她為什麼要說自己無家可歸呢?明明有父母,家裡有錢,有葯吃……
當然,不會有人感應到可憐的大花此時的無助。女孩子抱著他走過了幾個街口,然後慢慢地隨著人潮過馬路。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樹林里夜梟開始叫喚,當鉤子一樣的月亮掛上枝頭的時候,花大花終於稍微冷靜了一點。他突然想到,離這裏不遠的哈里斯山有一條通往人界的通道,他可以自己回書店。
通向仙界的道路是祥光做成的,猶如天梯一般美麗壯觀,而通向人界的道路,卻是黑乎乎的,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身邊不停流竄的熒光——據說那是不小心闖入妖界的人類的靈魂,也有人說那是鬼火,只有人類才有的一種奇異現象。
大花眼淚汪汪地站起來,小聲地,惶恐地叫著:「春春……春春……師傅……師傅……?」
女孩子只是笑了一下,沒說話,後面的老人推著她上樓,樓下隱約傳來那婦人的說話聲:「這孩子,連媽媽也不理了,真是越來越古怪。」
有一天,花大花終於忍不住了。她終究會死去,或許就在今天,明天,後天……
他變成了人。他要把少女帶走,去找師父!
花大花就趴在床頭,用自己的毛皮溫暖她冰冷的雙手,希望她蒼白的臉能多一些紅暈,這樣才配得上窗外陽春三月的熱鬧景象。這樣,她不甚美麗的臉,也會顯得嫵媚一些。
花大花急忙回頭,卻見後面急急跑來一個老頭子,鬚髮花白,手裡推著一個簡陋的輪椅,滿頭大汗地追過來,一面又道:「怎麼不坐車回去?這樣走回去要到什麼時候!」
「第一次從爸爸嘴裏得知,我得了絕症,沒有幾年生命的時候,我很絕望,大哭大鬧,讓家裡所有人都不安生。我自己沒有好命,所以也見不得別人好,爸爸媽媽在那一段時間里簡直煩透了我,可是他們也還會為我傷心。小花,我真的是個壞人吧?」
是這樣么?花大花不明白,少女的話裏面有很多他不明白的,第一次聽說的道理。
那個中年男子低聲喝叱了一句什麼,下面便沒了聲音。
從她的敘述里,花大花終於得知,她是俗稱的拖油瓶。她的父親在她5歲的時候遇到交通意外去世,母親改嫁給現在這個富商。
只因為他身後有這樣一個少女,他連名字還不知道,但她有春風一般的笑顏,讓他忘記了寒冷。
大春和仙帝在時間停止的那一會交談了數m•hetubook•com.com句,然後就匆匆忙忙回去擺好原來的造型,結果過於匆忙,忘記一直被她塞在懷裡的小豹子花大花。他渾身靜止狀,從衣服裏面掉出來摔在地上,腦袋在石頭上磕了一下,立即暈了過去。
這樣下去不行。
他不敢動,連爪子都用力縮回去,盡量把身體蜷成一團減少與她觸及的面積。
那是喜悅,羞澀。表示她很高興對方這樣做。
花大花被屋子裡的豪華裝潢弄得頭昏眼花,一直到拐進一間素凈的屋子,才鬆了一口氣。
番外結束……
花大花如同被鐵鎚砸中身體一樣,全部僵住,動也不能動。
野貓?花大花張大嘴巴,百口莫辯。哼,他才不臟呢!他每天都有乖乖洗澡!只是趕路的這些天毛皮稍微凌亂了一點,可他都有整理過!老人家冤枉他!
後面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小姐!我找了你很久!你怎麼能一個人走回去?」
老人絮絮叨叨又囑咐了幾句,無非是要多呼吸新鮮空氣,注意身體,記得吃藥什麼的,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老人終於不說話了,他靜靜推著輪椅。
想通了什麼?花大花天真地望著少女的臉龐。
她畫畫的時候,他會蜷在她腳邊,懶洋洋地看著畫紙上時而多出一隻蝴蝶,時而多出一朵嬌艷的花朵。她是個很擅長畫畫的少女。
想到這裏,花大花開始興奮,也不那麼痛苦煩惱了。在他單純的心思裏面,大春是不可能遺棄他的,師傅也不可能不要他的,他們一定是有急事先回去了,所以他得自己回家。嗯,一定是這樣!
咱們繼續……
他見過這種神情,大春和師父在一起的時候,不知說到什麼,她會露出這種神情。
他已經能夠感受到,她身體里生命火焰的虛弱,它隨時都要熄滅,他無法給予她希望了,所以,讓她幸福的離開。
大花悄悄探頭,想找出顛簸的原因,然後,他才發現一個震驚的事實——女孩子一隻腳是跛的。她就這樣艱難的,慢慢的一個人走了幾條街,所以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自己顛一下。
「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她突然的這麼一句,嚇得花大花豎起了毛,心想她怎麼知道我會說話?!
「小花……他是不是很好看?」少女柔聲說著,「我很早就認識他啦,他是個好人,每次來都會安撫我,叫我不要想太多。今天他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我快走了吧……」
於是花大花只有用嘴叼起一片吹到陽台上的樹葉,把它送到少女手裡,看著她春風一般的笑容,他覺得很幸福。
「我沒有辦法強迫家人喜歡我,接納我,我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像普通人一樣歡快的跑跳,抓著喜歡人的手一直到老。活著的時候,沒有能為喜歡的家人做點什麼有用的事,至少,我不該在死了以後還讓他們心理背著包袱。所以,我盡量讓他們討厭我,我不理他們的關心,對他們說很刻薄的話,做一些他們無法忍受的事情……我希望他們討厭我,這樣我走了以後,他們就不會傷心。你說,我這樣做不會是錯的吧?」
背上的少女忽然動了一下,花大花猛然停住腳步,只覺她柔軟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然後她低低呢喃了一句:「醫生……?」
「老爺他們明明知道你身體不好,腿腳也不方便,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走回家!」老人嘮叨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和許多葯板,一股腦塞進少女的手裡,「還忘了你要吃藥!他們怎麼能這麼做!夫人也不幫你說兩句!」
他聽不懂,更不明白為什麼心裏忽然沉重起來,彷彿被言語的針刺傷。
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少女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她的眼睛從未那樣明亮過,那個醫生觸摸她的時候,她的神情如同所有的春花一齊綻放,
想當然爾,不會有人回答他。花大花把周圍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全無蹤影,一直找到快天黑,才不得不對自己靈敏的鼻子投降——他聞不到大春和師傅的味道m.hetubook.com.com,很顯然,自己被遺棄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花大花在空中做790度大迴旋的時候,腦子裡瞬間閃過這個問題。噪雜的街道,繁忙的交通,烏煙瘴氣的空氣——這裏不是書店?
那是……什麼意思?花大花一頭霧水,完全不能理解她到底對自己說了什麼。
「因為你沒有來歷,不需要任何負擔,咱們是萍水相逢,同一國的。有些人,有些話,說不了。」女孩子輕輕說著他不懂的話,「和人牽扯的越多,離開的時候就越難過。所以,我從來不主動和家人說話,盡量讓他們討厭我,這樣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子笑吟吟地問著他。
他默默點頭。
她實在是太蒼白了,這樣不好看。
遇到陰雨的日子,她沒辦法去陽台畫畫,就抱著他,坐在窗前看雨,然後和他低聲咕噥一些話。
他要回去,去找師父,問他人類的魂魄最後回歸何處,他要找她。
花大花前幾次去人界,都是由尚尚這種妖力高深的老妖領路,隨意拉開結界就回去了。現在他一個人,只能從陌生的通道里走,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喜悅。
女孩子摸了摸他的毛,這才抬頭輕道:「張伯伯,我很少出來的。這孩子,讓我養在自己房間里,絕不讓它出去打擾媽媽。我總是一個人,怪沒意思的,讓它陪陪我,好不好?」
這是什麼呢?他問自己。
不,就讓她認為他是醫生吧,那個她愛慕的,英俊的年輕男子。
因為錢大春也是個畫者,經常在書店裡折騰一些賺不了錢的漫畫,所以花大花對女孩子這個行為感到很親切,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避著她防著她。
「我真喜歡他……」少女呢喃著,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甜蜜的笑,「有時候會奢望,自己可以投入他的懷抱。小花,被喜歡的人擁抱,是什麼感覺,你知道么?」
春風已經死去了,他還是不明白。
這條路,是通向人界什麼地方的呢?他直覺這裏一定是通向書店的,或許在他心裏,所有通向人界的通道歸處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春租書店。
他小聲對守在外面的人說了什麼,大花隱約聽到情況不容樂觀,大約只剩一個月,做好事後準備的話。
家庭醫生是一個年輕的英俊男子,他仔細地替躺在床上的少女量血壓,聽心跳。花大花只能縮在旁邊看著,心裏有點不舒服。
屋子裡人不多,一個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旁邊一個美麗的婦人,腹部已經隆起,似乎是懷孕了。她低頭慢條斯理地塗著指甲油,旁邊兩個十來歲的雙胞胎男孩,嘰嘰喳喳說些什麼。
女孩子進去的時候,那個美麗的婦人微微抬頭,動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問她:「身體好點沒有?你爸爸說老悶在家裡也不好,讓你適當做點運動,現在覺得怎麼樣?」
花大花差點就本能地說話,忽然想到在人界一隻貓是不可能說話的,於是趕緊咬住舌頭,痛得他差點流眼淚。
女孩子自言自語著:「你是花皮,就叫你小花吧……我不會取名字,你看,只有這樣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他柔軟的皮毛。
大花沉默了。
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周圍人聲鼎沸,花大花腳下猛地一空,從高處摔了下來。
其他時間,沒有一個人會進這間屋子,她一直都是一個人,要麼坐在陽台上靜靜看著樹頂,要麼就拿著畫筆畫畫。
不,不是醫生!
春天的夜晚或許有點寒意,他卻不覺得冷。
女孩子低頭乖乖吃藥喝水,卻不說話,甚至連眉毛尖也沒動一下。老人絮叨了半天,自己大約也覺得沒意思,終於住口。忽然看見她懷裡的花大花,不由瞪圓了眼睛,又叫道:「你怎麼能把來路不明的野貓抱在懷裡?!它多臟啊!而且老爺夫人肯定也不喜歡!夫人這會還懷孕要避貓狗……」
他現在只想蜷縮在少女的懷裡,靜靜依偎著,暫時不要分開,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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