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落伽城

眼見天邊祥雲萬里,紅霞漫天,周圍的景色彷彿突然就變了。只見青翠的山巒連綿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帳一般將他們籠罩住。天邊經常有飛鳥啼鳴著飛過,偶爾抬頭,居然還有雪白的仙鶴。
那些被打的囚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這樣木然地走著,走著,哪怕馬上就會摔倒在地無法動彈,哪怕身上已經沒有力氣再邁動步子,他們依然這樣走著。好象他們的一生都是這樣走著,走,已經成了融化在他們血液中的一個最大最重要的任務。
話音剛落,牡丹立即感覺腳底踏上了實在的地面。司徒的手從她身上放了下來,她急忙睜開眼睛,立即見到了剛才在懸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們現在正站在巨大的城門前,高聳的城牆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磚堆砌而成,城門是緊閉的,在巍峨的城樓上,掛著一付金色的樓牌,上面用一種極古怪的文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麼,她半個字也看不懂。
他挽著牡丹走進了客棧,卻見裏面一個大廳,整齊地安置著桌椅,有幾個零落的客人正在那裡吃飯。一切都很安靜,從她進到這個城鎮之後便發覺了。這裏沒有一點凡人世間的喧囂和熱鬧,她記得光州府,雖然不是一個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較偏僻的街道,也有小販的叫賣聲,酒家小二的招呼聲,客人的笑聲交談聲。但這裏什麼聲音都沒有,街道上的人各自面無表情地走著,從不往旁邊看一眼。酒家客棧,這個最應該每天熱鬧非凡的地方也安靜的如同靈堂。
樓梯扶手上鏤空著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狀,而且上了黑色的顏料。小二帶著他們彎繞著走了半天,才領到了一間有著黑色推門的房間門口。牡丹偷偷地四處打量,只見一條狹窄的過道,雖然幽暗,卻依然乾淨整潔,一眼看過去,過道兩邊全是和這間屋子一樣的黑色推門,只是各自的門上都掛著一面白色的小牌子,估計是寫著客房的名稱之類。
司徒挽著她的胳膊,低頭在她耳邊輕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轄範圍,只因為兩千年前這裏的人崇拜起暗星張狂的力量,紛紛打算信仰暗星,投靠黑暗勢力,所以麝香山才派出五曜強行征服了這裏。你看那些窗戶上的顏色,還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種顏色就表明他們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歲星,黑色是鎮明,白色是辰星,紅色是熒惑。雖然同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擁有不同的教眾。」
牡丹連連點頭,嘆道:「神界真可怕,話也不得自由說,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這些選擇信奉神的凡人怎麼m.hetubook.com.com忍受過來的。」
司徒一把摟過她的腰,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一縱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急忙後退了好幾步,心裏又驚又怕。如果司徒沒有幫她開眼,那她豈不是再走一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么?!
司徒忽然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你想去救他們么?」
司徒走到她面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開,惡狠狠地說道:「你再隨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氣!」
牡丹正駭然,忽聽那些囚犯中一個老人沙啞著喉嚨尖聲喊了起來!
他拉著她進了城門,牡丹剛走進去,身後那道被司徒推開的小門立即就消失了。而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寬敞安靜的街道。兩邊一排整齊的青瓦大屋,只是各自的窗戶卻用顏料塗成不同的顏色。她籠統看了一圈,只有四種顏色,青,黑,白,紅。
只聽他們兩個人嘰里咕嚕的說了半天,司徒連連點頭,滿面笑容溫柔而且甜美。最後那個男子又高聲喊了一句什麼,立即從後面走出來一個穿著夥計服飾的年輕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人身上過於乾淨整齊的小二服,哇!這裏連小二都這麼莊重大方!好古怪的感覺啊!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窗戶外面一陣巨大的喧嘩。她愣了一下,咦?剛說不能大聲說話這裏就有人喊起來了!
她正想得解氣,忽聽司徒說道:「快到神界了,恐怕會有人認得我,我且換一個樣貌。」
牡丹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一股怒火幾乎衝破了頭頂。天啊!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什麼罪?居然要用這種殘忍的方法對待他們?!這些神……這些自詡聖潔高貴的神……他們……他們居然!她激動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司徒收緊了胳膊,將她死死摟在懷裡,貼著她耳朵低語:「別衝動,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天都要這樣在整個城鎮里走上一圈,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么?那些枷鎖上寫著字,他們是……清瓷的族人!」
司徒見她發獃,不由淡淡譏諷了一句:「怎麼?就這樣的容顏,也可以誘惑住我們的牡丹大小姐么?」
牡丹聽得心驚,原來這裏竟是為神界強行佔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麼,抬頭問道:「你不是說神界的神不只麝香山么?不是還有那個……叫什麼印星城的地方么?五曜是神,四方神獸也是神啊,怎麼一路上不見有人信奉他們?」
司徒示意她小聲,然後拉著她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低聲道:「以後千萬不要這麼大聲說話!如果給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和-圖-書糟了。」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沒發現可以進城的門,不由回頭正想告訴司徒,卻見他走到了城門口抬手輕輕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門忽然就開了。他招手讓她過去,一邊沉聲道:「進去之後不要隨便說話,這裏用的都是神界的語言。你若開口,他們一聽便知道你是外來的凡人,定會將你抓起來。擅闖神界是很重的罪名,輕者丈罰之後丟出,重者立即焚燒至死。你要小心。」
小二神色同樣安詳,微笑著在前面說著什麼,將他們兩個人領著拐彎上樓。司徒偶爾回答幾句,流利而且低柔。
牡丹只見滿大街,紅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幾乎沒有,不由疑惑道:「沒有人信仰太白么?」
牡丹急忙點頭,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著說道:「我是問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原來王城還在西邊,他說走上五到六天應該就可以到達了。你想想,還有這麼幾天的路要走,我對王城也不是很熟悉,當然應該在這裏留兩天問清楚情況再說。好在我曾經學過神界的語言,老闆也沒懷疑什麼。你就一定要注意了!千萬不要離開我!人家和你說什麼你都不要搭腔,記住了么?」
她立即發覺其實他們兩個人站在懸崖邊上!懸崖下面,一座氣勢磅礴,巨大無比的城池安靜地盤踞在那裡。咦?!剛才這裏分明是群山環繞的樹林啊!怎麼突然就成了懸崖?她低頭髮覺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邊上,只要稍微挪動一小步就會跌下去了!
「城池?」牡丹正在訝異,忽覺眼皮子上給人用手輕輕一揉,帶著一種很緩和的熱,只那麼一下,他的手就移開了。
司徒和那個男子柔聲說著什麼,用的居然也是這種語言!這隻狐狸!她怎麼不知道他會神的語言?!
他回頭看著驚訝的牡丹,淺淺一笑,戲謔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們馬上要跳下去。先告訴你一聲。」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輕聲道:「如何?我現在像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么?」聲音細嫩婉轉,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聲調。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極其普通不惹眼,只是如果仔細看去,可見那雙微微狹長的眼睛里,光芒微閃,灼灼攝人,依然是一雙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她抿著唇,微微點了點頭,走到了櫃檯前,只見一個面容清雋,穿著黑色古老長袍的中年男子安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麼東西,神情專註而且虔誠。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他慢慢抬起了頭,安詳地看著他們,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什麼,語調平靜,可是說的話語卻極古怪,莫可名狀hetubook•com.com。牡丹愣了一下,才想到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神界的語言。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司徒,卻見他一雙狐狸眼眸光流轉,帶著某種魅惑的神采。
牡丹雖然一肚子感嘆疑問,卻繃著臉就是不開口。她決定與這個狐狸勢不兩立!哼!不過是煉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來!他若還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滿頭頭髮都拔光!
她回過神來,狠狠白了他一眼。這隻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會再碰你。你並不是水妖那種天仙絕色,我還不至於這麼窮追不捨。我只是幫你開眼,不然那麼大的城池在你面前,你什麼都看不見。」
司徒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安心,你只要不說話便好。」
「如果你想救他們,我就出手。」
他們進來了半天,也沒有小二過來招呼。司徒挽著她向櫃檯走了過去,一邊在她耳邊說道:「記得,不要說話!聽到什麼都別說話!」
眼看小二為他們打開了房門,然後笑吟吟地關門走了出去,牡丹終於舒了一口氣,拉著司徒連聲問道:「你和他們說了什麼?你怎麼會說神界的語言的?神界難道都是這樣沒有人說話談笑的么?」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牡丹只覺耳邊風聲呼嘯,下落的雖然極快卻也不難受。正想睜眼看看情況,司徒的手卻立即概蓋了上來。他在她頭頂低聲道:「先別看,馬上就到了。」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話語!牡丹呆住了,只見街道上頓時人聲鼎沸,所有的人都驚慌地說著什麼,而那個尖叫的老人,卻早已被身邊的侍衛一鞭子抽倒在地,連帶著他身前身後所有的囚犯都跟著跌了下來,爬在地上無法動彈。
周圍的行人有的憤怒,有的憐憫,卻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忙。司徒輕聲道:「這是司月的安排,她一直是一個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駁了她不少神的臉面,可惜人已經死了,她沒辦法懲罰,只好算上連帶罪將清瓷的遠族遊行示威。」
鮮血隨著抽動的鞭子濺了出來,那個老人只是扯著嗓子拚命地叫著神靈萬歲,放過他們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覺得鼻子一陣劇痛,眼淚幾乎都要衝了上來。
他這樣說道。
牡丹把腦袋湊了過去,擠在司徒和窗戶之間,好奇地看著下面,也不覺得這樣的姿勢難受。司徒嘆了一聲,將窗戶又打開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環住她的肩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幾個攤子上,www.hetubook.com.com賣的都是香爐蠟燭一類的祭祀用品。偶爾看到一個人,都是穿著紅色或白色之類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詳和定,目不斜視地走著。
神威?!神威是這樣體現的嗎?!牡丹兩隻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看著拿著鞭子,監督在這些囚犯周圍的侍衛。他們滿臉傲然之色,彷彿自己正做著什麼高貴的工作一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誰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頓時血花四濺。
司徒笑了一聲,貼著她耳朵說道:「切記,千萬不要說到太白這個名字。落伽城的人對太白可以說恨到了極點。兩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他殺了這裏的君王,幾乎屠殺了近一半的人才讓他們屈服於神界。你還記得么?黃泉曾說過的那個撞破了神界封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為神界征服之後君王的女兒,她作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為太白的奏樂女官。前不久她號召了無數不服神界管轄的凡人和妖,在神界作亂。聽說她死了之後,太白好象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測其實他是和清瓷同歸於盡的。只是一個神為凡人女子所殺,傳出去難免不好聽,所以神界封鎖了太白已死的消息。」
牡丹打了個寒蟬,急忙捉住正要跨進去的司徒,顫聲道:「我……那我聽不懂可怎麼辦?萬一他們問我什麼……我……」
「五曜之神萬歲!我誠心信奉神靈!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神啊!神啊!放過我們這些卑微的凡人吧!」
牡丹也沒在意,事實上她的心神已經給街道上經過的那群人給勾走了!老天啊!這是怎麼回事?!只見一排戴著青色枷鎖的人,衣衫襤褸,滿身血跡,蹣跚地走在街道上。他們身上的枷鎖都連在一起,使得他們只好被迫走成一條直線。每個人的枷鎖下面靠近心口的地方都安置著一個小小的鈴鐺,每走一步就響一聲,鈴聲尖銳而且刺耳,極其響亮。即使牡丹隔著那麼遠,聽在耳朵里都覺得頭疼。
跳下去?怎麼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紅山也是跳懸崖,神界這裏也是跳懸崖。這些神妖是不是特別中意懸崖?
她吃了一驚,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麼罪么?!卻見那些被枷鎖鎖住的人裏面,有年長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彷彿都耗盡所有的力氣,搖晃著幾乎要跌下來。而衣服上破爛不堪,還有血跡班駁著印在上面。還有年幼的孩子,他們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地跟在後面,小小的身體上居然也是血跡遍布,甚至有一個孩子臉上明顯地紅腫起來一大塊,顯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急hetubook•com.com忙點頭,跟著他走了半天,拐了個彎,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棧。那客棧的屋檐上掛著一面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雪白的絲線綉著土地的樣式,一針一線,具體而真實。她正看得仔細,卻聽司徒道:「這家客棧的老闆是信奉鎮明的,哼……也罷,我們進去吧。」
司徒悄悄開了一點窗戶,透過縫隙往外面看去,只見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讓了開來,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動,還有的人目光里幾乎要噴出火來。兩邊頓時站滿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來,似乎前面有什麼大人物正往這裏走。
司月?!也是神么?她怎麼沒聽過五曜里有這麼一個神?卻聽司徒又道:「五曜和四方神獸爭奪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這裏最有望成為下屆麝香王的神,而四方神獸那裡卻還沒有任何代表推出來。在麝香山那裡,司月的勢力其實已經和麝香王差不多了。只是她一向冷酷自傲,對叛神從不留情,所以對她的怨聲很多。」
司徒輕聲道:「不用怕,這裏已經給神布下了無數結界,凡人無法看到神界的東西,就是一直走過去也沒有危險。只是你既然已經開眼,能見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這樣直走過去了。」
司徒低聲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質的地方。四方神獸已和五曜決裂,自成一家。可以說目前神界一分為二,一半是五曜的勢力,一半是四方神獸的勢力。落伽城是屬於五曜的勢力範圍,在這裏,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獸也是禁忌。你別問那麼多了,我們只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紛爭,本來與我們無干。」
「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我可要防著。給我好好看著,不許出聲。」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為了成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這才搞錯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經在她面前情真意切地訴說他如何喜歡水公子。可是現在他煉成了一尾,可以隨意變化男女之後,卻再也不見他提過。早上居然還來勾引她,實在是奇怪……古怪之極。在她昏迷的那段時間里,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沒有告訴她實話。
她呆了呆,換樣貌?怎麼換?卻見司徒拈著手指,身上忽然紅光大作,只那麼一瞬,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滿頭原本用玉訣束起的長發也變成了秀美嫵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了,變化后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與她差不多,面目卻平凡了許多,不若他真實容貌的妖嬈魅惑。就是隨便在街上走,也不會注意的那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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