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吧。」

「忘了我是做什麼的？還是你回國后智商變低了？」連續丟出兩個嘲諷式的反問，那端又自發地解釋，「沈雲濤不論進哪家事務所，履歷資料大概都會被泄露出去，對我來說，要查到你的電話還不是易如反掌？」

「發誓這輩子只許走我旁邊，不許走我前面。」

一旁觀戰的沈雲濤忍不住笑出聲。劍拔駑張的兩個人怒目而視，忽然趙言誠抿著唇角一笑，把臉湊近凌筱，嘴型微微動了幾動，「三——八——！」

她仰起臉，目光堅定地望著沈雲濤，「現在開始，我要去把他追回來，你願意在原地等我們嗎？」

他的咆哮人家充耳不聞，凌筱趁著雲濤好笑時，把另一隻鞋同雲濤右腳的鞋繫到了一起。

他傳遞給她一個「絕不可能」的眼神，「憑什麼要我發這麼無聊的誓？」

讓他感到好笑的是，椅背上仍然沒有少了一件預防寒冷突然來襲的外套。

「你讓雲濤先發誓！」

他的目光從她的耳垂移到微微發紅的臉頰，最後落到她細瓷般的手腕兒上。全身上下，除了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石熠熠閃光的戒指，再找不出一件裝飾品。

在他和那些傢具一樣石化之前，他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了撳了某個按鍵，接通后，那張僵冷的臉令人驚愕地呈現出異樣溫柔的神態。

「見到她了嗎？」那邊倏然發出一串戚然的笑聲，「這個問題問得實在不怎麼高明，用膝蓋想也知道，你回去首要的事就是見她。」

她用雙手支在下頷，一如往昔那般寧靜美好的姿態，機敏的眸子望向熱氣氤氳的鍋，彷彿陷入了沉思。

「你這混蛋去死！」

「唔，想想看，也許運氣好能想得起來。」沈雲濤聲音含著笑意，「是關於某個人要成為律師老婆的願望？」

「是啊，為什麼不？」她的眉宇間釋然舒展開來，燈光下的笑顏明媚動人，「你都沒忘記，我想他也不會忘記。」

「是你們說好的，我是和-圖-書被逼的。」他又打了個哈欠，痞里痞氣地說，「凌晨三點才把遊戲打通關，都困死了，誰願意跟你們來爬山？」

上次見她穿著一件寬鬆的長T恤，綰著頭髮，□出光滑的脖子和手臂。沈雲濤在步行街經營了四十年的火鍋店裡見到她時，淺黑色的毛衣把她那嬌小輕盈的身子裹得密不透風，微卷的發披散著，蘇格蘭花紋的圍巾服貼地纏繞在脖子上。

「哦，不是啊？——喂，不要用那種讓人發怵的表情看我——好好，我想起來了，有那麼一回事，某個腦子不怎麼好使的人把三個人的鞋帶繫到一起，還逼別人發誓——。」

「哼，狼狽為奸！」

凌筱頓下步子，憂心忡忡地看著落到腳邊的黃葉，「還不行，有個人已經走得很遠了。」

「喂，趙言誠！」清亮的聲音讓那個身影停下來，他慢慢地轉過身，慵懶地在石頭上坐下來，等著他的兩個同伴趕上他。

「——好像是趙言誠。」

「我願意！」

雲濤笑著接過菜單埋頭勾划菜色，隔幾秒鐘他的思維便要停頓一下。她清脆的聲音，活潑的面容，總使他恍恍惚惚地忘記她的已婚身份，懵里懵憧地以為還停留在那段柔情繾綣的歲月里。

「你對別人從來就是很有禮貌的，就像言誠對別人從來不會有禮貌一樣毋庸置疑，可是你們從來不會對我有多禮貌。」她稍稍一頓，眸子里有著難解的情緒，「太熟悉了，有禮貌反而更彆扭。當然，也許是分別幾年，我們之間變得生疏了。」

「是嗎？」沈雲濤微微一怔，又露出笑容，「剛剛不知道怎麼了，也許是到國外后變得有禮貌了。」

凌筱站起身來往他杯里斟茶，她的睫毛低垂，神態恬靜地注視著杯子。沈雲濤近距離地看著她，胸口內那顆心開始緊張無序地跳動，就像剛發現了振奮人心的大秘密一樣，他也驚訝地察覺自己內心的變化——多年以後，他竟然又有了年少時那種m.hetubook.com.com為她怦然心動的感覺。

「很好！」

「一個常犯錯誤的人沒資格對別人作這種要求。」

「說好一起來爬山，你卻一個人走那麼快！」

「你幹什麼？」

他們並肩走在落葉紛揚的街頭，每天這個時刻，碼頭鐘樓沉重的報時聲遙遙地傳來，回蕩在城市的街巷裡。

「好了。」他隨手把菜單交給服務員。

凌筱站著俯視他的臉，訝異得忘了坐回去，「我不太記得起來了，這是不是你第一次以很鄭重的態度地跟我道謝？」

她說話並不專心，彷彿是在忙著躲避迎面撞來的行人。沈雲濤心裏一動，「跟言誠一起？」

「還沒有。」

一陣城市夜間慣有的喧鬧，伴著雜沓的腳步聲，爭先恐後地湧進他耳朵里，然後才是他思念著的聲音。

「你眼睛有毛病，路不是有點濕，全是泥漿好不好？」趙言誠憤怒又無奈地望著被濺滿泥漿的運動鞋，只好放軟語氣，「你想怎麼樣？」

沈雲濤落坐后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還是老樣子，沒到中秋就怕起冷了。」

「發誓？」趙言誠神情莫名地重複。

「謝謝。」他的嗓子忽然變得乾澀。

聽筒里逸出一聲夾雜著低笑的嘆息，「態度不能友好點兒？」

「說對了！」凌筱憐憫地拍拍趙言誠的肩，「別那麼憤怒，你不發誓，那就這麼一輩子系著吧。」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脫了鞋光腳還是可以走的。」凌筱笑眯眯地望著他，「就是路有點濕而已。」

「只是比別人更容易想到而已。」

「你的態度先端正點兒。」

「沈雲濤！！！」

「這樣啊。」狀似她已經走到了某個安靜的角落，正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后她又開口，「方便就一起吃頓飯吧，你回來后也沒請你吃個飯什麼的。」

凌筱卻不打算就這個問題多加糾纏，服務員陸續地上菜，她笑著打趣道：「你現在跟我說要用公筷，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沒忘和*圖*書記什麼？」

他極不情願地住了嘴，半夢半醒的眼睛眨了幾下，看到沈雲濤低頭像是強忍著笑，便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一隻白皙的手正繞過他的左腳後跟——

沈雲濤可不管對方的語氣多親切有趣，他就像被強迫與一尊雕塑說話那般的不耐煩。「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那麼緊張幹嘛？你都逃回國內了，我還能纏住你不成？僅僅是念著舊日情份關心一下而已。」

「我迫不得已地贊成，世界上除了你全都是些狡猾又詭計多端的傢伙。」

他無精打采地抬起頭，滿不在乎地對那張忿然的小臉打了個哈欠，「我想走多快就走多快，關你什麼事？」

「哦——知道錯了還不道歉？」

「包括你自己？」她一本正經地探頭問。

「我相信，所以，我放棄了追逐夢想，放棄了堅守自我，放棄了許多許多的東西，讓心停留在原來的地方等待，而等來的，卻是離我越來越遠的身影。」

回來證實了她確實不夠快樂，循因溯源，卻未必是他猜測的那樣。

「你有病啊，這樣怎麼走路？」

「趕著去跟山裡的妖精幽會啊？走那麼快！」

沈雲濤面色沉靜地在網頁上鍵入自己的名字搜索，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到了自己的號碼。

「適可而止啊，」他有些狼狽地警告她，「不要揪住一個錯誤就咄咄逼人。」

又過了許久，話筒里才響起一個猶豫的聲音：「那……趙言誠呢？」

「是我。」他連忙回答，「你在哪裡？」

「凌，只要過去的那顆心還在，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雲濤？」

「我早就發過誓了。」沈雲濤把下巴擱在凌筱肩上，用那種落進下石的邪佞笑容對著趙言誠，「快發誓吧，要單腿下跪，高舉右手念出誓言才算。」

沈雲濤眼疾手快地抱回要去抓人家頭髮的凌筱，一面跟趙言誠使眼色，「既然來了就一起走，霧這麼大，你走太快迷路怎麼辦？」

他微笑著迎接她初回神時那種不知所ｍ•ｈｅｔｕboｏk.ｃｏm.ｃｏm措的表情。

「發誓！」

「嗯，包括我自己。」

「天氣確實是很冷，」她每次都這樣為自己辯解，「只是你們怕被人笑話才不敢穿多了，我可是一個怕受罪的老實人。」

「誰做了這種蠢事？」

「不是，我一個人。你吃過了嗎？」

她露出一個頗為自得自滿的笑容，像是獎勵一般，把菜單遞給雲濤，「允許你點菜了。」

霧影里的笑聲悠悠地飄蕩著，如同是十年前高中的某個假日清晨，山上籠罩著乳白色的濃霧，一個孤獨的身影在白絮一樣的霧裡行走，他越走越遠，背影越來越淡薄，似乎就要被重重的霧氣吞噬。

他們彼此相視大笑，沈雲濤沒有放過凌筱眼底的那抹憂鬱，相互都在逞強吧，明明就已經變了，身心都已疲憊的他們，凌筱，言誠，和他自己，卻極力在心裏留出一塊純凈無暇的地方，用來裝著那段悠然快活的歲月。

凌筱拽著他倆各自的鞋帶，雙手敏捷地穿梭幾下，才抬頭嫣然一笑，「我打的結，只有我才知道怎麼解。」

「我願意——」

「找我什麼事？」

「你說言誠嗎？」

「誰讓你夜裡不睡覺打遊戲的，活該！」

他專註地看著手機，眉宇間那抹酸澀彷彿是鐫刻在他的臉上由來已久。他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像扎了根一樣，堅定而穩固。桌上被冷落的資料靜靜地擺放著，冷寂的燈光掠過他深邃的眸子，隨他的目光一同變得越來越冰冷。

陡然聽到從遙遠的大西洋彼岸傳來的聲音，他嚴肅的表情立刻轉為冷峻漠然。

「你以前這樣干過？」趙言誠瞪大眼睛問。

「不是。」沈雲濤矢口否認，怎麼能跟她說，他對她的感覺，其實是回到了最初剛察覺自己愛上她的時候，因為感到無措和失落，才會慌亂地掩飾。

「現在你可以重新開始了，我已經回來了，會一直陪著你，去追逐你想要實現的。」

他們一直身不由己地被時間和命運推著往前奔跑，偶爾在日子單調時回首和_圖_書，讓他們迫切地想要抓回的，並不僅僅只是愛情。

凌筱過得好不好？沒見到她以前，他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她跟自己一樣，失去了彼此的生命是殘缺的，甚至每一刻都是煎熬。

「我很好。」

「咔嚓！」通話很匆忙地切斷了，沈雲濤過了半晌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這個電話唯一讓他情緒波動的原因，是她提到了凌筱，因此他不吝予地露出一個發獃的表情。

「我發誓，這輩子只走在凌筱的旁邊！」

「混——蛋——！」

「我願意！」

沈雲濤許久沒有回應，沉默僵持了一會兒，那邊乾咳一聲，「她還好吧？」

「是你拋棄我的，難道不應該對我有所愧疚？」那邊不無揶郁地問。

「你遲早打遊戲打成白痴神經病！」

「是嗎？那麼，再見！」

「在步行街，剛下班，正在找地方吃飯。」

無論是她，還是沈雲濤，他們篤定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不會使他們如願，所以像往常的嬉鬧一樣，目的只是合謀為難他一番。然而，在那個白霧濃稠的清晨，趙言誠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凌筱和沈雲濤驚詫的目光下，他曲腿膝蓋著地，舉起了右手——

「沒法讓我不驚訝，斯坦佛計算機專業的高材生竟然淪落到做網特了？」

沈雲濤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也很好！」

「因為只有我才能把鞋帶解開。」

共犯之一的雲濤從他那堆深奧難解的資料中抬起頭，暮色黑壓壓地逼近窗戶，他把所有的燈打開，寂靜無聲的空間，桌上的手機嘈雜地響了起來。

他們繼續在夜間淡薄的霧影中往前走，凌筱發出一聲尖刻的詰問，「真的忘了？」

沈雲濤那莫名其妙緊繃的臉色鬆懈下來，眼底深處的溫柔擴大到嘴角，微微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好，告訴我具體|位置。」

「沒有，但是現在你沒有選擇。」沈雲濤對他說完，又笑著把臉轉向凌筱，「沒錯吧，寶貝？」

沈雲濤輕輕地搖頭，然後又問：「為什麼不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