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命運安排的噩耗接踵而至(一)

婆婆的教誨是相當有用的。換作以往的她早已經六神無主地打電話給趙言誠,也許即將承受喪母之痛的言誠還要反過來安慰她。現在,她一定不會打電話的,她會先跟父母商量出一套最好的說辭。
「醫院的診斷結果是,」曲醫生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帶著遺憾的表情,「是胃癌晚期。」
她怔愣后緊接著發出了一連串劇烈的嗆咳聲,咳出了眼淚,咳得眼前發黑,咳得頭暈目眩,彷彿沒有任何預兆的,牆的一角在她眼前塌陷了,腳下在震蕩,紛亂的物品唏哩嘩啦地往下掉落——她流著眼淚,揪心扯肝的咳嗽怎麼也停不下來。
「老人家早年一直有胃病的頑疾,這跟她年輕時下鄉做知青、生活條件艱苦有關。近兩年開始惡化,如今——你們做後輩的就盡心儘力伺候著她吧,有什麼心愿都給滿足了!」
「誰都不能理解你吧?」林慕平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我初聽到時卻很高興。別人不能理解那是正常的,可我知道,你是怕生活的壓力磨滅對畫畫的熱情,或者被金錢名利的慾望誘惑。你明白,錢啊,名利啊,都是會讓人上癮的東西,如果你真的像別人一樣地去追求物質生活,你會跟初衷偏離得越來越遠,直到有一天晚上你做了個夢,夢到你以前的樣子,而早上起來,假設你又照了鏡子,發現鏡子里的人那麼陌生,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到從前了,那很悲哀。」
「可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凌筱很自然地道出自己的苦惱,「比起畫畫來,更為重要的是和_圖_書我的家庭,我不想看到它因此而破裂,我想,如果我還不能開始畫畫,我就該跟正常人一樣,去找份正經的工作了。」
凌筱帶著讚歎的目光一路走到了轉角處,掛著最裡邊的那副風格迥異的畫讓她沒再挪步腳步。畫里是一個藍衣少女站在一個孤島上,眼神迷茫而困惑地望著遠處騰起的狼煙,她的背後是一個孤島,畫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很絕望的孤獨,又有著對生命的困惑。
「哪怕是天要塌下來了,也要把恐懼和不安藏在心裏,從從容容,默不作聲。」
「老師不應該會缺人手啊?」
凌筱常來這裏,她曾經也憧憬著殿堂的牆壁上哪天能掛滿她的作品,只是,時光在被她消磨的同時,那憧憬已越來越模糊,她現在只期盼著,哪天,她能有作畫的慾望就好。
「老師!」她低聲驚呼。
凌筱緩慢地咽了口水,隨後眼睛便直楞楞地盯著醫生的臉。
「與其你去做其他的工作,不如來我這裏。你也不用急著做決定,考慮清楚了再給我電話。」林慕平掏出一張名片給她。
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多年後重逢的老師的邀請,凌筱甚至還感到受寵若驚,她想也沒想就點頭,「方便,您先去忙。」
「這就跟每個人回頭去看自己小學時寫的作文一樣,會為當時的幼稚臉紅。」
林慕平微笑地點點頭,「你來得可真早,我一直在等你,還以為你要讓我等很久時間呢。七八年了,你的變化可真大啊。」
這裡是全國最負盛名的一個美術館,成m.hetubook.com.com名的畫家大都會在此舉辦畫展,而新人能在這裏舉辦一場畫展就代表著他第二天便會獲得煊赫的名聲跟源源不斷的金錢。
「當然。我還會給你優厚的薪水,因為你是我最鍾愛的一個學生,我要對得住自己的眼光。」
林慕平溫和地點點頭,「想想還是有些後悔,畢竟那個時候你剛失戀,大概很絕望吧,我偏偏又狠心地對你說出那種話,完全沒考慮你承不承受得住。」
「沒有固定的工作,也沒有再畫畫,就靠老公養著,跟寄生蟲一樣。」凌筱自嘲地笑笑。
「好吧,不說了。你這幾年都在做什麼?」
「您別這樣說。」他提起往事,凌筱有些不好意思了。
「沒有。」凌筱搖搖頭,「該教的您都教給我了,而且,您那天說的話我也全明白,對您,我只有感激。」
「藝術家沒有成名之前都有一大堆的缺陷,自私不算什麼。」林慕平笑著啜了口茶。
「謝謝您!」凌筱臉上的紅暈仍沒有消褪。
畫的色彩感不錯,技巧精湛,畫功也算得上深厚,只是意境過於膚淺狹隘,甚至有些稚嫩。
她慢慢地走著,有時候也會停下來欣賞。林慕平的畫風沒有改變,色彩卻較以前更加飽和,而內容和意境,則總能叫人感到一種寧靜的幸福。
林慕平凝視了她半晌,依然用他那溫和的語調說:「什麼是正經的工作?來我的工作室算不算?」
「我沒想到——」
「既然邀請了你,當然是要等你來。」
他們去得早,拉麵館里還沒有什麼客人和-圖-書,就按凌筱的喜好擇了個靠窗的榻榻米座位坐了下來。
服務員已經端了拉麵和壽司上來,林慕平又把筷子遞給凌筱,「先吃飯吧,下午我還有好多活兒干,要補充補充體力啦。」
「很陌生。」凌筱說,「換了現在的我,寧可不畫,也不要畫出這種風格的畫來。」
醫生的話就像一陣輕煙,蒙蒙地飄進她耳朵里,又幽幽地消散了。來去都模模糊糊,不甚真實。
凌筱臉紅耳赤地說。林慕平卻擺擺手,「就知道你會來,所以我特意掛出這副畫。怎麼樣?再看到自己的畫有什麼感覺?」
她也沒有對趙言誠和沈雲濤說起這些事兒,包括與林慕平重逢、被邀請去工作的事兒,均隻字未提。她牢牢記著婆婆說的話:女人心裏要藏得住事兒。
誰都是一隻被線操縱的木偶,捏著那線頭的神也許從來就沒有來人間活過,所以他不懂得被遺棄是什麼滋味,不懂得被折磨、被誣陷是什麼滋味,不懂得失去親人愛人是什麼滋味,它的心口大概從來沒有陣陣地疼過。
「你再看看其他的畫,我要離開一會,中午一起吃飯吧,你方便嗎?」
這是個星期天的早晨,天下著毛毛細雨,氣候有些陰冷濕潤,市政府附近的美術館前卻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凌筱收起傘,用門口的一次性傘袋裝好,走進裏面。
「可那時候你的感覺表現得很強烈啊。」
「什麼?您在這裡有工作室?」凌筱詫異地睜大眼睛。
拿著繳費單在窗口如數繳了費,她轉身往三樓去。走廊上,婆婆的主治醫生曲https://m.hetubook•com.com夏寧頂著一頭新做的髮型迎面向她走來。曲夏寧的神情與她那俏美的髮型遠不相襯,雙眉間顯出凝重和苦惱。
他沖凌筱眨眼一笑,便埋頭吃面。凌筱愣了愣,也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
「所以我運氣好,生活的壓力全讓老公負擔了,而我,我很自私地做一個執著于夢想的人。」
誰年少時沒點兒個性或者做些錯事的?她這樣想,我暫且先不讓她知道我是原諒了還是沒原諒,心裏不再跟她計較就行了。
醫生露出這種神情不是什麼好預兆,凌筱的心沒來由地一顫,她慌張地做出視若無睹的樣子,打算就這樣與曲醫生擦肩而過。
她這副淚痕狼藉的樣子不適宜讓婆婆看到,就往外走。到了樓下,病人、家屬、醫生來回穿梭著,煩惱的吵嚷聲像潮水一樣灌進她的耳朵里。她逃離這裏,門口飄忽而來一陣寒風,挺拔的玉蘭樹紮根在道路上,風從樹枝間穿透而過,枝頭一陣混亂的顫動,又靜止了。
中午,他們就近選擇了一家拉麵館。林慕平這樣的名人,私生活卻並不是很講究,以前他就常常帶著凌筱在麵館或快餐店裡隨便將就一頓。
「好久不見了。」
「您在等我?」凌筱不敢置信地問。
「老實說,當年你對我這個老師失望嗎?」林慕平微笑著說,「那次你獲獎后,是我找上門來要收你這個學生,後來先放棄的也是我。」
「我不這樣想,那時不成熟的只是你這個人,這種感覺卻是難得的真摯。你知道,這副畫是我最欣賞的一副畫。」
她步子飄飄然地走到和圖書病房門前,停住了,退了兩步,在走廊邊的椅子上茫然無知地坐了下來。她的手裡還捏著一疊收據,複雜的情緒擰聚成一股怒火,她把收據扔到地上,雪白地紙片鋪了一地。
「凌小姐!」曲醫生離她兩三步遠叫住了她,「跟我來一下。」
他是個對生活有很多感悟的人,不為名利而畫,不為慾望而畫,他甚至不是為畫而畫,他只為自己的感覺而畫。
凌筱隨著這個突然響起的聲音轉了轉頭,她的神情帶著驚喜和慌張。
與林慕平的重逢,倒叫凌筱對餘墨墨的怨恨消了不少,她原本就心軟,向來在人前趾高氣昂的餘墨墨洋洋洒洒地寫封長信來,便使她感到受寵若驚了。
「可是——」凌筱的腦子有點亂,她原本只是想來看場畫展的,能跟老師重逢,甚至一起吃飯就夠她驚喜的了,更何況是還被邀請去工作。
縱使心裏百般不情願,凌筱還是跟在她身後進了辦公室。
直到眼淚流幹了,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一線希望,所有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懷有的希望——也許是誤診。
她惱恨著為什麼偏是她知道這個消息,她要如何去告訴婆婆和丈夫,若他們再向她問起何時可以出院,她如何能回答出這個殘酷的事實——不用出院了,不久就會被轉入太平間里。
「不缺我就不會找你了,而且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林慕平頓了頓繼續說,「我很懷念當初的時光,我會給你安排合適的工作,最好是當我的助理,因為你跟我相處的時間最長,也最了解我的喜好,一切,都還是像以前你做我學生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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