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走出書房。

「我在地鐵里，」她說，「去了幾家書店，都沒有找到，我現在正往另一家去。」

自輝正想勸阻她，卻聽到她在喊，「我要下車了，轉乘二號線，拿到書再給你打電話。」

那年，她22歲。

童仕昭聽完前因後果，知道紫末並沒有出軌行逕，一切都是兒子心甘情願，更是氣道：「為了朋友的遺腹子，你就搭上自己的終生幸福？」

燈光下，她的笑容明凈而溫暖，在這冰天雪地的電話亭里，第一次，他們之間，沒有準揚。

輕輕地擱下電話，他明白再打電話過去也沒用，一旦「重要」那兩個字烙在她的死腦筋里，她就只知道急他所急，即使現在跟她說不重要了，她也會認為那是一種寬慰，不予相信。

果然下雪了，走進公園，看不到一個人。冬青的葉子已覆上了薄薄的一層雪，他一路走著，身後留下一長串淺淺的黑色腳印。到湖邊時，他的心驟然一疼，不遠那個亮著溫暖燈光的公用電話亭里，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才發覺她是用手掌托著蛋糕盒的，她的手指頭已僵直成十根小木棍。

她還沒有回來。

他囑咐她回家等著，當即驅車趕回來，家裡只有一個小女生，是她的同學，她拜託人家來照顧准揚。

接通后，聽筒里先響起一陣喧嘩，然後才是紫末中氣十足的聲音。

他卻沒有放在心上，當公司提出要他那天去鄰市出差時，他想也沒想就應允了。當天早上離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到晚上七點還在與人進行討論，手機在那時響起來。

這時，他才察覺到屋裡太寂靜，站起身四下看看，沒有搜尋到紫末的身影。

「爺爺奶奶為什麼不理我？」童童極為敏感地問。

「行了，別說了，」林艾馨扶著額頭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自輝他知道的。我們不趕緊休息，還待這兒老揭這傷疤幹什麼？」

「你還在書店？」

一向有禮貌的他看也沒再看她的同學一眼，更談不上寒暄，一轉身就衝出家門。

她真的在公園等了一天。

「其實，我很多年沒有過生日了，也不喜歡。」

「那好吧，我不去找他們，在這裏陪著爸爸。」

「仕昭，」沉默了許久的林艾馨忽然開口了，把臉轉向丈夫，「到此為止吧，至少今天不要再繼續談下去了，我頭痛得很。」

「那就不談了，」童仕昭扶著林艾馨起身說，「反正也沒什麼好談的，這事兒只有一個結果，自輝，你儘快把離婚手續辦了，那母子倆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以你的年紀和條件，我也不擔心你再娶不到好女人。」

聽筒里有風刮過的聲音，那是冬天，也許天空正在飄雪。

那麼明顯的一句玩笑話，分明是故意為難她的，她不應該當真，然而她卻認真地思考起來，最終卻點了頭。

待童童去洗澡了，他才走到電話機旁，撥出電話。

自輝聞言，心裏又一陣疼惜，趨身和-圖-書向前，將瘦小的身子緊擁在懷裡。

准揚仍拒絕上醫院，紫末只能寸步不離。

他瞥了眼母親，留意到她的情緒非但不像先前那樣激動，反倒是異常的沉默。

「沒關係的，我已經跟一家書店約好了。你不要著急，一定可以買到的。」

「我也想啊，」她呵呵笑，「但是我的腳麻了。」

「記得，」童童說，「要我相信你，只要童童在等著，爸爸一定也在想辦法儘快回來。」

「媽媽送我們到樓下又走了，」童童說著，氣得鼓起雙頰，「還說呢，騙我們去逛夜市，結果就帶我們去一家又一家書店。我想睡了，她才送我們回來。媽媽要我轉告你，她再多去幾家書店，一定會買到的。」

他的生日將近，紫末卻記得，問他要什麼生日禮物。那種情況下，他不能再叫她分心。看著她積鬱已久的臉，他忽然玩笑道：「要不我們那天把准揚丟開，去公園劃上一天的船。」

童童和小惠正好回來，隔得老遠，童童喊著「爺爺，奶奶！」奔跑過來。

知道他在鄰市出差，還在開會時，她的反應不是憤怒，不是難過，而是很恍然大悟的語氣，「啊？原來在忙啊，你忙完再來好了。」

今年，她仍然是22歲。

「我沒要她的回報，」自輝站起身，倚著桌邊而站。「我和紫末之間，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樣簡單。你們之所以苛責她，只是因為沒有看到我犯的錯誤而已。」

她笑得很歡，「我比你幸福多了。雖然每htｔｐs://ｍ•ｈｅtｕbook•com•ｃｏm回生日都是在我媽工作的酒樓過的，但她會親自下廚做大一桌菜。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蛋糕，她下班的時候，所有的蛋糕店都關門了。」

完全不給自輝說話的機會，童仕昭便扶著林艾馨往外走，剛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神情異常的痛楚。

那時的他也並非衝動，而是思考得十分清楚，即使那個人不是紫末，即使不是他愛的女人，他依然會娶她，只為了准揚，為了他們將近十年的情誼，也為了那個無所依恃的孩子。反正他一直是個沒什麼要求的人，遇到江紫末之前，他也覺得與哪個女人交往都沒差別。

自輝猛然抬頭，不敢相信父親會輕描淡寫地要求他離婚，要求他趕走妻兒。

他嘆氣，總算還沒有太笨。

「你媽媽呢？」

自輝鬆開他，雙手扶著他的肩，目光鎖住那張小臉認真的說：「一直會相信？」

自輝看看牆上的時鐘，快九點了，最多一個半小時，全城較大的書店都會打烊，便對童童說：「去洗澡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

他扶著她站起來，倚著電話亭，繼續摩挲她的手，待她那十個手指頭可以活動了，才說：「我以為你不會離開准揚的。」

他盯著傳來忙音的話筒一逕出神，怎麼會忘了，那丫頭向來都是說到做到的性格，答應要給他找到，就是磨破鞋也一定會找到。當時情急，希望可以拖延一些她在外逗留的時間，才跟她說那本書很重要，既然是很重要的，那麼她大概要和_圖_書跑遍全城的書店才會死心。

「不完全是，我對紫末是有感情的。」

還不待他開口，伴著一陣喧嘩聲，手機掛斷了。

他接過蛋糕，擱在地上，拉過她的一雙凍僵的手摩挲。電話亭太窄，她蹲著，他便不能再蹲下身，便說：「你為什麼不站起來？」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她很理所當然地說。

「為什麼？」

童仕昭走近目光獃滯的兒子，咳了一聲，喚回他的神智后才說：「沒有人能原諒這樣的欺騙，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除了原諒，我別無選擇，但我憑什麼要原諒江紫末？」他說時簡直帶著些咬牙切齒的痛恨，「如果你說不出口，我會親自去說。明早起床，不要讓我再看到那對母子！」

「自輝，你為什麼沒騙到我們一輩子？」

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認識那一年的年底，准揚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微弱，大多數時候已無法出門。紫末從家裡搬出來，與准揚同食同睡，日夜相守。准揚的病痛經常在半夜發作，他準會醒過來，因為紫末往往已經起身，弄出一些響動。每次他進了房門都會看到那樣的場景，准揚在無意識地情形下過緊地抓著紫末的手，她咬著唇一聲不吭，只見手背上的血管一道道地突起。他慌忙上前，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的手解救出來，換了自己的手。

狹小的電話亭里塞進了兩個人，她抬起頭來，他才看到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蛋糕盒。看到他，她高興地笑了，傻傻地舉高那個蛋糕盒，「生https://m.hetubook.com.com日快樂！」

「小時候，我媽總喜歡在生日的時候給我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再偷偷請很多同學來慶生。生日過後，我就淪落為同學的笑柄。」

「那她對你呢？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這七年我怎麼沒見她回報你。」

真懂事的孩子！自輝既心酸又欣慰，童童繼承了他生父與生俱來的聰明頭腦，卻沒有繼承父親的孤傲偏執，雖然有點任性，有點頑皮，但他相信那都是小孩子的天性，完全不必擔心。

林艾馨習慣性地伸出手要去抱他，卻突然怔了一下，便站著動也不動，也不應聲，待童童站在她面前，仰著小臉迷惑地看著她時。林艾馨兀地別開臉，硬作出冷漠的樣子，然而兩行眼淚卻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童童，你記不記得，上次在醫院里，你醒來找不到我，你跟外婆胡攪蠻纏，後來我對你說了什麼？」

「他們在生氣，」自輝憐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生爸爸的氣，人正在氣頭上，是不會想理任何人的。」

根本就不可能買到。自輝心有愧疚，忙說：「都這麼晚了，趕緊回家吧，不用找了。」

況且，他不若准揚，一生之中只有愛情一味。他注重的情感有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哪一種都可以使他傾其所有地付出。

童自輝出了書房，就見童童愣愣地站在原處，小臉上有著不明所以的受傷神情。他心痛地走到童童面前，半蹲下身。

「走吧走吧。」童仕昭冷漠地瞥了童童一眼，便扶著她往卧室去。

童童點頭，「一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