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這些雪雕，讓他們一下樓就可以看到。
「太偉大了，是爸爸做的，」童童睜大一雙驚嘆的眼睛，「爸爸答應下雪時送給我的。」
他扶著門，為難著該進還是該退，還沒有跟爸爸說上幾句話，他不想就這樣回自己的房間。這時，江紫末掀開被子對他招招手，並把食指豎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童童眼睛一亮，輕輕關上門。爬到床上，鑽進被窩裡，緊緊挨著父親睡下。
他早已離開。
她取來毛巾，抬起他的腿時，自輝睜開了眼睛，接過毛巾擦乾腳。
「這麼累，還是進房躺一會兒吧。」
她抬起手，取出盤內的戒指，內心翻湧著激烈的情緒，卻極力壓制著轉過身，望著那溫柔帶笑的臉龐。
但，童童睡著時絕對不會可愛。半夢半醒間，幾次覺得童童抬起一隻小腳踹到她的肚子上，被踹一次，她就往後退一次，快掉下床時，似乎有一隻手及時抓回了她。那之後，她卻沒有再遭到這樣的虐待，一覺睡到鬧鐘響起。
童童彷彿明白了，出了電梯后往外婆家的那一扇窗戶仰望，燦亮的眼眸一彎，笑道：「我沒有外公。外婆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一定很孤單，等我回家住了，也要經常來陪外婆。反正媽媽有爸爸經常罵著，不會孤單。」
童童皺著眉，似懂非懂。江紫末咬著油條，戳戳他的額頭，「我老了以後也會總罵你，你可不許避著連家也不回。」
洗漱完畢，她又回到卧室，輕輕推了童童幾下，那對如羽扇的睫毛只抖動了兩下，算是作出了回m.hｅtuｂｏoｋ•ｃoｍ•cｏｍ應，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又響起。又抓住小身體猛烈地搖晃，蜷一蜷身子，繼續熟睡。
江紫末雙眼一瞪，「你哪隻眼睛看到你爸爸罵我了？」
「媽媽好意思說我嗎？」童童朝她吐吐舌頭。
四周有細細碎碎的讚歎聲，如同那時一樣，有人讚歎完美的設計，有人讚歎精巧的手工。她急切轉過身，目光在人群里搜尋，卻找不著那張立刻想見到的面孔。
「天剛亮，我下樓來買早點，那時就看到了，」一個挎著購物袋的大嬸對一個剛晨運完的大叔說。
聽著這些議論聲，童童急促地快跑兩步，小小的身子擠進人群的最前面，頓時呆了。
他湊過臉，嘴貼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出他的要求——「你一生的陪伴，如何？」
紫末摸著他柔軟細密的頭髮，笑著點頭，「乖乖睡覺，不然爸爸會被吵醒哦。」
自輝搖頭，雖然很想留在這裏，但家裡只有兩個老人。
「要遲到了哦！」江紫末說著，一抬手，俐落地脫掉了童童的睡衣。不待童童再發脾氣，保暖內衣又從他的頭上罩下，接著是羊毛衫，小馬甲。這才笑眯眯地湊近那張小臉，「還要媽媽幫你穿褲子嗎？」
江紫末的目光只匆匆略過車和房子，便停在那個閉著雙瞳誠心祈禱的小天使上。小天使很眼熟，不是雕像里常見的那種，而是她遺失的記憶中的一塊碎片。她凝神苦苦思索。
「這是你做的？」
這次，連睫毛都沒有抖動，小人睡得安然。
「是啊，和圖書昨天晚上還沒有，這車啊，房啊，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多出的。」
「是比較貴，可是你付得起，」他說。
「因為她只有我一個女兒，總罵著才熱鬧。」
她原是問雪雕的天使，卻想不到戒指也是他親手做的，驚嘆不已地摸著指環上的花紋，勉強擠出笑說：「你的設計都是很貴的？我怎麼付得起？」
「當然不是，」江紫末囫圇吞下半根油條，擦擦手，「任何情況下，如果我罵了你，都不是因為討厭你。」
「用了多久？」
江紫末開了門，一行人站在門口換鞋、脫外套，童童把帽子，羽絨服，手套全堆到江紫末攤開的手臂上，她生氣地眯了眯眼，正想抓回那個小東西，「啪——」童自輝的黑色大衣落到那堆衣服上，輕巧地自她面前揚長而過。重——好重！再顧不得教訓童童，乖乖地捧著衣服，一一掛起來。
江紫末壞笑幾聲，把嘴湊近他的耳朵，「童童，再不起床就別怪我了哦。」
她轉過身了，眼前是天使閉著瞳目的面孔，雙手舉在頭頂，托著一個雪白的圓盤，灰暗的天空下，圓盤裡閃閃發光。
她一直覺得童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孩子，因為尚且年幼，臉小小的，五官就顯得更加精緻，他的睫毛長而且密，睡時垂下來，給下眼瞼投下一圈濃重的陰影。高鼻薄唇大眼，完美得彷彿是雕刻出來的，誰對他都是越看越愛，不用說她這個當母親有多驕傲了。
童童聞言緊抿著唇，表示自己不會再出聲后，便一頭扎進紫末懷裡，蜷起身子睡著了。m.hetubook.com.com
那是他的求婚。
雪天開車不便，自輝是一路走過來的，江美韻擔心他凍著，又差紫末去打了盆熱水給他暖腳。待紫末將童童哄去洗澡，並烘暖他的睡衣后，才又來到客廳，見自輝的雙腳還泡在水裡，卻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
江紫末見大的小的都伺候完了，便坐了下來。
「那你開價吧。」她仍陪笑著，卻笑得有些心酸。
「你看什麼？再不走，今天就沒法跑步了，」江紫末也擠上前來，揪住他的后領子，眼睛往前一看，也呆住了。
她的耳邊有溫柔的低語，「轉過身看看——」
童童一臉驕傲與興奮，喜歡父親送的禮物。可是紫末卻只感到心疼，在寒冬的夜裡，只有他一個人，憑藉著昏暗的燈光，用溫熱的手撫過無數次冰冷的雪，才做成了這份禮物。
童童吃完早飯，她剛把床被整理好，順手抓起一根油條叼在嘴上，單肩背起童童的書包，拉著童童衝出家門。身後還遙遙跟來江美韻的責備聲：「大冷天的，帶孩子跑什麼步？飯也不好好吃，大人不像個大人樣——」
好像是那一年的冬天，在公園裡。
「已經去上班了，哪有你這麼好命，小懶蟲！」
江紫末搓了搓手，兩指捏住他的鼻子，心裏開始默數，「一，二，三——」
「不要！」童童大叫著逃開，搶過她手中的衣物自己換上，邊換邊四顧著房間，「爸爸呢？」
「媽媽，外婆為什麼總罵你？」童童在電梯里說。
一家三口並排躺著，紫末在左，自輝在右，童童夾在中間。他側hｔtｐs://m•ｈetｕｂoｏk.ｃｏｍ.coｍ過身，貼著紫末的耳邊小聲說：「今晚都可以跟爸爸一起睡嗎？」
雪花簌簌地落下，沾在她的睫毛上，也落進小天使頭頂的圓盤裡，小天使仍然安詳地閉著眼睛，彷彿是在虔誠地為他們祈禱幸福。
一來到這裏就覺得渾身放鬆，輕易就睡著了。他疲倦地推了推鼻樑，拉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邊。
一個老奶奶微笑著，「唉，你們都沒注意到那個小天使啊！像在祈禱呢，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做的，給咱們小區帶福氣來啊。」
「一會兒還要回去，明早有個會議。」
她小心撥開他額前的發，吻了他光潔的額頭，便以額抵額，懷著滿腔的感動睡了。
花園的空地上停著一輛「汽車」，如果不是周身雪白，真會以為那是一個精緻的汽車模型，方向盤，儀錶器一應俱全，從沒裝「玻璃」的車窗看進去，裏面依次坐著幾個人，髮型神態栩栩如生，分明就是他們一家。旁邊還有一幢簡潔的房子，房子前屹立著一個張開翅膀的小天使。
「外婆不是因為討厭你才罵你嗎？」童童又問。
看著那小天使閉著雙眸，淚水在她的眼中聚集，這個人吶，總是給別人一些還不起的情份。
小嘴張開了。她又用兩指捏住小嘴，「一，二，三——」小小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扭動，終於能掙脫開她的手，眼睛才陡然睜開，生氣地瞪著她。
江紫末小心地替童童掖緊被角，才撐起臉，端詳童童的睡相。
「你問戒指嗎？用了三個月時間。」他笑，「要付我設計費嗎？」
紫末眸中有黯色，和*圖*書卻也沒有把心裏的失望表露出來。靜默了一會兒，她的肩上忽然有股重量壓下來，微微側頭，方知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地閉著眼睛。
「媽媽！」童童氣呼呼地喊。
童童比一般的小孩子獨立，晚上從不需要父母在枕邊講故事哄他入睡。早上叫童童起床時，她經常看到他熟睡的樣子。有幾次她拿相機偷|拍他的睡相，都是兩手高舉過頭頂，一條腿露在外面，壓著被子。運氣好，還能拍到他嘴裏含著手指的照片。
忽然間，眼前的小花園彷彿朝四面延伸開來，視線越發開闊，似乎看到了湖，湖邊葉子凋零的柳條，和北風中搖曳的香雪蘭。
江紫末不想一大清早地跟他開吵，便推著他到外面，「快去洗臉漱口，外婆已經做好早餐了。」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童童遠遠的睡在床的另一邊。自輝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她一邊用手耙著頭髮，一邊低笑。她和兒子都是嗜睡的人，雷打不醒，即使是睡著被人偷走了，也不可能有所警覺，更何況一個人在他們睡著時離開。
自輝沒有反對，攬著她的肩往卧室去。一挨到床，他便完全鬆懈下來，身體彷彿一下子重了不少，連眼皮也抬不起。不用多久，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江紫末替他蓋好被子，自己也挨著他躺下。
童童洗完澡便急匆匆到他們的房間，一推開門，失望地見父親已經躺下睡了，母親睜著眼睛看著他。
童童撇撇唇，不予理會。眼睛看向前面，一堆人圍著小花園，唧唧喳喳的議論著。
他含笑著點頭。
「要不要洗個澡休息？」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