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沉默了片刻，說道：「適才你們都不在，唯獨朕與裴公在這裏相談。朕私下對裴公說，大唐真是太需要你，也太感激你了。一直以來，大唐也虧欠了你太多。現在無論你想要什麼，朕都一定滿足你。」
薛紹看到了他，眼睛都瞪圓了。也就是礙著二聖在場，他死死忍不住了沒有多說話，先給二聖見了禮。
薛紹猛然一怔轉頭看向裴行儉。
「現在，朕可以回答裴公了。」李治的聲音好像也有一點發抖了，「你要的袍澤，除了李謹行，朕都可以給你！」
裴行儉站在雜草叢生的院子里看著這些人，捻著鬍鬚笑得眼睛都眯起了，活像是一隻剛剛偷到了一隻肥雞的老狐狸。
薛紹使勁的忍，使勁的忍，眼圈還是紅了。
薛紹的心裏，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滋味難以陳述！
太平公主走了。
兩日前還躺在床上不能動的裴行儉，居然穿著一身工整的朝服出現在了御書房。
眾人都沉默。
「謝天後。」太平公主沒有堅持，站著拱了拱手，說道：「兒臣有請陛下，收回成命。還是准許駙馬，追隨裴公一同西征去吧！」
但薛紹知道，那把刀絕對是一把殺人飲血的快刀。
「裴公？」薛紹幾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著裴行儉。
薛紹自知有些理虧，也就沒有多說。隨後二人結伴並肩走向殿內，仍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可憐天下父母心，武則天這個做母親的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在懷孕期間，能有丈夫在身邊照顧。
太平公主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和圖書多祚，拜見裴公！」雙膝下跪額頭貼地，他拜倒下來。
「薛紹，朕這個做岳父的，都忍痛割愛舍你去行軍征戰了。」李治在一旁說道，「但是你的老師裴公不願你去，那朕也沒辦法了。」
「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駙馬對哪一個人，有像對裴公那樣真摯而熱切的感情。」
「什麼？！」所有人大吃一驚！
「如果不讓他去做這一件事情，他一定會很後悔，很失落，很傷心。那我就會比他更後悔，更失落，更傷心。」
「陛下，兒臣雖然身懷六甲，但一時不會臨盆。」太平公主繼續道，「駙馬要照顧兒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況且就算駙馬不在了，兒臣不是還有父皇和母后么？兒臣可以住在宮裡，讓侍御醫照顧兒臣。但是追隨裴公遠征這樣的機會，卻是不常有。因此兒臣肯求陛下收回成命，就讓駙馬追隨裴公一起，去遠征吧！」
「到時候，他的人或者是在我身邊；但是心，已經隨裴公去了西域。就算能夠將他強留下來，又能如何呢？我們都不會開心。」
武則天則是來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幾乎所有人都聽到她把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裴公，不如去我家住吧！」薛紹說道，「太平公主已經去了宮裡和二聖同住，明日去往洛陽。若大的一個公主府，只剩我一個人。」
「那就同老夫一起吃個飯，喝個酒啊！」
因為她也是一位母親，她比這些男人都要知道懷胎十月有多麼辛苦。
顯然，這是一口傷心的怨氣。她在怨憤自己的女兒居然把自己的一m.hetubook.com.com番好意當作了驢肝肺那樣的，生生扔棄了！
「我想，在駙馬的心中，裴公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
「你們猜，裴公如果回答朕？」
薛紹鬆開了手。
武則天把包袱扔給李治，李治又回扔給了薛紹本人。
李治微微一笑，「朕和裴公一樣，都是疾病纏身。只有朕，最能理解裴公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心情。朕當時非常的感慨，幾乎一時說不出話來。因此，朕沒有當即給出答覆。」
太平公主上前兩步正欲下拜，武則天連忙起身來扶住了她，「罷了罷了，你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禮。」
按照以往的習慣，一般是兩人同乘一車。可是今天氣氛有點不對，於是薛紹選擇了騎馬。太平公主也沒有叫薛紹上車，夫妻倆開始了一場冷戰。
「眾袍澤，都來了？」
「……」薛紹無語以對。
太平公主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說道：「陛下，駙馬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你們又何必逼他表態呢？——還是陛下決斷吧！」
薛紹下意識的瞟了瞟武則天，發現她也在看著自己。兩人眼神一觸，心中各自瞭然。
到了大明宮蓬萊殿前，太平公主要下車了，薛紹去扶。太平公主倒是像以往一樣把手遞給了他，可是眼睛看著別處，臉板得有點硬。
「什麼也不必說了。」太平公主背對著他，說道：「我在洛陽，等你回來。」
直到走到了大殿門口，薛紹說道：「安然，你有孕在身，不要生悶氣。」
裴行儉雙膝一跪拜倒在地，五體投地老淚縱橫，「老臣，拜和*圖*書
謝陛下！」
李治面露難色的皺了一下眉頭，轉頭看向薛紹，「你何不說句話？」
「兒臣知道。」太平公主的語氣很平靜，如同敘說一件與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的道：「兒臣比誰都希望，駙馬能夠和我一同去洛陽，從此陪在我的身邊朝夕之與共，直到我們的孩兒出世。」
薛紹便笑了，「行，我去叫幾個人來，一起收拾！」
「太平，你糊塗了！」武則天當場就有點急了，「你……你知道你說什麼嗎？」
「裴公。」薛紹正對著裴行儉，說道，「學生真的很想跟隨於你，去打這一仗。不為軍功，不為名利，甚至不為學兵法，不為別的任何東西。學生只是想，陪你走完這一段路。」
薛紹嘆息了一聲，跟了上去。
面對這樣的局面，二聖加上裴行儉還有太平公主都一致反對自己去遠征，薛紹縱然雄心萬丈，也不至於再一意孤行。否則，那可就真的是眾叛親離了。
「陛下，你決定吧！」武則天發話了。
裴行儉仍是那樣古怪兮兮的一笑，「老夫說請李謹行，你信嗎？」
御書房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傾聽，太平公主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些話。
現場寂靜無聲。
薛紹覺得只要自己開口，無論說什麼，好像都是錯的。一時間，他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薛紹騎馬，太平公主乘車，夫妻倆受詔入宮。
眾人一驚，同時扭頭一看，太平公主說話了。
「陛下，臣……臣一定要去！」薛紹急切之下，嘴裏都有點打結了。
裴行儉先給二聖拱手，又對太平公主拱和*圖*書了拱手，再對薛紹道：「你安心在家，陪伴公主殿下。」
裴行儉若無其事笑眯眯的，像一隻老狐狸。
「薛紹，孫真人果然神醫。看他藥到病除，裴公氣色如此之好。」李治雖然精神不怎麼樣，但和顏悅色笑眯眯的，說道，「適才朕與裴公聊到了你的事情。裴公說，不許你去出征。你如何說？」
當天傍晚，薛紹陪著裴行儉回到了他在長安的家。門已壞死，庭院之中還殘留著去年的枯敗雜草，迎面就是一股腐爛與霉壞的氣息。
薛紹驚喜的往他身後一看，看到了曾經一起北伐的程務挺、程齊之、張虔勖、程伯獻、崔賀儉、獨孤禕之，沙吒忠義，黨金毗，郭大封，還有蘇味道，鍾紹京，劉幽求，薛楚玉，郭元振，魏元忠……很大一票人！
二聖一同在御書房，薛紹進去后嚇了一跳，裴行儉也在！
「太平，何事？」李治好奇的問道。
「兒臣告退。」太平公主一擰身，往外走去。
「我也從來沒有見到過駙馬，如此堅定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為此，他已是不惜一切。甚至是我和我腹中的孩兒加起來，也無法讓他回心轉意。」
「也好……」李治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只道：「回家收拾一下，和太平一同隨朕去洛陽。」
「宴哪些客？」薛紹煞是好奇的問道。
……
「不用你管！」太平公主冷冰冰的扔下一句，率先走進了殿內。
剛轉過身來，薛紹就看到一位二十多歲的灰衣青年站在門口，腰挎一口茶色木鞘、麻布裹柄的老舊橫刀。貌不驚人，安靜到木訥。
此刻，薛紹真恨和*圖*書不得跳起來和武則天大吵一架——不用猜了，肯定是武則天對裴公說了什麼，裴公的態度才會這樣。否則，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帶自己出戰！
薛紹匆忙拱手一拜，快步走出書房追上了太平公主。
「不去。」裴行儉答得乾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你若有心，就幫老夫收拾一下。稍後，老夫還得在這裏宴客。」
可是薛紹分明看到，他的眼眶也有一點濕潤了。
「殿下！」薛紹喚了一聲，二聖一同對他揮手，示意他快去追。
「放心，以後還有機會。」裴行儉的臉上掛著笑容，笑得仍像是一隻老狐狸。
薛紹拉著太平公主的手腕，不松。
「呶，你自己跟裴公說。」李治一順手，就把包袱扔給了裴行儉。
薛紹突然不怪武則天了。
至成親以來，首次。
「陛下，且慢！」
「安然……」薛紹將她拉住，在她身後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個人，就和他的刀一樣！
這是薛紹第一次看到，裴行儉表現出一些傷感來。
李治自問自答，「裴公說，他只要他的袍澤，和他一起去打這最後一仗。」
他馬上用低頭拱手一拜掩飾了過去，對李治道：「陛下，臣是一名將軍。臣一切服從陛下的旨令，服從軍令的安排……這一場西征，臣不去了！」
儘管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的心裏在想什麼，也都知道對方在渴望自己做出一些讓步。可是兩人心中都不想妥協，尤其現在這情況，彷彿是誰先開口誰就輸。
太平公主輕嘆了一聲，「去吧！……裴公，時日不多。你應該，多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