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想想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四十貫大差價當然是有人要從中拿回扣的。於是他問道：「白鬃原的很多家商肆，是不是朔方軍的人開設的？」
朔方軍改旗易幟的事情，是姚元崇經手的。但是回來之後，薛紹還沒有和姚元崇細談詳情。朔方軍的現狀如何，姚元崇是肯定有所了解的。薛紹打算從他這個「外人」的嘴裏，聽到一點客觀的意見。
牛奔是個目不識丁的粗人，他和很多朔方軍的舊將一樣，對於韋待價這個新帥有著天然的抵觸情緒。這樣一來，韋待價幹什麼他都會看不順眼。所以牛奔的話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呃……」薛紹怔了一怔，「太后怎會知道，我會發怒上火？」
「說來說去都是一些以權謀私中飽私囊的下賤勾當。這一類的細節我不想聽了。」薛紹恨了個牙痒痒，「我問你一件事情，朔方軍軍隊的後勤採買和供給一向是由紅葉商會負責的。現在它的情況怎麼樣？」
「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你說點別的。」薛紹道。
上官婉兒仍在吃吃的偷笑，「或許是太後知道了，你偷偷養在外面的小妾懷有身孕即將臨盆了呢？」
「我說我說！」姚元崇算是怕了，連忙道，「韋待價上任夏州之後，以虞紅葉私自開採鹽井並參与販賣私鹽為由，先行收回了她的『鹽鐵糧布』官授買辦之權。紅葉商會因此還被查封了三日。後來經過劉幽求與蘇味道等人的反覆說明與強力爭取，紅葉商會得以解封，但是官授買辦之權卻是拿不回來了。否則，又哪會輪到白鬃原的那些商肆瞎胡鬧呢？」
「當歸。」
「你知道？」姚m.hetubook.com.com元崇吃驚。
說罷，上官婉兒舉起了一個小藥包。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問起的。」姚元崇在苦笑，「原本我這個外人不應該對朔方軍的事情，妄加議論。但朔方軍是你的心頭肉，它的事我不能瞞你。」
薛紹查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鬆開手，笑哈哈的道：「難得來一次，喝杯茶再走。要說指教，我這不是正有事情要請問於你嗎？」
「等等，別急著走啊！」薛紹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
「然後呢？」薛紹擰眉問道。
薛紹深呼吸努力調整情緒，漸漸的臉上的怒氣沒有了，又回復了往日那副雲淡風清的貴公子模樣，笑眯眯的對姚元崇道：「糾正一下，你在此坐等片刻，稍後我們再議。王昱，先給姚侍郎上一杯好茶，再陪他下盤棋耐心等我回來。」
如此說來，連武則天都對韋待價做出了一些姑息和讓步。目的無外乎是想讓他坐穩夏州管好軍隊——就像當初她對我薛紹摟腰護短一樣。
「婉兒，你怎麼來了？」今天可是別無閑雜，薛紹的語氣充滿溫柔。
「那便奇怪了。」薛紹看著那個小藥包，「她老人家這包包裏面賣的什麼葯呢？」
順著這層意思薛紹細下一想，畢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韋待價成了夏州的新主，他想要完全掌握經濟大權是在情理之中，這或許就是他對紅葉商會下手的動機所在——他明知道紅葉商會和我薛紹的關係，他總沒理由更沒膽子非要和我撕破臉。
薛紹左右看了看，于中醫來說自己基本上是個門外漢，於是問上官婉兒：「這瀉火明止殺蟲解毒的www.hetubook.com.com
花紅葉我倒是認識，軍隊里常見。但這黑不溜秋的是什麼藥材，你認識嗎？」
薛紹直咧牙，「你直說當歸不完了嗎？」
「當歸，當歸……」薛紹直愣神，「我一個大男人，太後送我這樣一味葯做什麼用呢？」
「沒呢！」薛紹把那幾片葯往桌上一放，笑眯眯的道，「不如你坐下來喝杯茶，耐心幫我參詳一番如何？」
「真要想知道，你何不直接去問太后呢？」上官婉兒道。
「笨蛋！」薛紹怒罵但聲音壓低了很多，「為何不早報？」
「當然不是！」姚元崇面露擔憂之色，「我是怕你……生氣。」
此情此景，虞紅葉仍留那裡的確是不合適了。要賺錢哪裡沒得賺呢，京城這裏遍地黃金比夏州的商機更加活躍。但是我哪能咽下這口氣？……顯然武則天已經知道了這些內情，也知道我會因此而生氣，於是她先派上官婉兒來勸我不要生氣，再勸我以大局為重不要與韋待價呈一時一利之爭，大不了把虞紅葉調回京城來另起爐灶就是了！
「花紅葉，當歸……紅葉當歸？」薛紹把那幾片葯翻來覆去的看，心中想道：武則天的意思會不會是，紅葉商會是時候回來了？
「九成以上都是。」姚元崇點頭，「但凡朔方軍軍隊需要的物資，現在有很多是在白鬃原採買和中轉。就算是在別的地方採買的物資，有的將領也會將它們拖到白鬃原去走一圈，這樣他就能賺取一筆很大的差價了。」
「安穩？若非是一個垂暮的老人，又豈能用安穩來形容！」薛紹眉頭緊皺，「有話你直說，別跟我拐彎抹角！」
「這天底下，估和_圖_書計就沒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情。」上官婉兒笑嘻嘻的將那個小藥包塞到了薛紹的手中，「使命達成，我得回宮覆命了。」
王昱慌忙跑進來給薛紹倒了一杯茶，並對薛紹使了個眼色。
次日下了早朝，薛紹回到兵部衙門叫來姚元崇問話。
大喘氣了一陣，薛紹叫道，「王昱，給我弄一杯茶來！」
上官婉兒這一說，薛紹馬上就拆開了那個小藥包，裏面的確裝了一些乾枯的紅葉子和黑灰色的塊狀藥材。
姚元崇猶豫了片刻，「……有！」
「有個別人利用職務之便，參与走茶馬、販私鹽。」姚元崇說道，「突厥向大唐請降求和之後，雙方邊境開放了一些通商小邑。離豐州不遠有個『白鬃原』你還記得吧？那裡曾是一個南北商隊落腳的小村落，戰爭時期一度荒廢，但現在已經快要發展成為一個不輸神都北市的大商城了。」
「你為什麼不敢說？」薛紹皺起了眉頭，臉色不是太好看，「你是禍從口出還是怎麼的？」
王昱和姚元崇相視苦笑，目送薛紹踩著如沐春風的騷包步伐走了出去。
「高價賣給白鬃原的商肆？」薛紹抓住了核心的字眼。
「好，我說了。」姚元崇眉頭一擰，說道，「簡而言之，朔方軍的內部現在斗得厲害。大體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以薛楚玉和郭元振等人為首，是你最堅定的擁護者。另一派則是在韋待價上任之後，倒向了他的一方。兩派人馬爭奪的核心，就是銀川軍屯那邊的商利。」
「我已經很生氣了。」薛紹的臉色越發陰沉，「如果你還要對我隱瞞，薛人屠的爆脾氣馬上就要發作了。」
「這狗日的韋待ｗww.heｔｕboｏk.cｏm•ｃｏm價，好大的膽子！」薛紹爆粗大怒，一拳砸在了桌几上，「為了攫取錢財，他竟敢對紅葉商會下黑手！他難道不知道紅葉商會的鹽鐵糧布買辦之權是太后親自批許的？這個商會以前不過是一家西市小店，是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扶持起來的……他娘的，氣死我了！！！」
薛紹頓時一怔，「在哪？」
「太後送來這個藥包的事情，我還真的不是太清楚。」上官婉兒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稍顯俏皮又帶著遺憾的表情，「所以，我幫不了你。」
姚元崇苦笑不己，你跟我算什麼賬啊？
薛紹心中一凜，今天姚元崇拐彎抹角的說了很多我本來就已經知道的東西，紅葉商會，這恐怕才是他知道的最大的「秘密」！
「銀川軍屯大開發，需要大量的物資和人力畜力。」姚元崇說道，「販私貨的商隊將大量的奴隸、牛馬等物從北方大漠偷運而來，以高價賣給白鬃原的商肆，或是換取他們需要的茶葉、青鹽、陶瓷和絲絹。」
上官婉兒看了兩眼，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小聲道：「這本是一味香草，產於燒當羌族的故居之地，有調氣養血之良效，產後的婦人用得比較多。」
就這一聲嘆，讓薛紹的心弦就斗然繃緊了。
且料薛紹剛一發問，姚元崇就先嘆息了一聲。
「什麼外人內人的，你難道不是兵部侍郎嗎？天下的軍隊都歸你管，怎麼說都不算妄加議論。」薛紹道，「別廢話了，說吧！」
「我這還不是為了賣弄一下嘛！」上官婉兒捂著嘴笑。
「是的。」姚元崇點頭，「一匹價值六十貫的突厥馬，他們能賣出一百貫的價錢。」
「看來，薛駙馬已和*圖*書然領會太后的意圖了？」上官婉兒突然問道。
「這個……」姚元崇有點猶豫。
「說！」
「可意會而不能言傳。」上官婉兒微微一笑，「薛尚書一向聰明絕頂，還能領會不了太后之深意嗎？」
「她、她說你正在辦理公務，不讓我進來攪擾。」王昱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上官婉兒的眼神之中也頗懷親切，柔聲道：「太后讓我來，給你送一碗平降心火的涼茶。」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薛紹淡淡的道，「你在朔方軍待了幾個月，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麼發現？」
薛紹指著姚元崇，「坐這兒等著，回來再跟你算賬！」
「門外。」
上官婉兒只是笑，越笑越燦爛越忍不住。
「有屁你就放，擠什麼眼？」薛紹正在氣頭上，喝了一口茶水燙得不行，一把將杯子都扔了，大怒「你想燙死我嗎？！」
上官婉兒稍稍一顫倒也沒有急於將手抽回，只是臉泛紅暈地笑道：「薛尚書，還有何指教？」
「是。」
「胡說，我是那樣的人嗎？」薛紹把臉一板，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太正人君子范了。
思及此處薛紹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看來得要以後再找韋待價算賬了。同為國家重臣，我總不至於因為一點商利之爭和他撕破臉，從而搞得整個夏州都督府和朔方軍不得安寧。
「朔方軍，大體來說還算安穩。」姚元崇說的第一句是這樣的。
「那不行。」薛紹道，「若能明說，她就不會派你來送這個小藥包了。」
姚元崇傻眼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薛紹如此動怒粗口連連。
「我表姐來了。」王昱連忙說道。
薛紹直輪眼珠子，「你說了不等於是沒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