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810章 無碑之墓

「當然可以。」武則天答應得很乾脆,「你想住哪裡都行,包括本宮的迎仙宮。」
薛紹笑了,「如你所願,的確是辦妥了。」
薛紹看著他。
如今回來的這一個,只是一副即將擺上祭台的皮囊。
——那個白衣勝雪智慧過人,與之相處如沐春風的玄雲子,死了嗎?
薛紹在心裏反覆的詢問著自己,沒有回頭沒有答話,騎著馬走了。
玄雲子點頭,沒有表情。
「妥了。」
「少帥,這裏只有一座墳啊?」段鋒不解的問。
「還用問嗎?」太平公主微笑,「我的男人親自出馬,就沒有辦不妥的事情。」
段鋒連忙替牛奔止血包紮。行軍打仗流血受傷是家常便飯,這點小傷倒是難不倒他。
醫生也只能救得了自己想活的人,何況薛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玄雲子想當活菩薩也好想要作死也罷,作為朋友自己已經好話說盡、道理講清、傾盡努力的勸過她了。仁至義盡便已是極限,最終誰也無法代替她做出決定。
回到家,太平公主正在頗為焦急的倚門而盼。見到薛紹她驚喜的撲上來,沒問他去了哪裡幹了什麼,而是道:「餓了嗎?累不累?想吃點什麼?——來人,快去準備香湯給駙馬沐浴!」
「當然可以。」武則天答應得挺爽快。
今日的朝會,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但是武則天看到薛紹突然出現在了早朝的班列當中,心中便和太平公主一樣的明悟瞭然——玄雲子之事,必然已是料理妥當了!
「是!」
薛紹心中僅剩的一絲陰霾瞬間一掃而空,親吻著太平公主,他笑道:「我一切都和*圖*書好,就是特別想你,想我們的孩子。」
「臣無所謂。」薛紹淡然道,「臣只是怕她會覺得尷尬。」
「是。」段鋒拿著花環,騎上馬走了。
「薛紹,除了進門時的第一刻,她沒有再看你一眼,也不想和你多說一句話。」武則天問道,「你和她之間,這是怎麼了?」
「麒玉,快來!你阿爹回來了!」太平公主的聲音里,透出無邊的幸福與喜悅。
次日黎明,薛紹整好衣裝準備離家,去上朝。
——死在哪裡?
玄雲子上前一步,遞上一個藥瓶,「止血良藥。」
就在薛紹的馬匹將要啟動時,玄雲子喚道:「薛公子,以前的那個玄雲子,是不是已經在你的心裏死去了?」
「放肆!」薛紹故意一板臉,「你爹在教訓你,你還敢嬉皮笑臉?」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的點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沒有多問。薛郎,既來之則安之,別多想。無論如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牛奔在收拾行軍帳篷準備架上馬背,忍不住在玄雲子的背後啐了一口。
武則天顯然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只是道:「你們的私事,自己去處理。本宮只是希望你們在大婚之前,不要再生出什麼變故。」
在我的心裏,玄雲子已死。
頭破血流。
薛紹眼神冷清的看著他們,「收拾一下,回程。」
「讓她進來吧!」
薛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道百里去了終南山來到玄雲觀的遺址旁,站在了張窈窕的墓前。
武則天笑了,薛紹則是愕然。
「受不起。」牛奔冷冷的道,「你留著自己用吧!」
薛紹由衷的對太平公hetubook•com•com主說出了這兩個,原本在一對恩愛的夫妻之間顯得相當多餘的字眼。
「好吧!」薛紹應了一聲,心說玄雲子一般是不扭妮,但扭妮起來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三人啟程,回洛陽。
薛麒玉毫無徵兆的扯開喉嚨就放聲大哭,「娘,救命啊,阿爹要揍我啦!」
薛紹把花環交給他,「挖個坑把這個埋了,就葬在張窈窕的旁邊。」
段鋒連忙將他拉住,「你瘋了!」
武則天看向薛紹。
薛紹一臉茫然的回看著她——看我做什麼?
「太後放心,絕對不會。」薛紹回答得相當肯定。
這個問題把薛紹給問倒了。他尋思了片刻,只得嘆息一聲,「不立碑。」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薛紹感覺已經沒有必要再和玄雲子繼續糾纏下去了。
玄雲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道:「貧道此來只為求請太后,能讓貧道住回上清觀。直到大婚之日,貧道不想再離開上清觀。」
薛紹頓時愕然,小兔崽子才這麼點大,就學會搬請救兵了?
牛奔二話不說從地上撿起一聲拳頭大的鵝卵石,對著自己的額頭砰砰砸了起來,「我錯了!我受罰!」
「太后,臣請迴避。」薛紹說道。
她這一喚,旁邊的花圃里就鑽出了一個泥猴似的小男孩兒來。他張開雙臂咧著嘴露出幾顆新長的乳牙來,瞅著薛紹嘿嘿的笑,「阿爹,抱抱!」
薛麒玉笑嘻嘻的露著乳牙,「妹妹想要花,我去替她摘呦!」
玄雲子走了。
——她是否,也該擁有一塊墓碑?
武則天呵呵一笑,「千軍萬馬你也不曾迴避,還怕此刻面對你未來的妻子?m.hetubook•com•com
可是玄雲子的這一問,分明讓他感覺到內心一記刺痛。
薛紹突然有點不想回洛陽了,於是他帶著牛奔在終南山漫無目的的逛玩了幾天,遊歷了多家佛寺道觀,直到段鋒把交待的事情都給辦完。
——「這才是真正的幸福!我要的幸福!」
段鋒愕然接過花環,小心翼翼地問道:「要立碑嗎?碑上寫什麼?」
用她的話說,她已「絕決」。
沒過多久,薛紹自己主動來到了御書房,求見武則天。
薛紹上馬之前,回身問道:「你怎麼一直不問,我是否找到了玄雲子?此行結果如何?」
武則天呵呵直笑,「都快是一家人了,就不必再拘於舊俗。」
薛紹答道:「目前她在王屋山,給她的啟蒙恩師孫真人守墓。臣建議,在成親之前給她足夠的自由。」
玄雲子站在草廬的階檐下,目送薛紹一行人遠去,直到他的背影融入了群山的煙雨朦朧之中。
由於玄雲觀被燒毀道姑們都已遷走,張窈窕的墓沒有人來打理了,墳上已經長起了一片雜草。墓碑前,擺著一個已經枯萎了的野草花環。
太平公主倒是沒有急於上前護犢子,而是站在一旁嘿嘿直笑。看著眼前這一對父子,她的眼神里都已是寫滿陶醉。她一直都固執的認為,哪怕是寵冠天下富甲四方,也遠遠比不上這樣的天倫之樂。
玄雲子進來了,裝束神態與往常沒有太大區別。光從表面,根本看不出她經歷了什麼變化。
「玄雲子可不是一般的扭妮小女子,料也無妨。」武則天輕鬆地笑道,「別走了,一起聽聽她將要說些什麼。」
天亮了。
形如三牲,行屍和*圖*書走肉。
玄雲子都已經主動住回了上清觀,還能有什麼變故?
玄雲子收起藥瓶,默默的走到一邊。
「這就走?」武則天有點愕然,很想說你難道就不想和薛紹說兩句話?
薛紹剛剛將他抱起,薛麒玉一巴掌就拍到了他臉上,糊了他一臉的泥巴。
薛紹翻身上馬,騎行而去。
於是她也沒有特意把薛紹私下叫來問話,而是像往常一樣在朝會散後退回了御書房,繼續批處大量的奏章。
「太后還有事嗎?」玄雲子反問。
薛紹笑了一笑,答道:「原本一對知己好友,突然就要做成夫妻了。我想,她多少也會有點尷尬吧!」
這麼多年經歷這麼多事連生死都已經看到了麻木,薛紹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武則天只得點了點頭,「沒事了,你走吧!」
無碑之墓的裏面,埋著一個已經枯萎的花環,和一個已經死去卻又活在世間的,人。
「你以私人的名義去長安請來一批匠人,把墓修繕一下,並在玄雲觀的遺址上再建一座香火廟。」薛紹把腰上的錢袋解下來交給了段鋒,對他道,「再雇兩個孤寡無依的老人來做廟祝,請他們專司照看這裏的兩座墳。」
「我本無根草,天涯自飄零。淪落秋風裡,未見葬花人。」薛紹輕吟銘刻在墓碑上的這些字句,將花環拿起,輕嗅,余香如故。
武則天將他宣入,笑容可掬的道:「事情妥了?」
太平公主像往常那樣送他到正堂門口,停立在屋檐下。
「這便好。」武則天欣慰舒坦的點點頭,「她幾時回洛陽?」
「上清觀,會更習慣一點。」玄雲子稽首一拜,「多謝太后,貧道告辭了和*圖*書。」
離洛陽越近,段鋒和牛奔就越有一種輕鬆愉悅甚至是解脫的感覺。因為他們發現,最近一直沉默寡言神色凄迷的薛紹,終於恢復了以往的神彩——這樣的薛紹,才值得他們頂禮膜拜、誓死追隨!
「多謝。」
很快,牛奔的血止住了,簡易的行軍帳篷等物也收拾起來裝上了馬背。
玄雲觀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無名小廟,裏面住著兩個孤寡老人,每天都會去清掃祭拜張窈窕和那一座無碑之墓。
「我去!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敢這麼囂張的打老子的臉!」薛紹已是哭笑不得,「小東西,誰准你鑽進花圃的?瞧這一身是泥,還洗得乾淨嗎?」
薛紹翻身上馬時,跟玄雲子說了此行的最後一句話,「我會在洛陽等著娶你。」
「看來,真的是死了……」她低聲自語,「我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也看不到未來。」
「俺對未來的薛夫人不敬,俺就是錯了,就是該罰!」牛奔很執拗地叫道。
太平公主仍是微笑,柔聲道:「快去吧,你很久沒有上朝了。」
幾乎是在武則天的話音剛落,侍人入內通報,說玄雲子求見。
走下終南山時,薛紹有一種清明掃墓之後歸來的心情。不舍也好憂傷也罷,都被拋在了馬蹄後面。自己的人生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待辦,幾天的鬱結寡歡已是極限,薛紹絕不允許自己的心情永遠沉溺在瓊瑤式的愁風苦雨之中。
薛紹看了玄雲子一眼,玄雲子也看了薛紹一眼,兩人目光剛剛相觸又飛快的分開了,就像是彼此的眼神都觸碰到了什麼禁忌一樣。
「貧道參見太后。見過薛駙馬。」玄雲子一板一眼的施禮。
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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