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獻愣了一愣，「算了，我寧願現在去追著李多祚的冷屁股，跑到戰場上去送一把死！」
眾將肅然而立，抱拳而拜，轉身要走。
薛紹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對，你說得太對了！」程伯獻拍起了大腿，「我感覺我在京城，簡直活得太累了，見了誰都像是孫子，生怕得罪了人。稍有不慎，無數的流言蜚語就會傳得滿天亂飛。你是不知道，我家裡那些老爺大伯三叔六嬸，真的是三天兩頭就往我家裡跑啊，坐下就是一通夫子大義、苦口婆心。這倒也罷了，反正我從小都習慣了——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我以往結識的那些朋友們。至從我當上了千牛衛大將軍，他們避我如瘟疫……哎！」
「對付？」程伯獻做驚悚狀，「你倆到底是夫妻，還是仇敵啊？」
「沒什麼可佩服的，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該做的事情。」薛紹微然一笑，說道：「懂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釋，他們自然會懂。他們會把我當朋友，當親人，當袍澤弟兄。剩下一些道不同不相為謀者，我既不稀罕他們的理解和寬容，也不在乎他們的眼光和非議，同時我更加不會迴避他們的挑釁和發難。伯獻，我們不是真金白眼，做不到人見人愛。所以，我們守住自己的底線做好自己份內該做的事情，這就很好了。」
「去他娘的前程無量！」程伯獻哭笑不得又惱火的在桌子上擂了一拳，「你難道還不知道，在皇宮裡當差、在太后和皇帝腳下做事，有多憋屈？」
「尚賢，怎麼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呢？」薛紹在他身邊坐下，微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現在是千牛衛大將軍啊，前程無量。」
突然平空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然後山崖之上冒出無數的身影。他們搖起了唐軍的軍旗大聲怒吼，他們拉滿了弓弦渾身浸淫著一股幾乎內眼可見的殺氣。而就在咄悉匐的對面，一尊宛如鐵塔般雄壯的男人騎著一匹異常高大的油亮大黑馬，提著一根丈許來長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狼牙棒，擋在了路口的正中央。
薛紹笑了一笑，「尚賢，你說的這些困擾我都有，而且都比你嚴重。」
程伯獻苦笑了一聲，小聲道：「記得當初還在左奉宸衛和講武堂的時候，我和薛楚玉、郭元振這些人一樣，每天都和少帥混在一起，大家都是不分彼此在同一個鍋里吃飯的好兄弟。可是後來慢慢的，大家都各奔前程。你們一同到了朔方，並肩為戰誓為袍澤。我呢？就像一頭被捕捉了的野獸，始終困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皇宮裡，當看門狗。」
薛紹直輪眼珠子，有點底氣不足的樣子，「等我想好了怎麼對付她，再去看她。」
薛紹聽著時時發笑，聽完了卻也感覺到一陣頭大，「這位真不是一個省心的主。我得儘快把她弄回去——尚賢，這件事情還得是你幫我！」
「少帥，你見過遛狗遛鳥，見過遛大將軍的嗎？」程伯獻今天吐苦水真是吐上癮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這一路上來的遭遇，全對薛紹說了。
「好。」薛紹也不多話，抱拳一拜，「有勞諸位兄弟了！」
「對。」侍從答道，「乙李啜首領在ｈetubｏｏk•ｃｏm•ｃｏm這裏殺了成千上萬的唐軍。我們取得了一場大勝！」
「惱從何來呢？」薛紹問道。
程伯獻眼巴巴的看著李多祚一行人遠去，就差把「嫉妒」這兩個字寫到臉上去了。
「憑什麼？」程伯獻大聲叫了起來，「就因為我不是朔方軍的舊將，你們就都不把我當兄弟是嗎？」
咄悉匐幾乎是趴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顛簸前行。在馬背上長大的他從來都沒有覺得，原來騎馬是這麼累的一件事情。現在，他既想把這匹該死的馬給宰了，又希望它能跑得更快一點，能夠儘快抵達靈州。
但是，讓一匹跑了三天三夜基本上沒怎麼休息的馬，馱著一個人走在崎嶇不平的賀蘭山山道之上，它沒有折斷蹄子摔翻下去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還能指望它更多呢？
「水……拿水來！」喉嚨里幹得快要冒煙了，咄悉匐喃喃的叫喚。
「除非她自己答應回去，否則我幫不了你！」程伯獻馬上站了起來，說得斬釘截鐵。
「葉護，沒水了。」侍從答話。
聽到這話咄悉匐非但沒有感覺到半點的自豪，反而有點不寒而慄之感。他大力拍馬，「走、走快一點！離開這地方，早點去靈州！」
李多祚笑了一笑，拍拍程伯獻的肩膀，帶著其他人虎虎生風的大步走了。
「怎麼幫？難不成我還能把她給綁回去？」程伯獻急了，看那表情都像是要翻臉了，「你們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卻叫我夾在中間做惡人？——我不幹！」
「有本事，你把這道理也對她去說一說？」薛紹斜視著他，冷笑，「她若是m.hetubook.com.com聽了你的，我給你做孫子！」
「先就這樣，點到即止。」李多祚把酒碗往桌上一放，抹了一把嘴，對薛紹一抱拳，「我們兄弟幾個，出去先把該乾的活兒給幹完了。回來再陪少帥痛飲！」
「呃……」程伯獻怔了一怔，感覺自己可能是說錯話了。
程伯獻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湊到薛紹身邊小聲道：「她正帶著人在醫棚里救助傷員，忙得不亦樂乎還渾身是血的。要我說，你好歹該去看她一眼。」
「程伯獻，你就不用去了。」薛紹將他叫住。
「哎！……」程伯獻有些無奈的嘆息了一聲，軟榻榻的坐了下來，挺喪氣的樣子說道：「生氣倒是談不上。只是……有些懊惱啊！」
「阿里提爾！」牛奔沉聲道，「我那婆娘帶著你們每次打仗之前，說一句什麼來著？」
薛紹苦笑不迭，笑完了又直撓頭，「千軍萬馬我都治得了，偏卻拿她沒輒！——尚賢，你說我是不是死了算了？」
薛紹苦笑，「不行，你必須幫我。」
薛紹犯愁了，呆坐了半晌沒吭聲。
薛紹大度的笑了一笑，說道：「尚賢，我知道你把我當兄弟，才對我說這些話。我理解你的苦衷，真的。」
「好了，閑話說完。」薛紹笑了一笑，「左千牛衛大將軍程伯獻，說吧，你因何來此？」
「尚賢，生氣了？」薛紹走到他面前，笑道。
「牛奔！……拓羯騎兵！」咄悉匐第一眼就將他們認出來了，因為他從「姦細」郭元振的嘴裏，打聽到了不少類似的消息。
「尚賢（程伯獻的表字），別說這種傷感想的話，我們都是和-圖-書好兄弟。」李多祚溫言細語的道，「別忘了，你此行的任務和我們不同。你留在這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英魂在上！」牛奔吼出的卻是漢語，他平平的舉起巨大的狼牙棒指向咄悉匐一群人，怒吼道：「我的袍澤弟兄們，牛奔，現在就替你們報仇了！！」
「那你是怎麼應對的？」程伯獻瞪大了眼睛，「說真的我太佩服你的勇氣了，你居然會背著太后，私自跑到河隴來干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太佩服了！」
薛紹道：「我沒資格指點你什麼，我只能跟你說一些這些年來，我自己的心德體會。其實像我們這樣的貴族人家官宦子弟，從我們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註定了會有很多的人盯著我們，品評我們的一言一行。尤其是當我們在朝堂之上謀得了一席之地之後，人們看待我們的眼光會更挑剔，甚至是苛刻。這時候，我們會感覺無論我們怎麼做都是錯的，我們再如何謹慎也會招來非議。我們永遠無法擺脫這些壓力，它們就像是枷鎖一樣會永遠套在我們的頭上。就如同，我們與生俱來的血統一樣。」
「守住底線，做份內之事……」五大三粗的程伯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對。」崔賀儉和盧思義等人紛紛附合，「郭元振和段鋒在外面打得正狠，我們得去幫把手。」
程伯獻眨了眨眼睛，「你怎麼會拿她沒輒呢？——夫是天妻是地，你發了話，她就得聽！」
沒有菜，每人三碗酒。三大碗！
此時，賀蘭山。
程伯獻點了點頭，「我相信。」
「葉護……」ｍ•ｈ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侍從小心翼翼的道，「這條山道死了太多的人，有的埋了有的燒了，有的一直都沒人來收屍。所有的水都不能喝，不然會得瘟疫的！」
咄悉匐恍然醒神坐直了身體，四下觀望了一陣，說道：「這裏就是我們伏擊朔方軍的山道？」
「……」正在興頭之上準備大幹一場的程伯獻，頓時愕然無語。
「給你沒過門的未來夫人，當護衛啊！」程伯獻撇起眉毛哭笑不得的雙手一攤，「這可真是一門天大的好差事！」
「你們哪裡也去不了！！」
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輕輕拍了拍程伯獻的肩甲，「那我還是太后的女婿呢，怎麼辦？」
李多祚連忙接道：「對，程伯獻你得留下。」
「都不是！」薛紹恨得咬了咬牙，「是冤孽！」
「去找啊！」咄悉匐大叫道，「這麼多人，還找不來一口水嗎？」
跟在牛奔身邊的阿里提爾騎馬上前一步，用粟特語說道：「首領，她說的是——英魂在上。」
在他身後，慢慢散開了一隊人馬。他們每人手裡提著一把制式奇特的半月大彎刀，穿黑甲，披黑披風，黑巾蒙面。
「可能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麼希望像你和薛楚玉這些人一樣，放肆的在疆場之上往來衝殺。哪怕是馬革裹屍，也比窩囊在皇宮裡當看門狗的強啊！」程伯獻開始大吐苦水，說道，「新任千牛衛大將軍，太后的心腹，走到哪裡別人都怵我三分，連宰相都不敢小視於我。表面看來的確是很威風、很了不得，是吧？可是背底里呢？——人人都把我當作為非作歹的鷹犬爪牙，和推事院的牧犬沒區別啊！」
薛紹笑了，「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