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金粉時代
第0874章 唯一

牛奔帶著拓羯騎兵衝過來的時候,眼前就只見到一片如火如荼的大戰場。他想揮著大狼牙棒就沖了進去,就像是一個失心瘋了的痴傻漢子,光著身子就跳進了洶湧混濁的洪水之中。
「難以置信,不是嗎?」武則天站起了身來,仰頭看向窗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區區不過兩百騎,竟然大破十萬強虜;旬月之間,收復河隴數州數千里疆土!——薛郎,薛郎,真乃天降之奇才、當國之柱石啊!」
「我說真的。」薛紹滿懷自嘲的笑了一笑,說道:「我本就不該是什麼藍田公子、大唐駙馬,更不該是什麼當朝尚書河隴大使。我只是一介武夫,殺人見血快意恩仇,如此而已!」
時至今日快要半個世紀過去了,這一片埋葬了無數戰士屍骸的古老戰場之上,再次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段鋒愕然,無語以對。
——無論如何,大唐的北部防線不能在自己手上,再度失守!
「女人懷著孩子的時候,最應該高興。」武則天拿出了一個折本,臉上滿是藏上不住的笑容,「猜一猜,這寫的是什麼?」
太平公主的眼中微微一亮,「薛郎打勝了?」
「少帥,請勿意氣用事。」段鋒做最後的努力,勸道,「你肩負的責職,遠大於諾真水一戰之勝負。」
段鋒接到命令之後連忙來見薛紹,說少帥身為三軍主帥與河隴砥柱,不可輕上戰場以身犯險。他請求代替薛紹,率軍輕兵前行去往諾真水助戰。
兩天以後。
「我也是和圖書一名將軍。」薛紹微然一笑,翻身上馬。
但是今天,她滿面春風腳步輕盈,人都像是年輕了二十歲,彷彿已然回到了她剛剛做上皇后的那一段美妙歲月中。
「諾真水!……玉冠將軍!……元珍拓羯……!」
薛紹在臨近豐州的崎嶇大戈壁灘上,接到了薛楚玉派來的這個報信斥侯。兩匹馬一匹累死一匹折了蹄腕,斥侯沒吃沒喝一路連滾帶,抬到薛紹面前時已是半死不活。
現在,無論敵人有多少,薛楚玉所能做的就是死戰到底,拖住敵人。
直到親手擊殺了第一個敵人為止,薛楚玉仍然不知道敵軍的具體數量,或者兩萬或許三萬,或許更多。不知彼,這彷彿是為將者之大忌。但是敵人實在是來得太快了,斥侯已經儘力,薛楚玉無法去責怪他們。
交戰之後薛楚玉方才知道,敵人比想像中的強,至少要比仆骨和同羅的騎兵強了不少。他心裏明白,這才是突厥汗國真正的實力,是他們投入河北戰場的主戰部隊。之前的同羅和仆骨等等那些小部落的聯軍,和眼前這批敵人相比,無異於烏合之眾。
預料之中最兇險的事情,仍舊是發生了。薛紹一直繃緊的心弦幾乎要斷,他馬上下令讓全軍拋卻輜重,只帶幾日乾糧全速前進趕往諾真水。命段鋒督領后軍和民夫接管全數糧草和輜重,延後趕來。
薛紹呵呵一笑,騎著馬繞開他跑到了正在緊急集結的大軍最前,拔刀出鞘——
薛紹把太一御刀抽了出hetubook.com•com來,微笑道:「這是我的舅舅、我的岳父、大唐的先帝賜給我的。它很漂亮,很鋒利,不是嗎?」
「今日,薛紹與你們並肩一戰!」
「生亦同袍!」
……
她開始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背對著太平公主說道:「或許,還是唯一的一個。最後的一個。」
「哦……」武則天應了這麼一聲,自己的高興勁彷彿了去了一大半。
此刻,他的腦子裡面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
薛紹笑了一笑,「或許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冷靜和睿智,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偉大和重要。」
武則天已經走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像一位尋常人家的慈母那樣彎腰下身蹲在了太平公主的面前,輕撫她隆起的小腹,柔聲道:「太平,孩兒今日還算乖巧嗎,可曾踢你的肚子?」
斥侯未置可否,只道:「敵人太多了,大約十倍于跳蕩軍。並且來的都是元珍麾下嫡親的精銳拓羯。」
「你可是大唐駙馬、兵部尚書、河隴黜置大使身兼三軍統帥啊!」段鋒攔住薛紹不讓他的馬走。
李多祚翻身騎上了馬,對斥侯道:「你速去報信與少帥知道。我給你換兩匹好馬,添些腳力。」
「如果我在意你說的那些頭銜和身份,我今天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薛紹長吐了一口氣,連他也不知道這是嘆息還是輕鬆的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段鋒,實話告訴你。不管我身上披了多少層皮頭上頂了多少光環,我骨子裡面只是一個將和*圖*書軍。」
「你始終是我的女兒。是我在這世上最疼愛也最在乎的人。」武則天說罷,便站起了身上。臉上表情已然恢復到了她上朝之時君臨天下的模樣。
薛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說道:「我把跳蕩軍、拓羯騎和羽林飛騎這三支精銳部隊都扔到了諾真水;我還把薛楚玉、牛奔和李多祚這三個好兄弟也都扔了過去——你說,我還有什麼理由不親自去?」
不求將其擊潰,但求戰至最後一刻最後一人,儘可能的為薛少帥調譴主力部隊北上禦敵,爭取時間!
於是他的心裏,也便有了清晰的覺悟——
「也很乾凈。」薛紹歸刀入鞘,臉色一沉,「不飲血的刀,終究是擺設。不殺敵的將軍,活著都是一種恥辱。」
太平公主看到武則天進門時的這副神情,心中大致猜到了一些她的來歷。
段鋒愕然不已。
說到這裏,武則天故意停頓了一下。
「死亦同墳!」
眼見戰況緊急,李多祚馬上整頓人馬準備率部前去馳援。但是報信的斥侯對他說道:「李將軍,此前小人勸請過牛奔將軍讓他退守豐州,但是他沒有聽。其實這是玉冠將軍的意思。現在,小人也一併向李將軍轉達此意。如何決斷,還請李將軍自便。」
「我的袍澤弟兄們!」
段鋒恍然明白了,急道:「少帥,你坐鎮指揮即可,衝鋒陷陣那是我們這些將軍們的事情!」
貞觀年間,大唐名將李勣曾在陰山之南,大破漠北薛延陀部族與同羅、仆骨、回紇、靺和*圖*書鞨等部族的將近二十萬聯合大軍。
太平公主只是淡然的笑了笑。
諾真水的激戰爆發不久,李多祚的人馬剛剛從豐州附近的新橋上渡過了黃河,正在整頓行伍。薛楚玉派回報信的斥侯也正趕到了這裏,便將消息告訴了李多祚。
說完這幾個字,斥侯就暈死了過去。
片刻后,武則天坐到了太平公主的身邊,將她的右手握在了自己的雙手掌心輕輕的撫摩,輕聲道:「太平,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我更加知道,你對為娘已經有了隔閡與戒心。現在你聽著,我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
「突厥的拓羯騎兵?……確有耳聞!」李多祚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道:保存實力退至豐州城,依城據守更有優勢,薛楚玉是對的。像這樣的正面交鋒,別說是十倍於己,哪怕是一對一我軍也很難取勝。但如果我們退了,陰山南北就將全盤落入突厥之掌控,薛少帥針對同羅與仆骨的南遷之大計將要化為泡影……薛楚玉是想做魚死網破殊死之戰,以求儘可能的拖住敵人,爭取時間。
與半個世紀以前那場浩世之戰相比,參与今日這場戰鬥的兵馬數量並不多。但眼下這是一場以攻對攻的騎兵遭遇戰,沒有陰謀沒有對峙甚至沒有太多的戰術鋪排,只有刀刀見血寸步不讓的生死相搏。因此它的慘烈程度,絲毫不輸當年的李勣與薛延陀之戰。
段鋒帶著茫然和震驚參雜的表情,默默的挪到了一邊。
戰役發生的地點,就在諾真水。
和圖書將令——全軍突擊,馳援諾真水!!」
「怎麼,你不高興嗎?」武則天將奏摺在太平公主的眼前晃了一晃,表情有些詫異。
洛陽皇城,集仙殿。
「剛剛還踢過。」太平公主微笑著答話,柔順中帶著一絲畏怯,或者說是生分。
斥侯咬了咬牙不再多說,抱拳一拜,「多謝李將軍!」
小小的一個斥侯,口氣不小還不大友好。但是李多祚並未在意,只是問道:「聽你的口氣,玉冠將軍是準備要玉石俱焚了?」
段鋒不知道薛紹是什麼意思,茫然的點頭。
「玉冠不懼死,多祚又豈是偷生之輩!」
對自己的這位高深莫測君威炎炎的母親,太平公主多少還是有一些了解的。這麼多天來武則天幾乎就從來沒有笑過一次,連她最心腹的侍從也輕易不敢走到身邊三丈之內,否則便會有周身陰寒呼吸困難之感。
太平公主表情未變但心裏忍不住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便問道:「母親想說什麼?」
武則天正在快步的走向太平公主的居所。
「薛郎大勝,兒臣當然高興了。而且是萬分高興。」太平公主微笑道,「但御醫叮囑,兒臣不亦大悲大喜,只得有所把持。」
面對武則天,太平公主再也不會像以往那般無拘無束的撒嬌和貼心貼背的乖順,母女之間的關係好像已經隔一層紗。對此武則天彷彿也已經是習慣了,畢竟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現在她的心會更多的向著夫家向著薛紹,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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