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雙
第0997章 那年的少年

「很多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少年。」吳銘微笑著說道:「準確的說,是少林寺的一個小沙彌。我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就被送入了山門,我在那裡長大。」
薛紹沉默了良久,「大師,你受苦了。」
「大師答應了?」
「後來呢?」薛紹問道。
「除了我,其他的斥侯都被殺或者被俘了。」吳銘說道,「我之所以得以逃脫,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
「定是背後有人做祟。」薛紹道。
「就這樣我們過了一年。」吳銘說道,「那時大唐西域不寧戰事頗多,我拚死殺敵立下不少功勞,非但得以免罪重做良人,還被上官看中選我做了斥侯。然後我們就正式成親了。沒過多久,我們的兒子也出生了。」
薛紹微微一怔,「五千里?」
「當時被抄家的時候,是令堂幫助了惜奴兒她才能逃走的。惜奴兒生前,一直覺得虧欠了令堂的恩情。」吳銘說道,「所以她希望這個女兒能夠替母還債,永遠伺候你們的家人。」
「後來呢?」
薛紹知道,自己猜對了。再一動腦尋思,他說道:「莫不是大唐的朝廷把惜奴兒當作賞賜,賜給了吐蕃人?」
「為了達成惜奴兒生前的一個心愿,我帶著這個女嬰去了房州找到了被流放的令尊。從此,我們就一起在你家中住了下來。」
薛紹眨了眨眼睛,「那戶被你救下的人,是何來歷?」
薛紹點了點頭,雖然穿越后的點滴記憶略有保留,但我對這個「惜奴兒」居然半點印象也沒有了。可能那時候我還太小了。
薛紹微微愕然,真想不到!
真浪漫!
吳銘一直是個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淡然、甚至稱得上是超然的人。薛紹對他的故事充滿了期待。
薛紹幾乎快要彈了起來。
吳銘沒有直接回答,只道:「我馬上就被逐出了少林寺。然後,我就帶她開始四處躲藏。這時咸陽縣尉舊事重提要報殺子之仇,不久我就被捉住了,惜奴兒反倒無事。」
「原本該是絞刑,但遇到天下大赦,於是我被改判流放五千里充軍。」吳銘說道,「流囚是不能騎馬不能坐車的,我只能一路走過去。不料惜奴兒也一路跟了來,跟著我走了五千里,到了西域。」
「等到了西域,我的頭髮也就長起來了。」吳銘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罕見的微笑,像是初戀的少年那樣既幸福又帶著一絲羞澀,「我們就準備成親。但流放的囚徒是不許娶妻的,我們就私定了終身。然後她鼓勵我好好從軍立功折罪,等到了重做良民之日,我們再正式成親。」
「不麻煩。」吳銘微然一笑,說道,「因為令尊出手相助了。」
吳銘的眉頭深深皺起,臉上顯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但我始終無法晉陞為軍官。」
「這就對了。」薛紹點頭,「若非漂亮的成年女子,不會被罰入宮中為婢。」
「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老禪師說無論如何,出家人不該殺生。還說我戾氣太重與佛門無緣。他要將我逐出山門。」吳銘輕笑了一聲,「我苦苦哀求亦是無用,老禪師撫袖而去留下我孤身一人。我救上的那戶人家倒是好心,說願意從此收留於我。我拒絕了,帶著我被打死的屍首和*圖*書,就近去了咸陽縣衙投案。我希望藉此洗脫我的冤屈,然後重歸少林寺。」
薛紹雙眼一睜,「不會是惜奴兒吧?」
薛紹的表情徹底僵硬了。
「我們很多的袍澤弟兄都死了,軍隊也打沒了。」吳銘說道,「於是我們幾個斥侯決定孤注一擲,刺殺噶爾欽陵!」
薛紹的心都擰了起來。
「……」吳銘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沉默。
「後來,令尊和令堂隨二聖遷居洛陽,離嵩山少林近了。」吳銘說道:「那名侍婢閑來無事就上到少林來看我,因此引得一陣風言風語。我很不高興叫她不要再來了,她卻說以後我會來得更勤。」
薛紹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吳銘深呼吸了一口,他彷彿有點說不下去了。
「聽我說下去!」吳銘揮了一下手,雙眉緊擰,說道:「我記得,那是一個月圓之夜,月亮很圓很亮。惜奴兒剛剛生產,吐蕃人就找到了我們藏身的地方。惜奴兒無法動彈,為了不拖累我們,她用一把刀扎進了自己的胸口。我放了一把火燒了我們的住處和她的屍體,帶著這對兒女逃走。在逃跑的過程當中,我的兒子被吐蕃人捉住了……」
「於是,就成就了斥侯之王的鼎鼎大名?」薛紹問道。
吳銘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手上輕盈捏著棋子落入棋盤,「閑來無事,我就隨便說說吧!」
「看來,她是喜歡上大師了。」薛紹笑道,「她叫什麼名字?」
「那年我隨一位老禪師下山雲遊。行至長安郊野時,我們遇到一夥賊人打劫行人。」吳銘說道:「有一對夫婦已經被打翻在地,賊人正準備搶和*圖*書走他們的女兒。老禪師不會武,我便出手相救。那時我自恃剛強年輕氣盛,人是救下來了,但我也失手打死了人。」
「主人馬上就知道了。」吳銘淡淡的微笑著繼續下棋,說道:「到了問案之時我才知道,被我打死的是咸陽縣尉的兒子。他在途中見到了那姑娘美貌就想搶回家中,因此被我撞見。」
「那真是麻煩大了!」薛紹說道。
吳銘顯然並不在意這些了,繼續道:「後來吐蕃入侵西域,連佔大唐二十八州,我們一再潰敗,我所在的軍隊幾乎全體陣亡,只剩我們幾個斥侯。當時吐蕃統兵的大將,就是噶爾欽陵。」
薛紹微微一怔,是有此事。大唐與吐蕃大非川之戰的前夕,噶爾欽陵統兵征討西域連下二十八州,並佔領了安西四鎮。這也正是大非川之戰的前哨之戰。
薛紹一直好奇吳銘的故事,他一直想問,但礙於探人隱私之嫌。吳銘雖然名為家臣,卻實如長輩。但是現在,薛紹特別想知道。
吳銘流淚了。
「什麼心愿?」薛紹問道。
「大師放心。」薛紹認真的點頭,「我會一輩子善待於她!」
薛紹點了點頭。心說吳銘確有很多怪癖,比如從不睡床只睡一根繩子,留光頭讀佛經卻喝酒吃肉,文武全才卻甘做一奴僕。我幾乎從未見他大驚失色或是傷感沉悶過。他唯一一次的深情流露,還是很多年前在裴行儉的家中,我無意中見他對著裴行儉的官服下拜。
薛紹心中一贊。
吳銘沒有去理那些眼淚,臉上仍有微笑,說道:「從此,我不敢再睡床。因為只要我一躺在床上我就會做夢。我會夢到惜奴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她會罵我沒用害死了我們唯一的兒子。從第一次做夢開始我就再一次剃光了我的頭髮,並再一次開始頌經念佛。我每天都在乞求佛祖的憐憫和寬恕,並乞求佛祖能讓他們母子早日輪迴,來世再做母子……」
「我們幾乎就要成功了。但我們沒有想到,噶爾欽陵的武功居然那麼厲害!」吳銘的雙眉深深皺起,「今日之論弓仁,還未必會比噶爾欽陵當年厲害!」
「是的。」吳銘說道:「西域之戰前,噶爾欽陵曾陪他的父親出使長安,父子二人都獲賞美女。惜奴兒,恰是成為了噶爾欽陵的奴姬。」
「只多不少。」吳銘說道,「她一路乞討,討到吃的就分給我,討到錢財就孝敬公差。到後來公差都被她感動了,一路對她照顧起來。」
「哎……」薛紹發出了嘆息,這真是天公捉弄!
「是很漂亮。」吳銘微然一笑,「能被公主用在身邊倚為心腹的侍婢,能差到哪裡去呢?」
「那是我一生當中,唯一快樂的時光。」吳銘的眉頭微微一皺,「但這樣的時光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仇人的報負馬上又來了。有一天長安突然來了官差要將惜奴兒捉走,說她是逃躥的罪犯奴婢。當時我已經是一名受軍紀所束的大唐士衛,我完全無法阻止。於是惜奴兒被帶去了長安,罰沒入宮成為一名官奴婢。」
「這怎麼可能?」薛紹驚訝。
吳銘的眼睛紅了。
薛紹眨了眨眼睛,「她肯定長得很漂亮。」
「當時我心裏僅剩的唯一想法,就是要把惜奴兒救出來。」吳銘說道,「而且,我居然成功了。」
「然後大師就被流放了?」和_圖_書
「大師,我們也可以聊點別的。」薛紹道。
薛紹微微一怔,原來他曾經還有兒子!
薛紹心中一緊,顯然他們失敗了,不然又哪來的今天?
吳銘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他們把我的兒子挑在尖槍上,一刀,一刀,又一刀,慢慢的割他的肉。他們想要逼我出來。當時就想掐死懷裡的女嬰,報負噶爾欽陵。但是……但是我下不去手!我真的下不去手!」
「從此,我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吳銘說道,「我立志成為一名軍官,想用我的軍功去換取惜奴兒的重做良人。我拚命的努力,拚命的努力……」
「主人,請不要讓她知道這些。」吳銘用的是肯求的語氣,「還有令兄那些人,他們都不知道月奴的真實身份,只當是我收養的義女!」
「但的確是事實。」吳銘淡淡的一笑,但他這個笑容要多傷感就有多傷感,「我們一家團聚了,我們藏了起來。半年後,惜奴兒生下了一個女兒……」
「為何?」
「我救下的那名女子,是令堂心愛的貼身侍婢。」吳銘說道,「令堂仁厚,准她回鄉省親並將父母接到長安來享福,不料路遇惡霸。回去之後她將事情對令堂說了。堂堂的大唐公主和駙馬,哪會管不下這點小事?於是我無罪獲釋了,並在令堂的說情之下重新回到了少林寺。」
「家中的奴婢下人,都被罰沒為官奴婢。」吳銘說道,「但惜奴兒居然逃了出來,併到少林寺來找到我,希望我能保護她。」
「惜奴兒。侍婢無姓,只有小字。」吳銘笑了一笑,繼續道:「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令堂和令尊雙雙被貶流放。此事想必就不用我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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