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的感覺，真的和噶爾欽陵很像。」器弩悉弄說道，「曾經我年幼時，無比的崇拜他，尊敬他。他既像我的父親，又像我的老師。時至今日我所懂得的一切，幾乎全是拜他賜教。」
玄雲子沉默了片刻，「陛下請講。」
大非川。
這兩個最不該屬於女人的東西，武則天現在全都擁有了。
「你難道不是刻意去找艾顏的？」
她喜歡現在這種，站在神都的最高處，然後皇袍袞冕逆風飛揚的感覺。此刻，整個天下都像是匍匐在自己的腳下。一睜眼，能夠聆聽到萬古聖賢與九天諸佛的聲音。一閉眼，能夠想到后芳百世對自己的銘記。
「臣，一切聽從陛下安排。」玄雲子答得雲淡風清。
「這或許是有一點牽強。」武則天道，「但你的美貌、智慧、豁達與堅韌，都是世間罕有。朕每逢看到你，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朕年輕的時候。從很多地方，朕都感覺你就像是朕的親生女兒。」
洛陽的夜色，總是這麼妖嬈而迷離。
「在你看來，婚姻難道不是愛情最好的歸宿嗎？」武則天問道，「你曾說過，你是發自內心的愛著他。」
武則天眨了眨眼睛，「朕也如此認為。」
「對。」武則天說道，「你與太平年齡相若，安定思公主比太平年長十一歲。」
「薛帥。我們就此別過。」器弩悉弄說道。
薛紹只是淡然一笑，「我永遠無法和噶爾欽陵相提並論。中原英傑輩出，朝廷名臣如林。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將軍，打打仗而已。」
玄雲子扭頭看向武則天，直視她。
「你還是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直接回答朕的問題。」武則天眨了眨眼睛，「這麼說吧，你究竟是更偏向于嫁給薛紹，還是更加希望繼續做你的道姑？」
武則天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呢？」
武則天早已遺忘了什麼是愛情。但在經歷現實的摧殘與折磨並沒有選擇的遺忘愛情之前，她也曾經年輕過，感性過，幻想過。
器弩悉弄騎上了馬，看著薛紹。
薛紹深有感觸的微然一笑，「我也贊同。」
「贊普一路保重。」薛紹面帶微笑，也沒有多說什麼。
……
武則天微微一笑，「你懂事了。」
玄雲子說道：「記得我年幼時入宮，代替太平公主殿下入太平觀修道。那時就有人對我說，我的生辰和夭折的安定思公主的忌辰，恰是同月同日。」
武則天說道：「朕想知道，你現在的真實想法。你真的願意，嫁給薛紹嗎？」
「陛下，這無甚可談。」玄雲子淡然道，「只是一場普通的雲遊，一些簡單的經歷。」
武則天的表情微微一變，「是。朕知道。」
「這不是心胸，這是妥協。」器弩悉弄說道，「人在沒有選擇的時候，就會妥協。這樣的事情經歷的多了，才會有心胸。」
「稚奴。」對著眼前的一片虛空，武則天獨自輕吟，「我沒有讓你失望。」
玄雲子淡然道：「陛下是指，臣與薛公的婚事嗎？」
「很多。」器弩悉弄說道，「最現實也最重要的一點，只要你還活著，吐蕃和中原之間，就不該再有戰爭。」
「臣為什麼要去找艾顏？和-圖-書」
「道理，臣其實早就懂了。」玄雲子道，「此前臣的種種偏激之舉，只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有些不甘心。」
「如果吐蕃與大周能夠從此和平相處，我們都是贏家。」薛紹說道，「戰爭本身證明不了什麼。戰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和平。」
「對，你贏了。」器弩悉弄說道，「不止是在戰場上。」
「來。到朕身邊。」
「……」武則天沉默，眼神凄迷的看向遠方。
玄雲子的臉上泛著一絲奇妙的微笑，沉默了片刻，說道：「臣，會忍不住提起一件，令陛下傷心的往事。」
「真如贊普所言，那我已經寫過了。」薛紹說道，「眼下這一刻，就是歷史。」
武則天稍稍眯眼，眼神變得十分凄迷，「朕，讓你失望了嗎？」
玄雲子來了，仍是一身道袍手執拂塵，稽首而拜。
薛紹笑了，「難道我現在，也教會了贊普什麼嗎？」
「他，也沒有讓你失望！」
「現在臣的心愿已了。」玄雲子微笑道，「臣可以安心的嫁作人婦，或是安心的做我的道姑了。」
這還是器弩悉弄，對薛紹說的第一句話。代表朝廷與器弩悉弄談判的是姚元崇，至從被俘以來，薛紹還從來沒有和他有過交談。
「你是智者。」武則天並沒有被玄雲子的話封住口，反道，「所以朕，想向你求證。」
「陛下，臣已經不年輕了。」玄雲子說道，「臣比太平公主的年齡，還要略長。」
武則天面帶微笑的點了點頭，「至從歸國之後，你一直寓居終南山。朕，原本也不想打擾了你的清修。但是現在，不得hetubook.com.com不把你請來，和你商議一件重要之事了。」
「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武則天頗富玩味的微笑道，「但在朕的眼裡，她永遠是長不大的女兒。你也是。」
玄雲子便走到了武則天的身邊。
「年輕，真好。」她說道。
「陛下，那只是臣的一廂情願。」玄雲子凝視著武則天，表情既像是將要哭泣，又像是在微笑，「臣總是習慣了，去干這種一廂情願的事情……」
這下倒是把武則天給問住了，她笑了一笑，說道：「最近，朕聽到一些風聞。」
「臣的記憶里，從來就沒有母親的模樣。」玄雲子說道，「所以在臣初初入宮聽到了那些傳言之後，就不由自主的把陛下……當作了母親。那時臣年幼，什麼都不懂。只是渴望能像別人一樣，也有一位母親。」
玄雲子沉默了片刻，「陛下，一定要回答嗎？」
「最近，你還好嗎？」
「陛下，這不重要。」玄雲子淡然道，「君無戲言，臣與薛公的婚事早已天下皆知。」
薛紹點頭微笑，「贊普的心胸，薛紹佩服。」
安定思公主，那個死在襁褓中的女兒……武則天怎能不想起她呢？
「據傳，突厥汗國的現任葉護，也就是艾顏的兒子克拉庫斯，是薛紹的親生兒子。」武則天道，「你對此，可曾知道幾許詳情？」
武則天也沉默了片刻，「一定。」
器弩悉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點了點頭，「贊同。」
「你說得對。」武則天微笑點頭，「年輕時不曾飛揚放肆，老了就會十分可憐。因為，就連僅剩的回憶都會是蒼白和-圖-書無色。」
「陛下，還想問點什麼嗎？」玄雲子道。
薛紹也騎著馬，身邊站著薛楚玉和姚元崇。不見論弓仁。
「當時臣年幼，對此竟然深信不疑。」玄雲子微然一笑，說道，「臣甚至懷疑過，自己就是當年那個夭折的安定思公主。但是臣後來弄清楚了，年齡不對。安定思公主大約比臣年長十歲。」
大周朝廷的意思，釋放贊普與降卒歸鄉，大周與吐蕃和盟。
「臣不希望自己從出生到老死，這一生都不曾放肆的追逐，不曾燦爛的張揚。」玄雲子說道，「臣發自內心的喜歡薛公，不僅僅是出於男女之情。臣羡慕他能擁有那樣波瀾壯闊的人生與意氣風發的豪情。臣其實更加希望，自己是一個男兒。這樣我就能和薛楚玉、郭元振他們一樣，用一生來追隨於他，盡享人間百般滋味。」
很少有人會直視女皇，所以武則天感覺挺詫異，也凝視著她。
玄雲子說道：「那時就有傳言，說臣是安定思公主的轉世輪迴。然後上天安排臣再次回到陛下的身邊，重續母女之緣。」
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眸子精亮，神采奕奕。
「既是風聞，想必陛下是不會理會了。」玄雲子道，「謠言，止於智者。」
「有何不甘？」
玄雲子微然一笑，看著眼前蒼茫一色的神都夜空，喃喃道：「如果真有選擇，我希望能和他……做一世的知己。」
「對。臣不否認。」玄雲子說道，「曾經，我不惜一切想要做一些對他有益的事情，希望能夠打動他的真心。但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臣認為，並非世上所有的愛情，都必須ｈetuｂoｏｋ•cｏｍ•cｏｍ以擁有作為結局。有那麼一些人，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因為，一旦他們真正做了夫妻生活在一起，所有的美好都將在現實中破滅，甚至連回憶都無法存活。如果不曾走到一起，他們卻能在彼此的懷念當中，獲得真正的永恆。」
讓一位國家元首對一位俘虜過他的將軍，說出這樣的話，倒也不容易。
「說吧，朕今天心情好。」
至從武則天正式登基為帝之後，幾度在此大興土木興造宮厥樓台，給這座本就瑰麗萬千的古都，再添幾許陰柔之美。
「無稽之談。」玄雲子答得簡單，也果斷。
武則天站在萬象神宮的最上層，俯瞰整個城市。
「陛下，臣想問……」玄雲子說道，「臣的身上，是否寄託了陛下的某種情懷？」
武則天稍稍皺了一下眉，「朕發覺，你從突厥歸來之後改變不小。你願意跟朕談一談，你在突厥究竟經歷了一些什麼樣的事情嗎？」
君臨天下，豪情萬丈。
「有勞陛下挂念，臣很好。」
片刻后。
「或許有一天，那會由不得你。」器弩悉弄說道，「你這樣的人物，註定要改變一個時代，書寫一段歷史。」
玄雲子的話，勾起了武則天無限的回憶和暇想。這時她彷彿突然想起，原來我也是一個女人。
庫狄氏走到了武則天的身後，小聲道：「陛下，玄雲子到了。」
「叫她過來。」
玄雲子微笑，「臣從來沒想過，要與太平公主殿下相提並論。」
「你是當世英雄。就像曾經的噶爾欽陵一樣。」器弩悉弄這話，顯然誅心。
「對。」武則天道，「如果不是吐蕃入侵，你們早該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