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馬上收斂神色，正肅拜言道：「陛下明鑒！薛太尉尊奉皇命出使河隴，掛銜『持節隴右道諸軍各州黜置大使』，所到之處有如陛下親臨。他有權在河隴發布任何軍政命令，完全不受朝廷的三省六部九卿之節制，只對陛下一人負責。因此……臣後知後覺，是在情理之中啊！」
武則天的眉頭皺起，「此等事情，夏官居然會後知后覺？」
郭元振在一旁斜瞟姚元崇，暗暗偷笑。心說這老小子在京城混這麼多年，真沒白混。別的不說，光是這嘴皮子就能說死好幾個郭元振了！——是當宰相的料，真是！
他的目的，就是徵兵北伐，平定突厥。
牛奔騎著馬在飛奔，單臂揮著他的大鐵棒大聲呦喝。
北風仍在怒吼，將河隴一帶西北方向的凜冽寒意，帶到了關內京城。
「諾——」
薛紹的動作很大，這不可能瞞過京城。實際上，他壓根也就沒打算瞞。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麼滋味，武則天現在相當的清楚了。
武則天的表情頓時凝滯。
薛紹雙手叉在胸前遠遠的看著，臉上儘是笑容。
武三思小心的打量了一陣武則天的臉色，小聲道：「陛下，不如就讓侄臣去請武攸寧和武攸歸前來議事。」
賀蘭山下。
「陛下剛剛說過了，田歸道出使北方是去調查屠殺一事。所謂調查，就是事實的真相尚不明朗。這隻會出現兩種結果，一是突厥人的確屠殺了漢民，二是他們沒有。這樣的結果則會帶來另外兩種後果，一是爆發戰爭，二是不會爆發戰爭。」姚元和-圖-書崇說道，「薛太尉是我朝最高軍事統帥，在軍言軍職責所在，他必須提前為戰爭做好準備。一旦戰爭爆發，我朝有備無患；哪怕沒有戰爭爆發，我們也能讓胡人異族看到我朝的敢戰之心，從而對他們形成巨大的心理震攝。這便是上上的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真刀真槍的戰爭永遠都是最後的選擇。其實，臣也十分渴望能夠通過外交的途徑，來解決這次的爭端。但是，如果沒有強硬的軍事作為外交的後盾，外交將會變得舉步維艱。綜上所述，臣認為，薛太尉此舉恰合時宜，是一步軍國妙棋。」
「好一步軍國妙棋……」武則天喃喃一句，竟無言以駁。
至少就目前而言，即是如此。
女皇說了，那就證明她是心中有鬼分明就在忌憚薛紹；姚元崇說了，那他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重了說還會形成誣陷之罪；再不然，也會讓人捉住話柄說他「與薛紹串謀」——不然你怎麼那麼清楚？
「郭元振。」
抱著這樣的目的前去，當然得要用到「黜置大權」。而這個權力，恰是武則天當時，自己親手交給薛紹的。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武則天倍感鬱悶，看來這件事情很難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建議了。武三思倒是不怕滿口胡說，但他出的點子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下三濫」的範疇。找他問策，還不如回去同二張商議，至少他們年輕腦瓜子比較活！
薛紹，走出了一步連他自己半夜睡著了，都會被冷汗驚醒的險棋。
「收到了。臣剛剛ｍ.ｈｅｔｕboｏｋ.com•ｃom進宮的時候進了一趟夏官官署，這便得知夏官昨日剛剛收到了河隴來的消息。」郭元振說道，「是說薛太尉在河隴徵用兵員十萬、戰馬二十萬匹以及糧草軍械等物，以備征戰之用。」
武則天這才回神。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姚元崇，說道：「元之，朕問你。朕都已經派了田歸道出使突厥，調查突厥軍隊屠殺漢民之事。薛紹為何還要在河隴擅自徵兵，妄動干戈呢？」
這語氣當中，明顯是有了詰難的味道。
「……」武則天完全無語以對。直到這時她才想起，當初薛紹是為何去的河隴。
足足過了半日到了夜間，姚元崇和郭元振總算是來了。武則天倒也沒怪他們姍姍來遲，畢竟是大過年的日子大家都在忙著走親戚，他們已經算是動作很快的了。
有時候你越害怕它，它肯定會不可一世的對你張牙舞爪，最終還會奪去你的性命。反過來，若是怒吼一聲拿出光棍膽氣與它捨命一搏，它可能就會認慫。
「臣在！」郭元振應了一聲，急道，「陛下，臣寧願抗旨，也不做宰相！」
武三思觸了個霉頭自覺無趣，怏怏閉嘴。
「朕從來就不懷疑自己的眼光。」武則天完全不為所動，「朕意已決，你只能接受。」
「難道我老糊塗了？」她甚至在心裏，這樣的責問自己。
……
薛紹現在只希望，如果自己最終要死，那也要帶著渾身的傷，流盡所有的血，再去死。
所以，大家一起裝起傻來。
「陛下，臣萬萬不敢！」姚元崇連忙拜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臣輕狂無知才拙德薄，再加入仕尚淺寸功未立，如何就能拜相？——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此事萬萬不可。」
「行了，你閉嘴。」武則天有點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小聲道：「難怪薛紹時常說你，從來就不會有個正形。」
「呵呵呵！」郭元振傻笑一氣，「陛下，偶爾也會，偶爾也會。」
但這樣的事情，誰都不會說破。
姚郭二人見到女皇陷入了沉默，都不吭聲。
「你竟如此表情？」武則天面露一絲慍色，「難道我大周的宰相之位，還配不上你？」
這種慣見於史書與小說中的字句，切實的體現在了薛紹的身上。他以河隴欽差大使的名義下達了一份命令，徵集十萬鐵騎，北伐收復草原。
「剛柔相濟，遙相配合。」姚元崇說道：「薛太尉是攻無不克的國之利器，足以震攝任何敵人。在此基礎之上，朝廷若能挾威而交，或可事半功倍。」
姚元崇的眼睛也是暗暗閃過一道星芒，他太清楚女皇的心思了，她根本就是在擔心——萬一薛紹的這個「威」，是沖朝廷發過來的呢？
「閑話休絮。」武則天道，「郭元振，朕問你。夏官近日可曾收到河隴來的消息？」
尋思到此處武則天愕然一愣，心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身邊連個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了？
姚元崇的心裏，和郭元振一樣的也是倍兒亮。
岑長倩，婁師德，狄仁傑，李昭德……就在朕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居然全都不在朕的身邊！
姚元崇雙眉一擰急速尋思，片刻後果斷和*圖*書拱手一拜，正色答道：「陛下，依臣愚見，薛太尉這樣做，非但無錯，還很有必要。」
「挾威而交？」武則天的眼睛微微一亮，「說得好。」
這是一個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灰色事實。但，誰說誰倒霉，倒大霉。
「噢！」郭元振暗吁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宦官的聲音更細了，「陛下，李昭德已經……犯法被誅了。」
說穿了，它就是一個賤貨。
薛紹回頭看了媚羅剎一眼，只是微然一笑。
姚元崇倍感驚訝，因為近日多有傳言二張和武三思，正要拿他姚元崇開刀。現在女皇卻突然扔來一頂宰相的帽子，這……
武則天似乎早已料到姚元崇會有這樣的回答，因此淡然地問道：「這何以見得？」
「這……」姚元崇暗嘆了一聲，跪倒下來拜道：「臣姚元崇，叩謝吾皇聖恩！」
振臂一揮，應者雲集。
媚羅剎輕嘆了一聲，自問自答，「他說，胳膊丟了，魂還在。所以，我要去！」
「不不不！」郭元振忙道：「臣這樣的德性那是萬萬做不得宰相的，否則的話，非是臣自己丟人丟到了姥姥家，陛下和大周也會跟著一起……咳！」
這不是朝廷的命令，更不是武則天的命令。而是薛紹，個人下達的命令。
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鬼話。就算薛紹自己不怕死，他還有京城的妻兒老小。
還沒到上元節，「閉關」多時的武則天就坐不住了。她緊急下令召集宰相重臣召開御前會議，結果，僅有武三思一人來了。
「李昭德呢？」武則天氣急之下喊道。
前去發令叫人的宦和_圖_書
官苦著臉小聲答話，說岑長倩近來病情愈重，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狄仁傑已經回了故鄉省親，怕是得要上元節才能回京；婁師德已經動身去了河源，現在應該都已經走出了函谷關……
「蠢男人，就知道逞能。」媚羅剎走到了薛紹身邊，小聲道：「最近這些日子，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能夠隨你一同北伐。我對他說，你難道忘了你上次在諾真水丟的那半條胳膊？你猜，他如何回答？」
武三思小聲了喚了一聲，「陛下？」
武則天十分驚愕，問這是何故？
「姚元崇。」武則天發話了，「朕欠你一個宰相之位，已經欠了許久。今日，朕就將它正式還你。希望你，不要推辭。」
當然，對唐休璟等人來說，薛紹的命令和朝廷的命令、女皇的命令，並無差別。
武則天頓時笑了，「你就是想做，那也沒份。」
這種事情，換作是幾年前的薛紹，絕對干不出來。雖然他的血管里和骨子裡一直保留著血狼的強勢基因，但這些年來他一直堅持一條宗旨，在大事大非面前一定要與武則天保持一致。
但近年來薛紹見過的、經歷的生死都已經太多、太多，他已經十分了解「死亡」這個東西。
這時武則天說話了：「姚元崇，那依你之見，朝廷應該如何應對薛太尉的動作？」
那樣，至少不用帶著遺憾走進地獄。
薛紹走後郭元振主理兵部事宜，河隴的軍事動靜他已經有所耳聞，因此他心裏相當清楚，女皇為何叫來前來。
武則天無動於衷，只用眼神在冷笑。
「去，叫姚元崇和郭元振來。」武則天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