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開始還有點擔心你承受不來，所以故意刺|激你一番，先給你熱了熱身。」薛紹呵呵直笑，「現在看來情況還不錯。你很好，的確是得了我的真傳。心夠大的，臉皮也夠厚！」
薛紹認為，這或許就是——傳承。
不、不會又跳進了另一個更大的巨坑吧？……王昱又感覺，有那麼一點後悔了！
「我……」王昱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這麼多年了，自己幾乎每天都會幻想一番，假如哪天真的和薛紹見面了，會說些什麼。
「可能會……」王昱點頭。
「啊？」王昱徹底愣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由不得你選。但你可以先做心理準備。」薛紹仍像聊天一樣，淡然說道：「如果贏了，我需要你留在草原，治理草原。我要求你用你一輩子的時間，或者還要加上你的幾輩子孫的所有時間，竭盡全力——把華夏的文明布滿草原。把草原的人民，變成華夏民族的一份子！」
「我今天就哭死在這裏算了！」
「王昱苟且偷生留著這條性命，就是等著今天，由你來取。」王昱低下頭，「求求你，給我個痛快！」
王昱後悔了，極度的後悔。自己居然不假思索的就把「我能做到」給吼了出來。這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啊，能讓自己的老師大張旗鼓挖下的巨坑，豈是那麼好填的？
薛紹也「嗬」了一聲，「長本事了，在草原還會了跳機器舞？」
「我……哭完了。」王昱只能老老實實的跪直了身體，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得乾乾淨淨。
「薛帥絕不會輸！」hetuboｏk•cｏｍ.ｃom王昱大吼。
幾年不見，他已是王者。無需冠冕，無需證明。
「死都不怕，還怕活著？」薛紹冷笑了一聲，「倒也能理解，死其實很容易，地上一躺萬事皆休，什麼屁事都不用管了。特別適合懦夫，用來逃避現實。」
他更加不知道是否應該叫他一聲「恩師」，所以不敢說話。
「能！」
一字千鈞！
良久過後，王昱總算平靜下來。
「還有一種情況，是我僥倖打贏了。」薛紹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會更艱難。」
稱呼不重要，薛紹一點都不在意。他說道：「我始終認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肩扛責任矢志不渝，忍辱負重不止前行，這才是最難的。」
王昱像根彈簧一樣斗然站直，瞬時自己一驚：我、我怎麼就生生的這樣一下彈起來了，都沒用手撐？！
這算是答覆嗎？
「淡定。我是說如果。」薛紹仍是淡然，說道：「如果我輸了，我會死。我不會等著誰來殺我，因為我的人頭會極大的助漲敵人的威風。在我死後，我需要你砍下我的人頭，將它帶回中原，埋到我們汾陰薛氏的祖墳里。記著，是祖墳，我才不要什麼陪葬帝陵。那種地方就是到了一千多年以後，也會有很多的人往來參觀。除了很吵鬧很煩人，還會有一些人我不想看到。更會有一些人，我無顏面對。」
薛紹的臉色突然一下就和緩了下來，微笑的點了點頭，「王昱，坐。」
「我死了，你卻必須活下來。」薛紹說道：「我不管你用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辦法，也必須最大程度的得到權力。然後什麼事情都不要管，你甚至可以親自出手把我薛氏滅族。我只要求你，能把我有生之年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兩人對視。
神遊太虛雲里霧裡，滿天金星天旋地轉，這就是王昱昏迷和蘇醒后的感覺。待他視線漸漸變得清晰，就看到了眼前坐著一個人。
「我……我答應！」王昱低下頭，也顧不上挨罵了，眼淚再次狠狠的流了下來。
「你要是哭完了，咱們就聊個天。」薛紹仍是拿著書，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他雖是瞪大了眼睛，但眼神之中一片晦澀，彷彿所有的生氣，都在瞬間被抽離了。
薛紹只看了他一眼，就沒再看，然後拿起了一本《世說新語》隨意翻看，還漫不經心的念叨起來，「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薛帥請講！」
「我能做到！」王昱歇斯底里的大吼起來，雙手狠狠一抱拳，「薛帥，請下令！」
「我不會殺你。因為在我心裏，你早已是個死人。」薛紹說道，「你要自殺，我也不會攔你。因為你這樣的人活在世間，的確是無聊透頂。自求解脫，這沒什麼不對。」
「死，果然很容易！」
薛紹說道：「依著你當年的書生意氣，早該拔刀自殺了。」
王昱彷彿是看到了黑暗中的唯一一絲曙光，他猛然抬起頭來，「不艱難，我選這個！」
薛子當為天下雄，年少輕狂時的誓言，如今看來都已是低估了他。
自己渴望了多年，期待了ｈｅｔuｂooｋ•ｃｏｍ•com多年，又恐懼了多年的那個問題，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我只想死在你的手上。」
「我……」王昱是真沒反應過來。
薛紹說了一通，又坐了回去，不耐煩的道：「我都說累了，你怎麼還沒自殺？」
王昱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是在受刑。對於一個變節的將軍來說，這樣的刑罰……比砍頭還要殘忍！
「既然你連我這一關都扛住了，想必，別人對你的指謫和漫罵，應該也就不會放在心上了吧？」薛紹問道。
「我相信你。」薛紹微笑，輕輕的點頭，「但我現在沒有什麼命令，可以對你下達。我只需要，你做好一個心理準備。」
薛紹說道：「接下來，會有幾場惡戰。這關係到很多人的生死，還有某些國家的未來走勢。我不知道我會贏，還是會輸。如果我輸了……」
萬念俱灰，莫過如此……
王昱苦笑搖頭，實在是無語之極。
薛紹走到了他的身邊，看著他，「你怎麼還活著，你怎麼還沒死翹翹呢？」
「恩師！」王昱慘號了一聲，砰砰的狠狠磕起頭來。
「準確的說，你沒資格給我下跪。」
「嗬！」薛紹笑了，「看來你的臉皮已經修鍊到足夠厚，我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王昱的腦海里已經沒了思索。就如同下意識的，他滾了一個翻身撲倒在地，雙掌向下緊緊貼著大周的土地，雙眼捂在雙掌之中，狠狠的流起了眼淚。
「什……什麼意思？」
王昱抬起頭來非常認真的看著薛紹。他幾乎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直視過薛紹的眼睛。
「什和*圖*書
、什麼機器舞？」王昱都有一點暴走的感覺了，他說的都是些什麼？他究竟想說什麼呀？！
王昱總算是明白，什麼叫做「肩扛責任矢志不渝，忍辱負重不止前行」。
他不敢哭出聲來，怕被打。
「如果你不能答應，現在就滾吧！」薛紹很是淡然，就像是平常喝茶聊閑天一樣。
「你想得美！」薛紹冷笑，「你娘生下你來容易嗎，還長到這一百多斤？咣當一刀倒下了，滿處是血污染環境，還要害得別人挖坑埋你。」
薛紹這次沒有喝止他的哭泣，只是平靜的注視著他，就如同裴行儉當年也曾經這樣的注視他自己一樣。
「王昱，我提醒你一件事情。」薛紹把書本往桌上一扔，淡淡道，「你是突厥汗國的駙馬和大將軍，你沒理由給我下跪。」
王昱的眼睛亮了，「恩師……薛帥想讓我做什麼？！」
薛紹願用自己的人頭和舉族之鮮血，換取王昱的繼承遺志。
「你能答應嗎？」
「好了，放輕鬆。」薛紹上前，輕輕拍王昱的肩膀，「你今天感覺，是不是特別刺|激，特別的過癮？」
如果戰敗——
王昱只能在心裏想上一想：幾年不見，他連罵人的功夫都是突飛猛進了。怎麼還讀起了《世說新語》這樣的書，這是以前的藍男公子才會研習的東西。
「起來！」薛紹突然暴喝一聲。
慘敗辱國，這樣的人頭是不可能陪葬帝陵的，能夠葬入祖墳已是莫大的欣慰。這或許也是，薛紹最後的奢望。
王昱頓時一愣，眼淚也就沒流了。他聽出了薛紹的意思，是在拐著彎的罵他——像個整天和圖書
只知卿卿我我的小娘們。
千想萬想，哪會想到這樣的對白？
王昱低下頭，沒說話。
「是！」王昱坐了下來，像當年做學生那樣的坐得規規矩矩，端端正正。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一張寬大的行軍馬札，他坐得很隨意甚至可以說懶散，用儒生的話來講那是坐沒坐相，不登大雅之堂。但在王昱看來，這樣的坐姿才是一個胸中藏有百萬兵的將軍，該有的坐相。
「坐下，我有事情同你講。」薛紹說道。
「呵，還蓄鬚了。」薛紹瞟了他一眼，「是不是這樣，能讓你看起來更像個男人啊？」
地低成海，人低成王！
王昱將會背負弒師求榮的罪名終其一生，甚至遺臭萬年！
王昱猛然抬起頭，愕然瞪著薛紹。
他聽出來了，薛紹真不是在開玩笑。這一戰，他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也做出了後事的交待。
「我……」王昱再次瞪大了眼睛，眼眶幾乎都要瞪裂流出血來。
如果薛紹死了，會有一片哭聲響起。但也會有一些人彈冠相慶，他們還將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王昱帶著薛紹的人頭前去投奔，就是最好的投名狀。那些人絕不會放過薛氏全族，王昱如果能親自動手再獻一份投名狀，就能得到他們更多的信任，從而獲得更多的機會。
他懂了。完全懂了。
薛紹看到，他的雙眼之中，那些已然黯淡的神采正在一絲一絲的復甦。
「這也算是誇獎嗎？」王昱雙手捂臉使勁的搓了幾把，「在我印象里，你就從沒誇過我。所以我認定，你還是在罵人！」
王昱仍是那樣低著頭，不動也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