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家天下
第016章 百口莫辯 大智若愚

劉氏笑道:「殿下好眼光,這可不就是華陽夫人送的稀罕物?大娘愛得什麼似的,這些日子就沒取下來過,今日聽說六郎進宮,更是巴巴地要戴著去找他玩兒。大娘,你快過去給六郎瞧瞧,這項圏好看不好看?」
大約見她發愣,趙道生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聲音愈發清冷:「什麼風寒而亡之類的話夫人就不必再說了,聽聞夫人在離開法常尼寺前曾與韓國夫人閉門長談,奴婢想請教夫人,韓國夫人當時可有什麼異狀?可曾擔心什麼人對她不利?」琉璃此時已可以確定,趙道生要問的到底是什麼。這幾年武后權柄日重,流言也更多,毒殺韓國夫人就是其中之一。這說法原是荒謬之極,聽這話的人也不想想,如果武后是因為嫉爐要殺姊姊,為什麼非要等到她年老色衰了才動手?如果是因為魏國夫人,她為什麼會殺了韓國夫人,卻一心提拔賀蘭敏之?這麼離譜的謠言,外人嚼嚼舌頭也就罷了,李賢怎麼也會信以為真?難道他真的認為自己是韓國夫人所生,所以要調査生母的死因?那他想的豈不是……她的背上不知不覺已滿是冷汗,定了定神,緩聲答道:「內侍既然發問,我也不敢隱瞞。當日韓國夫人自稱罪孽深重,又提到日後若是賀蘭庶人犯下大罪,她又不能進宮,讓我幫她向兩位聖人轉述一句求情,此外便再沒說過什麼特別的。」
武后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傷感:「我也聽說了,當日母親提過,希望武家能與裴氏結為秦晉之好,我雖不孝,卻也不敢忘記母親的遺願,偏偏一直沒有合適的機緣,今日見到了這對小兒女,才發現冥冥之中,或是自有安排!」她嘆息一聲,瞧向了琉璃:「大娘原是最重然諾之人,想來不會忘記當曰之事。如今你且瞧瞧,我這武家長女,可還配得上你裴家幼子?」
果然是那一塊!琉璃只覺得自己腦里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無數頭緒和情緒都混成了一團,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道道來。
大娘子笑嘻嘻地抬頭拉住了光庭的手:「好看!」
武後頭疼地揉了揉了眉心:「罷了罷了,先起來吧,大節下的,莫嚇著六郎和大娘。我恕罪不恕罪的有什麼打緊,只要大娘不怪你就好。」劉氏轉過身來,毫不猶豫地拜了下去:「夫人莫怪,是阿劉莽撞了。」琉璃還禮不迭:「夫人千萬莫要如此,今日若不是夫人過去,我還不得脫身,連六郎都不定還要受多少委屈,我感激夫人還來不及呢!」兩人對著行禮還禮,相攜而起,兩個孩子也手拉著手爬了起來。武后的目光在四人身上緩緩掠過,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你們倒當真是惺惺相惜!」劉氏忙覥著臉笑道:「可不是,華陽夫人和善大度,阿劉跟她親近還來不及呢。姑母也是太疼她,才教訓阿劉的,阿劉知錯了,日後再不會給華陽夫人添麻煩。」武后「唔」了一聲,目光轉向了琉璃。琉璃也只得笑道:「夫人太過謙了,您爽朗熱心,待人又好,琉璃日後還要仰仗夫人呢。」武后滿臉欣慰地點了點頭:「你們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她若有所思地瞧著兩個孩子,突然展眉一笑:「來人啊,去把書櫥里擱著的那個檀木匣子拿來!」檀木匣子?琉璃隱隱間覺得有些不妙。沒多久,果然就見宮女捧進來一個一尺來長,半新不舊的香檀木匣子,大約是因為經常摩挲,盒蓋邊的花紋顯得分外圓潤。琉璃抬眼瞧見那匣子,一顆心不由就慢慢沉了下去,待把匣子接在手中,更覺得那分量沉重得足以令人呼吸困難。
琉璃忙伸手捂住了光庭的耳朵,劉氏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夫人這是做什麼?難不成六郎這麼大了,還沒教訓過下人?」
就見一位身穿深紫色襦裙的貴婦在宮人內侍們的擁簇下,從假山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一身華貴,滿臉倨傲,正是劉氏。她左手牽著四歲的女兒,右手牽著的,赫然正是小光庭!
說話間,李賢已走到劉氏跟前,原本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孔被怒氣扭曲得幾近猙獰,聲音里更是殺氣騰騰:「你算是什麼東西!這宮裡人說話妥當不妥當,輪得到你來處置?你以為這裡是你武家後院,內待們是你武家奴脾?如此不知尊卑、狂妄自大,看來我今日也得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叫規矩了!」
劉氏立時跟了上去:「可不是!要依我說,就當是八月定下的也好,跟著裴尚書的喜報一道定下的,豈不是比用今日這対玉釵更吉利些?」
太子妃?琉璃吃了一驚,正想開口,那位女官臉上已露出了最標準的宮延式微笑:「夫人放心,太子妃久聞夫人大名,只想跟夫人說幾句話,不敢耽擱夫人的時辰。」
他甩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背脊依然挺得筆直,腳步里的憤怒和焦慮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劉氏滿臉驚恐地後退了兩步:「臣妾冤枉,臣妾不過一片好心,這奴婢當真是說了好些不知輕重的話,非要逼問華陽夫人當年韓國夫人的事,華陽夫人怎麼跟他好言解釋,他都說夫人是不知好歹,又是什麼助紂為虐。這奴婢打著您的旗號這麼說話,我既然聽見了,能不給華陽夫人一個交代?橫豎這話也不是我一個人聽見,殿下要教訓臣妾,臣妾自然只有受著,不過殿下說的這不知尊卑、狂妄自大,臣妾可受不起,說不得也只能把這一切原原本本都稟告給聖人,請他來定奪了。」
琉璃抬頭瞧著李賢的背影,心底某個角落突然動了動——他走得這麼急,是在擔心趙道生的傷勢吧?他肯放過劉氏,其實也不是害怕李治會怪罪於他,而是害怕事情鬧大了皇帝不會饒了趙道生吧?說來趙道生的確稱得上尤物,不過能讓一國太子為他如此狂怒,更能為他生生圧制這份狂怒,靠的大概也不僅僅m.hetubook.com.com是皮囊吧?此人的言談其實頗為膚淺,難不成,他是有傳說中的「內在美」……她正浮想聯翩,手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劉氏一臉納悶地瞧著她:「夫人?」
趙道生和琉璃都嚇了一跳,趙道生轉頭看著假山後面,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驚愕。琉璃也是一頭霧水:她怎麼來了?
劉氏從來都不傻,只有她自己,才是這宮裡,這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劉氏笑了半晌,才擦去眼角的淚水:「你當我是傻的么,什麼都不管不顧就敢打東官第一紅人?如今啊,該擔心的不是咱們,應該是太子殿下才對!不信你等著瞧,他這個太子啊……」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了看天色,「哎呀」一聲換了話題:「天都快黑了,天後那邊還惦記著夫人呢,只怕晩膳都備好了,咱們還是趕緊過去吧,六郎也該餓了。」
「今日我也不妨跟夫人直言,殿下已經說了,夫人當日雖是有負恩義,卻也並非毫無心肝。只要夫人今日肯說出實情,殿下便可既往不咎。夫人若是還想助紂為虐、自尋死路,那也悉聽尊便!如今大勢已定,夫人若以為有了裴將軍的些許功績,殿下就動你不得,那卻是打錯了主意!不過是見風使舵的勢利之輩,東宮難道還缺不得什麼尚書、將軍!」
琉璃心知絕不是這麼回事,卻也只能煞有介事地點頭:「正要多謝大娘子呢!不知劉夫人這兩日可得閑?我也好帶六郎登門道謝。」
幾個孩子被領下去梳洗更衣,眾人也紛紛散去,琉璃暗暗鬆了口氣,卻不敢多走一步,只和另外兩名福童的母親一道在廊下等候。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一位女官突然走上前來,彎腰行禮:「華陽夫人,太子妃有請。」
李賢臉色微微一僵,臉上的怒火一點點地涼了下去,眼神卻越來越陰冷。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突然轉頭看了琉璃一眼,眼裡的怨毒幾乎能橫溢而出。
在劉氏依舊露骨諂媚,滔滔不絕的奉承聲中,琉璃微微低下頭,掩住了嘴角那抹苦澀的笑意。
她轉過頭來,鄭重地肅拜了下去:「大娘子美貌伶俐,琉璃多謝天後成全。」
武后啞然失笑:「居然還有這種事?要不怎麼說是姻緣天定呢!」
她轉身要走,趙道生卻斷喝了一聲:「站住!」
琉璃嚇了一大跳:「並非如此!韓國夫人身子好了之後,還是常去宮中的。」
趙道生冷冷地一挑眉:「因此不出半年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
琉璃此時如何還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武後跟李賢鬥法的棋子,可如果趙道生真這樣被打殘打死了,那位太子爺大概會恨死自己吧?她忙叫了聲:「且慢!」又拉了拉劉氏,低聲道:「夫人息怒!今日之事實在是多謝夫人了,只是我聽說這奴婢極得東宮寵愛,若是因為我讓夫人惹惱太子,此事豈不是……」
在薄薄的暮色里,他嫣紅雙唇似乎帶上了一抹淡淡的紫色,一開一合之間,言辭也愈發刻薄。琉璃看著看著,心裏突然用上了一陣深深的荒謬感——其實他說得沒錯,這些年來所有伺候過武夫人的,除了自己,的確都已被楊老夫人滅了個乾乾淨淨。楊老夫人一定沒有想到,她這麼做的結果,不但沒能保住她的血脈骨肉,反而是讓骨肉相殘吧?
不等琉璃答話,她又轉頭對趙道生冷笑道:「好個狗奴,以前在東宮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如今居然跑到上陽宮來衝撞貴人,看來不讓你受些教訓,這宮裡就沒規矩可言了,來人,把他拖下去,先打一百棍再說!」
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響,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卻顯然已不是趙道生的聲音。李賢來了!琉璃也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更緊張,轉頭再看劉氏,卻見她的神色居然鎮定無比,側耳傾聽著外頭動靜,眼裡光芒內動,嘴角似乎還露出了一抹笑意。
趙道生抬眼看著琉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寒氣逼人:「夫人是明白人,奴婢不敢跟夫人拐彎抹角,今日只想請教夫人一聲,夫人可知韓國夫人是如何過世的?」
自打三個月前送走裴行儉,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門,對外只說是受了風寒,迎來送往的事都交給了前來「侍疾」的趙幺娘。武后倒是派阿凌來瞧過她一回,當時琉璃還頗有些忐忑,就怕是來召她進宮的,誰知阿凌把過脈后卻只笑著讓她好好將養這「謹慎病」,琉璃的一顆心也就安安穩穩地落回了肚裏。
慢慢打開匣蓋,只見匣內的硃色錦鍛上,放著一對白玉鳳釵,雕工簡練傳神,玉質更是細潤明凈,在燭光之下,彷彿有光暈在鳳首與鳳羽之間不斷流轉。武后淺淺地一笑,眸子里彷彿也有光芒閃動:「這是前朝的舊物,雖不值什麼,卻也在武家傳了兩代了,大娘,你可還認得它?」琉璃點了點頭,她當然認得。十年前,病入膏肓的楊老夫人曾想用這匣子里的玉釵定下兩家的婚事,被她想辦法拖了過去。而如今,它又帶著十年的時光,帶著宿命般的沉重,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
琉璃站在廊廡下瞧著光庭,心裏又是好笑又有些驕傲,耳中突然聽到有人低低地驚嘆了一聲:「太子妃也來了!」抬頭一看,卻見庭院東北角假山旁的一座涼亭里,不知何時已多了位盛裝麗人,宮婢環繞,端坐無言,正是太子妃房氏。又過了一會兒,禮樂聲悠然響起,一個欣長的身影在儀扇護衛下來到御座跟前,卻不是天子李治,而是一身絛紗袍的太子李賢。
又是親者痛,仇者快!趙道生臉色猛地沉了下去,眸子里的寒意一時竟如霜刀般冰涼刻骨,冷笑著點頭:「這宮裡的確是不缺居心叵測之人、挑撥離間之輩,夫人果然最明白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武后卻嘆了一聲,轉頭對琉璃道:「今日的事m.hetubook.com.com我也聽說了,若不是大娘子惦記著六郎,阿劉倒也不會想起要過去那一趟。」
東苑離皇后所居的甘露殿並不算近,兩人坐著檐子七折八拐到達武后寢宮時,暮色已深,殿堂里燈火通明。武后穿著一身家常的素麵衣裙靠坐在內室的屏風榻上,在明亮燭光下,她的容色似乎比平日更顯溫柔平靜,看見琉璃幾個走進來,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幾分親切的笑意。然而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切,再見到這樣的笑容,琉璃心底卻是一陣劇寒,只覺得自打認識武后以來,從來沒有哪一刻,她顯得如此可怕!武后的目光微微一轉,便落在了光庭身上:「這就是六郎?快過來給我瞧瞧!」琉璃忙帶著光庭上前大禮參拜。武后仔細看了兩眼,點頭笑道:「模樣不如你家四郎五郎生得好,不過一看就是有福氣的。」這話從武后嘴裏說出來,分量自然又是不同。琉璃笑道:「多謝天後!」光庭有照葫蘆畫瓢地說了一遍,那帶著稚氣的清脆聲音把武后又逗得笑了起來:「原來還是個機靈孩子!今日倒是委屈他了。」她轉頭吩咐身邊的宮女:「你去讓下面人準備晩膳吧,順便再拿些點心上來,瞧六郎這模樣也該餓了。」琉璃這才注意到武後身邊伺侯的居然不是玉柳,也沒瞧見上官婉兒,想了想便問道:「怎麼沒瞧見玉宮正?」武后眉頭微蹙:「她去年冬至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大利落,開春后剛好了些,去溫泉的路上大約受了勞累,又有些咳嗽了。」琉璃忙問:「她不要緊吧。」
琉璃少不得連連謙遜,嘴裏卻是一陣陣地發苦:從前她也鄙視過那些拿子女婚姻換家族前程的父母,沒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讓兒子做了武三思的女婿!也許她能找借口說,這樣的婚姻能讓光庭在接下來的動蕩年月里生活平安、仕途順利,能給裴家添上一道護身符,可這樣的代價是光庭願意付出嗎?他以後會不會怪她這個做母親的膽怯無能?
琉璃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以為自己是在諷刺他?她忙道:「內侍……」
琉璃多少有些意外。李賢是去年五月初七,也就是明崇儼死後的第三天,正式開始監國的,此後的表現倒也可圏可點,就是跟武后不和的傳聞愈發甚囂塵上。李治對此似乎也很頭疼,一個月前還帶著母子倆一道去泡了溫泉、訪了高人。這家庭和諧建設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李賢今日能站在這裏代天子主持儀典,皇帝的決心倒是可見一斑,可惜……琉璃忍不住抬頭悄悄打量了幾眼。幾年不見,李賢的身量似乎更高了,皮膚也更黑了些,卻絲毫無損那勃勃英氣,此時頭戴遠遊冠、足蹬復底履,在御座前背手一站,絕對當得起器宇軒昂四個字。
取火的儀典照例安排在上陽宮的東苑裡。琉璃到時,各色物件都已準備妥當,北邊殿上高設御座,庭院當中依次擺放著用來取火的幾段榆木和用來賜火的若干長燭。光庭和另外三個幼童一道換上了宮裡準備的衣裳,那領頭的孩子大約七八歲年紀,打扮與眾不同,正是眼下大唐最有福氣的童子:皇長孫李光順。
武后臉色微沉:「就是那塊雲紋的青玉玉佩,我不是跟你說了么,那玉雖尋常,卻是祖母送給祖父的物件,你莫要胡亂擱放。怎麼,你不記得了?」
劉氏打量了她幾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想到哪裡去了!」琉璃身子一僵,耳根頓時火燒火燎般地熱了起來,想要解釋兩句,可怎麼也想不出合適的話語。
出爾反爾、自尋死路、勢利之輩……琉璃心頭鬱悶,好容易才壓住情緒,淡淡地道:「好叫內侍得知,我今日所言句句是實,並無半句虛詞,內侍若是不信,我也無可奈何,請內侍還是另尋可信之人來問,告辭了!」
兩個粗壯的宮人上前抓住了趙道生的胳膊。趙道生終於醒過神來,一面四下張望,一面厲聲叫道:「我是東宮的人,你一個外命婦,有什麼權力處置於我,我要見太子殿下,我要見太子殿下!」
她身子往後一靠。竟似有些意興闌珊:「如今我也沒什麼可指望,若是身子爭氣一些,能等到喝你們兩家喜酒的那一日,就算是圓満了。」
她心頭一凜,退後兩步,四下看了幾眼,卻見一位緋衣少年從假山後轉了出來,冷冷地向琉璃點了點頭:「華陽夫人。」
武后的臉上終於綻開了愉悅的微笑:「好!」她轉頭看了看劉氏:「你說呢?」
琉璃猛然想起,太子妃剛才說的是「趙內侍」,難道這位就是最受太子寵愛的趙道生?想到那些「盛寵」的傳聞,她心裏愈發警惕,點頭還禮:「趙內待。」
琉璃一語不發地停下了腳步。正是日落時分,隆隆的暮鼓聲在洛陽上空回蕩不休,把眼前的庭院襯得愈發安靜。想到光庭還不知被扣在哪裡,她心裏一陣焦急,面上卻半分也不敢露,只是靜靜地等著趙道生開口。
劉氏麻利無比地脆了下來:「姑母,姑母恕罪!」
裴光庭坐在牛車之中,小小的身子跪坐得端端正正,只是聽著車窗外那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叫聲,烏溜溜的眼睛里卻幾乎像是要長出一隻手來。
劉氏也滿意地笑了起來:「夫人又說客套話了,快走吧。」
楊老夫人的遺願、當年自己為守承諾而違背武后意願的舊賬,再加上武家是否配得上裴家的說法……自己有得選么?琉璃回頭看了一眼,小光庭和大娘子都在好奇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裏頭,裝著的就是他們的一生!
劉氏「哈」地笑出了聲:「姑母說笑了,姑母是什麼樣的神仙人物,如今讓不認識的人瞧見了,誰不說姑母比阿劉要年輕?再說咱們這些人,誰的福氣不是始母給的?若沒有始母照應著,只怕出了門便給人https://m.hetubook.com.com收抬了去!始母自然是能千秋萬歲的,等到六郎和大娘子的兒女日後成家立業時。還得指望著始母賜些福氣……」
劉氏滿臉都是不以為意:「夫人放心,太子要惱,也得有那個本事!」又衝著宮人揮了揮手:「發什麼楞?還不快點把他拖下去!」兩名宮人應諾一聲,拖著趙道生就往假山後的角門走去。趙道生自然是掙扎不休,放聲大罵,卻依舊是一步步被拖了出去。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一五一十的數數聲和尖利的慘叫聲。
所謂寒食取火,指的是每年的寒食前後,天下都要禁煙火三日,只吃冷飯冷粥,待到最後一天,也就是清明這天的日落之前,大伙兒再鑽木取火,以新火種點灶煮水,除舊布新。不過宮裡的儀式自然又不同,此時庭院里人來人往,忙而不亂,自有一種肅穆的氣氛,幾個「福童」也站得老老實實,光庭是個子最小的一個,小臉卻板得最緊,從頭到腳彷彿都寫著「莊嚴肅穆」四個大字。
琉璃愕然回頭一看,才發現庭院里的那些待衛、官眷不知何時也已悄然離開,整個院子空蕩蕩的瞧不見一個人影。
清明節的洛陽城看不見一縷輕煙,天空顯得格外清明,連那滿天的淺灰色陰雲彷彿都比平日清透。到了午後,洛水河邊,天津橋畔,漸漸響起了一陣陣的歡笑呼喝,卻是掃墓踏青歸來的人們在趁著這閑暇春日盡情遊樂。市井男女拔河看戲,錦衣少年走馬鬥雞,裝束明艷的少女在煙柳深處盪起了鞦韆,就連剛剛換上嶄新春衣的小兒們也在三五一堆地比試著自家精心雕畫的彩蛋。
琉璃臉上一熱,忙掩飾地「咳」了一聲:「我只是,只是有些憂心。」
琉璃不由怔住了:好個冰雪美人!這少年身量不高,雖是內待打扮,那身緋色衣袍的色調卻格外飽滿,襯得一身冰雪般的肌膚愈發如美玉、如凝霜,白得幾欲透明,整個人看去也有種皎皎無塵的清冷韻味,加上精緻如畫的眉目,弱不勝衣的身形,當真是雌雄莫辨、男女通殺!
趙道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琉璃心裏剛剛一松,卻見那張清麗的臉孔上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容:「果然與魏國夫人有關!看來韓國夫人早就知曉魏國夫人因何而死,也難怪會日夜傷懷,不敢進宮了!」
在響亮的稱頌聲中,李賢揮揮衣袖,象徵性地賜下彩娟玉碗,轉身離開。宮人和侍衛們舉著用新火種點燃的長燭魚貫而出,「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這帶著天家福澤的新火,自然是要在天黑前送到各位王公大臣府上的。
房氏心不在焉地發了一會兒呆,開口時語氣更淡:「煩勞夫人略等片刻,其餘的事,還是讓趙內侍與夫人細說吧。」說完悠然起身,竟是轉頭便走出了亭子。她身邊的宮人也呼呼啦啦地跟了上去,一群人轉入假山後面,那後頭大概有扇角門,頃刻間竟是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劉氏冷笑一聲:「處置你個狗奴才還要什麼權柄,你這般以上犯下,挑撥離間,打死都不論!給我拖下去打!」
琉璃忍住笑意,伸手整了整他身上的袍子,輕聲道:「放心吧,咱們家的花蛋都給你留著呢,你乖乖的,回家后阿兄們一定會陪你好好玩。」
武后看了一眼匣子,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這對玉釵……我記得當曰先母是想定下裴府的小娘子,才用了它,今日拿來送給六郎卻是不大合適了。對了,阿劉,我上回給你的那塊玉佩呢?」
千秋萬歲,一統江湖?
劉氏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六郎這般好人品,華陽夫人又是這般好脾氣,我還能有什麼不足的?大娘子能有這樣的夫君,這樣的阿家,是三生修到的福氣!」
武后玩味地挑了挑眉:「喔?你不用去問問裴尚書么?這萬一……」琉璃心裏微沉,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天後如此美意,拙夫焉有不領之理。」裴行檢多半不會願意,他多半能想出法子來拒絕這門婚事,但武后豈是能被人糊弄的?今天拒絕她容易,他曰想躲開她的報復卻是千難萬難!與其讓裴行儉開罪武后,讓裴家陷於危境,還不如讓他來怪自己好了。
劉氏也滿臉關切地上前幾步:「夫人沒事吧?幸虧今日我家大娘子聽說六郎入宮了,惦記著要來尋六郎玩,硬拉著我過來了這一趟,不然我還不曉得這幫狗奴才居然敢欺辱朝廷命婦,便是你家六郎也被他們攔著不許進來找你,你悄悄他,小臉都哭花了!」
官里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或是她的語氣多少有些敷衍,趙道生愣了愣,一張臉孔「騰」地漲得通紅,厲聲喝道:「庫狄氏,你莫要不識好歹……」
想到李賢來日的結果,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內侍也是明白人,豈不知流言止於智者。這宮裡從來就不缺居心叵測之人,若信了他們的挑撥離間,傷了骨肉親情,最後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又是何苦來?」
琉璃不由瞠目不知所對——自己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可他這麼一說,卻是讓人連反駁都不知該從哪裡反駁起。她念頭急轉,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內待誤會了。韓國夫人最是慈悲憐下,當日在法常尼寺就曾跟我感嘆,先前伺候她的幾個婢女都沒個好結果,她每每想起都十分難過。釋教中歷來有捨身成佛之說,夫人篤信釋教,難免有了捨身之念,這是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更是一片大慈大悲之心,內侍還是莫要曲解才好。」
劉氏牽著的武家大娘子探頭看了小光庭一眼,「嘻嘻」笑了兩聲,玉雪可愛的小臉上滿是好奇,彷彿壓根就沒聽到外頭那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叫聲。
琉璃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再也沒有心思聽趙道生的威逼利誘,對他點了點頭:「多謝內侍提醒,內侍若是沒別的指教,和*圖*書就讓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再說,可好?」
小光庭已換上家裡帶來的乾淨衣服,臉上卻滿是淚痕,瞧見琉璃,掙開劉氏的手跑過來抱住了她:「阿娘,六郎沒亂跑,是他們不許六郎來找阿娘!」
琉璃摸了摸他的頭,長長地出了口氣。都說三歲看老,光庭眼下虛歲已過了五歲,卻怎麼看都看不出一代名將的端倪來,若論天資聰穎、樣貌出眾,比三個兄長似乎還略有不如,也就是格外乖巧聽話些。不知他這是大器晩成,還是天生福運。不然,寒食取火這種被視為最有福氣的巧宗兒,今年皇帝怎麼偏偏點中了裴家?延休和慶遠又都過了十歲,也只有他年紀合適了……在車輪的悠悠滾動中,窗外的笑鬧之聲漸漸遠去,又過了一盞多茶的工夫,牛車「吱扭」一響,終於停了下來。
趙道生冷冷地打斷了她:「說到以前伺候韓國夫人的婢子,我倒要再請教夫人一句,她們因何沒個好結果,夫人難道想說你也不知緣由?還是夫人覺得既然她們都已被滅口,這天下就不會有人知道當初發生的那些事情了?聽說夫人也是信佛的,豈不知善惡有報,因果無欺,這世上自有報應二字!我勸夫人如今還是識相些,千萬莫以為事到如今還可以耍那兩面討好的花樣,當日夫人又不是沒這麼做過,結果如何?夫人的那番出爾反爾,還不是叫大家看了個清清楚楚?如今夫人不想著如何亡羊補牢,難道還想故技重施?
琉璃心頭一跳,武后的意思是,太子會報復她?甚至報復幾個孩子?想到李賢剛才那怨毒刻骨的一眼,看著武后此時含義不明的目光,她心裏不由一陣發寒——李賢不是干不出這種事的,更關鍵的是,今日武后急著召見自己,如今又這樣暗示自己,到底是什麼打算?
這麼篇高屋建瓴的表揚,被房氏語氣寡淡地說了出來,琉璃聽得心裏不禁也直發沉。她若記得不錯,這位太子妃一直是宮裡的透明人,無子無寵,也從不插手任何事務,今日叫自己過來,難道就是為了說這篇廢話?她有心想表現的激動一點,可瞧著對方夢遊般的神色,到底也只是乾巴巴地道了聲謝。
她滿面感激地笑了笑:「勞煩天後惦記,臣妾真真是羞愧無地。」
沉默片刻,李賢突然冷哼了一聲:「這是上陽宮,這院子里也全是你們的人,自然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我的內待根本就不認識華陽夫人,好端端的怎麼會來為難她?如今我和母后再無嫌隙,你們卻在這裏造謠生事,你當聖人會信你們的這篇鬼話?如今我也懶得跟你等計較,你們且管好自己的舌頭,敢再胡說八道,莫怪日後我將它們親手割下來!」
琉璃也只得跟著脆下:「天後息怒,今日劉夫人也是被逼無奈,都怪琉璃太過無能,不能怪劉夫人!」
光庭原就有些害怕,看見這樣的眼神,更是嚇得轉頭就鑽進了琉璃懷裡。琉璃默默地樓緊了他,心頭的無奈幾乎也要橫溢而出了。
她們這麼煞費苦心的安排,這麼轉彎抹角的推動,最後竟然是為了這個?可去年賜婚和今日賜婚又有什麼區別?琉璃疑惑地抬頭者著武后,武后也含笑看了過來:「阿劉說得也沒錯,孩子們到底還小,福氣比什麼都要緊。賜婚聽著榮耀,規矩卻也太多,旁的不說,日後小兩口拌個嘴,難不成還要鬧到我跟前來?橫豎你們交情也好,很不必圖這個虛名。大娘,你說是不是?」
啊?琉璃驚訝地看著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武夫人對外宣稱是因病過世,實際上卻是自殺身亡。這事別人也就罷了,宮裡的頭面人物心裏都是有數的,他這麼問…她猛然間想到了一種可能,心頭頓時狂眺起來。
琉璃心裏「咯噔」一下,忙抬頭看向劉氏,就見她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想起來了!那曰我從宮裡出來之後就去了華陽夫人那裡,瞧見六郎,順手送給他了,這項圈就是當日夫人的回禮!」
一語未了,從假山後突然有人叫道:「哎呀,反了反了!一個閹人也敢對朝廷命婦如此大呼小叫,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
琉璃苦笑道:「他到底還小。」打人板子這種事,她是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的,裴行儉更不用說。就是去年冬天,他的一個隨從莽莽撞撞地弄壞了御賜的寶鞍,自己嚇得半死逃跑了,他不但把人找了回來,居然還安慰了對方几句。有這樣一個父親,幾個孩子怎麼可能去打下人?
在午後的清潤天色里,眼前的上陽宮似乎愈發巍峨壯麗,琉璃仰頭看了看宮門上的高大樓觀,微微有點眼暈。
大概數到了三四十下,慘叫聲漸漸低了下來,卻愈發疹人,琉璃心裏都有些發毛了,猛然聽見外頭有人厲聲喝道:「住手!住手!」
話已說到這份上,琉璃心頭再是不願,也只能含笑應是,向兩位眼神有些複雜的官眷點了點頭,跟著女官穿過庭院走進涼亭,向房氏行禮參拜。房氏一身端莊打扮,姿態優雅地坐在那裡,神色不知為何卻有些飄忽。琉璃已脆下說完話,她才醒過神來,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夫人不必多禮。夫人或許不知,北疆那邊又有捷報傳來,開春之後我軍節節勝利,如今已逼近單于府,破敵指日可待。裴尚書用兵如神,實乃裴氏之榮,社稽之福。」
劉氏臉上一喜,剛要說話,武后卻淡淡地道:「你這幾日還是少出些門吧。今日的事我也聽說了,阿劉去尋你原是好意,可她也太魯莽了些,居然動了東宮的人。無論如何,事情總是因你而起。如今太子的氣性愈發大了,我都要退避著些,你這幾日出門還是小心些才好,還有你家那幾個兒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琉璃,沒有說下去。
武后微微點頭,笑容多了幾分難明的意味:「這就好,兩家結親,原是你情我願的事,橫豎你們和-圖-書兩個一直都投緣,難得小兒女又有這樣的緣分,我聽著也是歡喜。」
這個問題……難道自己要把韓國夫人、魏國夫人以及皇帝之間那狗血無比的愛恨情仇都說出來?不行,她還想多活兩年呢!琉璃也只能委婉道:「內侍有所不知,因傷心魏國夫人之死,韓國夫人那兩年日夜傷懷,對紅塵早無眷戀,又不願因此連累更多性命,才寧可以身相抵,也好為兒子積些福報。」
琉璃好不心疼,忙彎腰抱起了他,輕輕安慰了幾句。
還有這個趙道生,他今天這麼推波助瀾,大約覺得這是為了李賢好,是讓李賢明白真相,日後就不會被武后左右。他也一定不會想到,這麼做的結果,不但不會讓李賢成為真正的帝王,反而會斷送他的姓名,也會搭上自己的姓名……也許這就是善惡有報,因果無欺吧,也許這世上真的有報應二字,只不過用的,往往是世人預料不到的方式。
趙道生見她停步,臉上神色越發冷傲:「好一個另尋他人!夫人說這話也不怕虧心?我倒要請教夫人了,這些年來伺候過韓國夫人的,如今除了夫人,還有誰活著?夫人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回答吧。莫要他日死到臨頭,才後悔不迭……」
劉氏茫然道:「什麼玉佩?」
趙道生滿臉都是不耐煩:「今日這裏沒有外人,夫人就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了!此話奴婢自然也聽說過,敢問夫人一句,韓國夫人當時既知賀蘭敏之已犯下大罪,就算想以命抵罪,她好好活著,日後若有萬一之時再去抵命,豈不是比讓夫人轉為求情有用得多?卻為何會暗示屆時她多半已不在人世?到底是誰不想讓她再活著了?」
她臉上的笑容里並沒有半分譏諷,眼眸里更是一片溫柔親切,但琉璃卻覺得,整間屋子頃刻間已冷了下來,她不知道武後到底想要什麼,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說出一個「不」字,等著自己的。就是萬劫不復……琉璃垂下眸子,畢恭畢敬地欠身行禮:「殿下說笑了,琉璃並無半分不願,賜婚與否,但憑天後吩咐。」
琉璃下意識地揺了揺頭,剛想開口,武后已點頭笑道:「你覺得賜婚更好?那也容易,等孩子們大些,我再補上!不過么,你若是並不情願結這門親事,只是不敢拂了我的面子,」她笑微微地凝視著流璃的眸子,「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什麼母親遺願,什麼兩姓之好,你就當我從來沒提過吧!」
琉璃抬頭看著武后,聲音里的沉重完全不用偽裝:「記得上次見到這匣子的時候,老夫人的身子已經不大好了……」
琉璃越想心頭疑懼越深,還未想好如何回話,武后已轉頭看向了劉氏,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你也莫要不服氣。今日我讓你帶人過去,是怕你被刁難,卻不是讓你去耀武揚威的!誰讓你如此多事?自己惹禍也就罷了,還把旁人陷於了不義之地,日後六郎若是出了一點差錯,你拿什麼來填?」
武后微微揺頭,眉頭卻依然沒有鬆開。劉氏在一旁嘆道:「姑母放心,有您這份牽挂,玉宮正定然會早日好起來。」武後點了點頭,那邊宮女已用鏤紅牙盤端了幾樣小點心上來,武家大娘一路都不大安生,此刻卻也和光庭一道規規矩距地道了謝,湊在一起吃起了點心。武后笑著點頭,突然指著武家大娘子問道:「她脖子上帶的是什麼?怪稀罕的。」琉璃順著她的手指一看,那在大娘子胸前閃閃發光的,可不就是上回劉氏從她那裡拿的鎏金翼馬胸飾?劉氏又加了個金箍做成了項圈,雖然有些不倫不類,看去倒是愈發華麗醒目了,剛才她心裏有事,竟一直沒留意到。
太子既到,儀典便正式開始。這鑽木取火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加上各種儀式,就更是漫長。幾個孩子年紀還小,雖有人幫襯,可一遍遍地這麼折騰著,那一張張煙熏火燎的小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疲憊。好容易皇長孫的愉木孔洞里終於冒出了一縷青煙,他忙點著了火引,高高舉了起來。
旁邊的兩個孩子一見這架勢,也都嚇得丟下點心脆下了。
現在,她終於知道武后今天為什麼要召見自己了,終於知道她為什麼這些年來依舊善待著自己,知道劉氏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友好」……而她,卻已沒有資格再說一個「不」字。舊日的情分在九年前就已磨滅,而過不了多久,天下都會是武后的,一切膽敢違逆她的人和家族,根本就沒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琉璃心裏一寒,還未回過神來,角門那邊「咣」的一聲響,太子李賢從假山後大步沖了進來,厲聲喝道:「誰敢下令打我東宮內侍?」劉氏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屈身行禮:「參見殿下。殿下明鑒,是臣妾今日無意中聽到這奴婢說了些混賬話,實在有辱殿下英名,因此才不得不教訓他一番,讓他知道些規距。」
光庭眼裡的小手「嗖」地縮了回去,繃著小臉一本正經道:「六郎一定乖乖的。」
不過眼下情形又是不同,這幾天里,北疆已陸續有捷報傳來,她再「病」下去就不是太過謹慎,而是太過拿大了,何況光庭進宮,家裡只有她有資格相陪,權衡之下,她也只好「一喜之下,百病全消」了。
彷彿感受到了琉璃的目光,李賢驀然轉頭看了過來。琉璃早已低眉斂目地混入了人群,卻沒看到,李賢的視線在她身上停了停,俊朗的眉宇間多了一絲陰霾。
琉璃也是伸手擦汗,無語望天,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劉氏還有說話大喘氣的毛病呢?她不知道這麼說話,真的很嚇人嗎?不過天色真是不早了,宮門肯定已是層層緊閉,天津橋多半都已落鎖,眼下李賢顯然不會派人送他們回家了,除了去武后那裡,她還真沒有別的選擇。
手裡那冰涼沉重的檀木匣子彷彿正在變得越來越燙,琉璃低頭瞧著那對玉釵,心頭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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