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忘川·問酒
第陸章

曾經她常一人獨宿山林,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那時她並不覺得孤單。如今慕長風陪在她身邊,她再回想那些孤身一人的日子,竟也矯情地覺得難受。
他卻沒有還手,將她拖到角落,彼此用針扎的方式保持清醒,看著那些孩子像困獸惡鬥。她嚇得直哭,男孩總是將她擋在身後,用稚嫩又沉穩的聲音安慰她。
她是仗劍江湖的俠女,強大得無須依仗,可她更是心思玲瓏的姑娘,她也有大悲大喜,她也需要令她撒嬌哭鬧的良人。
他偏頭,唇畔擦過她的臉頰,如沐春風的一個吻:「我陪你,無論做什麼,我都會陪你。」
她死死地盯著他:「你瘋了。」
此時有許多門派仍在觀望中,問酒咬緊牙,不尋求任何人的援助,孤身一人對付魔教一波接一波的刺殺。
問酒一直站在魔教的對立面,江湖人盡皆知。她曾經不願拖累他人,從來都是獨自一人不尋求庇護,可憑她一人之力想要對付整個魔教,著實有些蜉蝣撼大樹。
他的結局只有兩種:要麼被殺,要麼被煉作屍人。所以這麼多年,每當有屍人被殺,她總會檢查他們的屍體,一邊祈禱著是他,一邊祈禱著千萬別是他。
和*圖*書可儘管如此,擁有少主身份的他也不曾見過這個傅瑜捏在手中的撒手鐧。傅瑜曾對他說過,只要毒屍在手,這江湖便無人能奈自己何。
一件若不是慕長風,她便無法得知的事。
逍遙掌門帶著他們逃離時,被魔教護法追至吊崖,天險之地只有一條繩橋可供通過。但必須留下一人等他們過橋之後再斬橋,否則逃不出魔教的追捕。
當問酒開始遊說各大門派聯手對付魔教時,聽到風聲的魔教也終於不再將她視作翻不出風浪的小人物,派了教內高手對她進行追殺。
手指被握緊,她聽見他沉穩的聲音:「嗯,我在。」
被抓來的孩子都關在密不透風的石室里,裏面骯髒擁擠,他們嚇得瑟瑟發抖。魔教不知在裏面投放了何種迷|葯,她開始出現幻覺,彷彿身處地獄,周圍都是想將她啃食的惡鬼。
問酒劍「啪」地脫手摔在地面,她握拳砸向他的肩頭,卻在指尖觸到他體溫的那一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瘋了!慕長風你這個瘋子……」
她嗓音輕輕的,像風盤旋在他耳邊:「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我一定要殺了傅瑜,為他報仇https://m.hetubook.com.com!」
漸漸地,死去的孩子越來越多,男孩的皮膚開始出現缺水般的乾裂,令她想起書上說的乾屍。可儘管這樣,他仍一步不讓擋在她的前面,在這樣一個絕望的境地,像天神一樣保護著她。
「好了,乖。有我在,我會一直陪你。」
她和他只交過一次手,在那片靜寂的樹林,他身手與她不相上下。她握著問酒劍正在思忖此次生還的概率有多大,慕長風卻已先她一步出手。
黑暗中,她枕著他的肩膀,同他說起曾在魔教經歷的那一場噩夢。
人啊,果然一旦有了依靠便會變得軟弱。
尋月谷亦叫神仙谷,只是百年來許多人都死在了入谷的機關陷阱中,成為這漫山遍野緋色尋月花的養分。
弔橋轟然斷裂,他小小的面容隱在繚繞山霧中,怎麼也看不清。
慕長風背叛了魔教,他們迎來的便是狂風暴雨般的追殺。好在兩人武功高深,應付起來還算輕鬆。但他們也不敢在城中出現,終日藏於山林之間,多於夜間行路,悄無聲息地將江湖門派聯合起來,準備給魔教致命一擊。
他揚起嘴角,和書生一模一樣的笑容:「我沒瘋。」他伸手替她m.hetubook.com.com撣去肩頭的落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哭笑不得地握住她的手,只輕微用力便將她扯入自己懷中,手指撫過她因哭泣而發抖的脊背,是那樣溫柔的嗓音。
他體貼地替她理順掠在嘴角的青絲,火光映著他臉上的笑意:「那我們就當一輩子的亡命俠侶吧。」
她驀地便紅了眼眶,卻仍強撐著臉色發狠道:「我要殺了傅瑜!我要剷除魔教!」
當夜,問酒施展渾身解數強行闖谷,拼著中毒的徵兆闖過粉霧,卻陷入巨大的黑暗中。像一瞬間日月被天狗吞噬,眼前只余沉重的黑暗,所幸彼此緊扣手指,仍能在這黑暗中感到心安。
問酒說要將魔教連根拔除,絕不只是說說而已。此次逍遙派被滅門已驚起了各大門派的警覺,這些年魔教在江湖上四處抓捕孤兒煉製屍人,作惡多端,多少人怕引火上身而選擇明哲保身,可總要有人站出來。
她吃著他烤好的野兔,口齒不清地問他:「慕長風,如果我們沒能滅掉魔教怎麼辦?」
她想用行動告訴所有人,魔教不是魔,他們都是心腐爛了的人,他們不是不可戰勝。
慕長風自小被傅瑜收養,名義上稱他一聲「義父」,是魔教www.hetubook.com.com所謂的少主,可他心底也清楚魔教多年來作惡多端,自己也不過是助紂為虐的棋子罷了。
要剷除魔教,必須找到對付毒屍的辦法。
明明只是那麼小的孩子,卻露出利爪和尖牙,彼此廝殺起來。她也一口咬住一名男孩的肩膀,直到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才受驚一樣醒過來。
五月立夏,問酒多日不辭奔波,終於聯合好各大門派,制定了圍剿魔教的計劃。而在計劃進行之前,她和慕長風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雖然這個良人出自魔教,但棄惡從善,也值得推崇不是嗎?
「不會的。」他靠她更近一些,「你不會死在這裏,也不會和傅瑜同歸於盡。」
她急忙抬劍出招,原本對準她的劍卻在距她面門一寸之地時刁鑽地在空中轉了個圈,刺入了身旁魔教護法的心口。
「慕長風。」她乏力跪地,有氣無力地喊出他的名字。
每當他渴得難受,她便劃破手腕用血喂他。每當有中毒的孩子衝過來,他總是緊緊地將她護在懷裡。就這樣彼此依靠,竟也撐到逍遙派闖入的那天。
多番打聽之後,問酒和慕長風奔赴千里之外的尋月谷,尋找這世間最擅奇門遁甲之術的金家傳人。
只有他們還活著,可以成為m.hetubook•com.com被煉製的屍人。
她一時愣在原地。
那是他此生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魔教多年來煉製屍人,為他們驅使效力,問酒曾與不少屍人交手,較之常人的確難以對付。可傅瑜的厲害之處不在於擁有一批殺戮工具般的屍人,而是他養在洞穴的一具毒屍。
暮春的雨下得細密綿長,木槿花在雨中瑟瑟發抖。問酒在城外遇到截殺她的魔教護法,而這一次帶隊的人是慕長風。
問酒扯著嗓子在谷外喊了三天三夜,回應她的只有瀰漫在山間的粉色花霧。那花霧初聞清香,稍吸過度便四肢乏力,令他們不得不後退遠離,慕長風找來避毒丹也無濟於事。
兩個孩子之中,只能活一個。
便是這愣神的空當,慕長風已乾淨利落地把幾名護法都解決了。他走到她面前,持劍的手垂在身側,劍尖滴落的鮮血剛好落在他墨色的雲靴上。
問酒太小了,她還在迷茫中時,男孩已拔出逍遙掌門的佩劍坐在了橋頭,笑著對她說:「快走吧。」
他仍穿著玄衣,氣息凜冽,身後大片槿花紛揚,飄飄洒洒地落在她曾經依靠的肩上。
她笑了一聲:「要是死在這裏我可不甘心,要死也只能是和傅瑜同歸於盡啊。」
他仍是笑眯眯的樣子:「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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