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黑衣人已經大步踏進來，開始一個個檢查流犯。走到雪斂身邊時腳步頓了一下，身邊的阿故似乎在發抖，她握住他的手。

他卻貼上來，手臂從她的脖頸環過，是溫柔又親密的姿勢。他貼著她的耳畔，身子微微發抖：「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流犯，我只是借流犯的身份來隱瞞真正的身份，這樣他們就不會找到我了。」

傳位詔書和密信被照顧他的嬤嬤縫在衣服里，之後陌生人將他接走，又將他關進刑部大牢，然後便是流放之路。

出京那一日，他聽說蓮妃自盡而亡的消息。這個母親從來沒有撫養過他一日，卻將他要走的路一道道鋪好，他還記得那一日面容憔悴的女子將他抱在懷裡哭著說「對不起」。她的愛，從來都不比其他母親少。

只是一頓，旋即邁開，直到黑衣人走出屋子，阿故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兩人緊握的雙手全是汗意。他不好意思地抽出手在衣角擦了擦，又提起半截袖子遞到雪斂的面前，結巴道：「你……你要不也擦擦？」

良久，聽見她輕聲說：「阿故，你姓葉吧？」

那一夜，房門被拍響，葉故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也和圖書是最後一次。

從京城到南荒之地，一路翻山越嶺，四名差役抱怨不已，怒氣全發在這些流犯身上。但自從雪斂上次威脅過差役后，彷彿起了作用，這些人欺軟怕硬，還真對她有所忌憚。

屋外枯枝抖落積雪，「啪」的一聲，像是打在了窗台上。雪斂沒回答，他推了推她，靠她更近一些：「雪斂，我知道你醒著。」

她瞭然地點頭：「屆時讓他將你換出來，對於一個都督來說的確不算難事。」身後傳來翻身的聲音，她靠近他一些，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嗓音像山間的雪一樣涼，「到時還請……殿下，將我也救出去。」

她將真正的葉故養在宮外，讓宮內的替身替他抵擋一切災難。皇帝獨寵蓮妃，對此事亦知情，大怒之後卻默許了她的做法。此後蓮妃便暗中遣人照顧葉故，詩書禮儀皆是按照皇子來教導。她綉了蓮花香囊交給不能相見的兒子，雖然不在他的身邊，卻讓他能感到母親的關懷。

阿故將飯菜里的丁點肉末挑出來放進雪斂的碗里時，堆滿積雪的路上傳來陣陣馬蹄聲。一群黑衣人來勢洶洶，轉眼就將驛站包圍起來。

他咬牙切齒，像是恨不m.hetubook.com.com得撲過去掐死她：「我那麼信任你！」

她仍是那樣淡然的語氣，他突然就覺得憤怒，惡狠狠地瞪著她：「我憑什麼告訴你！」

南地潮濕，瘴癘遍布，若是身體不幹凈，難免染上什麼傳染病。阿故卻不願意下水，雪斂已經從池中爬上來，長發綰在手裡，臉頰滾落幾滴水珠。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良久，她問他：「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人，為什麼害怕有人抓你？」

她將衣服抱在懷裡，點了點頭。

她不慌不忙地綰起長發，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葉是國姓，而大晉名為葉故的，只有前不久病重而亡的太子。」她轉過頭看著他，輕輕地笑了，「原來那個太子是假的，你才是真的。」

靠近南境后，天氣變得溫暖起來，半片雪花都看不到。彷彿從冬季走入春季，差役的心情也好起來，格外恩赦他們可以洗個澡。

「你是怕冷嗎？」

「那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麼？」

他賭氣似的別過頭：「我才不會信任你！」

他猛地一顫，慌忙去搶她懷中的衣服，內里果然已被撕開，露出裏面的詔書。

穿過禺山關后，茫茫雪山被甩在身後，前路便和圖書是真正的瘴癘之地，連眼前的景色都帶著幾分蕭條。禺山關以禺湖出名，他們停歇的驛站就在禺湖旁邊。冬日的禺湖結了冰花，冰面上倒映出湖邊幾株枯萎的白楊樹。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為何眼底爬上一絲笑意，嗓音卻依舊淡然：「你已經是被判罪的流犯，為什麼還要抓你？」

她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撲哧」一聲笑了。

他搖搖頭，左右看了一番，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將外裳脫下來遞到她手裡：「雪斂，幫我看好衣服，除了你，誰也不能碰這件衣服，我只相信你。」

衣服里藏著的不僅是傳位於太子葉故的詔書，還有一封蓋著玉璽的密信。信中言明當年蓮妃寵冠六宮，懷有龍子后擔心會遭人暗算，於是在皇子降生那一夜將他與宮外一個男孩調換。

阿故常和雪斂擠在一起，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別，天寒地凍相偎取暖，他身上有淡淡的蓮花香，帶著少年的體溫像輕紗將她籠罩。

阿故一陣沉默，黑衣人已經朝屋子走過來，稻草堆根本不能藏身，雪斂突然伸手將阿故一把提了出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替他拂去身上的稻草hｅtｕｂｏｏk.cｏm•ｃｏm，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放輕鬆點，他們的目標是我，不要露出馬腳。」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

她換了稱呼，「殿下」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彷彿格外正式。

阿故洗完澡上來后，其餘的人都已歇息了。雪斂抱著衣服坐在門檻上，獃獃地望著頭頂又大又白的月亮。

她笑了笑：「你不告訴我，我就告訴他們你的身份。我想，當今皇上一定很希望得到你的消息。」

夜裡的風讓他覺得很冷，連月色都凄涼，他聽見雪斂問他：「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她拍拍手站起來，望著夜幕下的繁星：「殿下要走的這條路必定危險重重，多個信任的幫手在身邊，也會安心吧。」

她驚訝地挑了挑眼角：「你的母妃沒有告訴你，不要相信女人嗎？」

就在前不久，葉故行了成年禮，迷茫又焦灼地等待前方未知的安排，卻只等來先皇突然暴斃的消息，緊接著便是太子病重而亡，七皇子持傳位聖旨登基。

雪斂抬眸淡淡地望了一眼，阿故已經一跟頭扎進身旁堆放的稻草中。屋外的差役正在和黑衣人說什麼，她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問：「你在幹什麼？」

葉故10歲那ｈｅｔubooｋ.com.ｃｏm年被冊封為太子，也是那一年他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蓮妃派人傳話，待他成年，便接他入宮，恢復身份。

她躺平身子，語氣淡淡的：「既是秘密，那就不要說了。」

這一次，阿故卻沒有再回答她。天剛亮，他們便被差役叫醒，雪斂睜開眼，阿故還緊緊地摟著她，睡得安穩。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黑暗中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彼此的呼吸都噴在對方的臉上。他的眼睛像晴朗夜空的星星，純粹又明亮，連月光都要黯然失色。

半夜的時候，阿故湊到她的耳邊，偷偷地問：「你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阿故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是來抓我的。」

她俯下身，黑髮從他的臉頰拂過：「那是以前。今後，請殿下安心信任我。」

凄涼月色下，他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往日總是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水汽，嗓音從齒縫中擠出來：「跟著流放隊伍去沁州，沁州都督，是我的舅父。」

他眨了眨眼，聲音更加輕：「這是我的秘密。」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正想說什麼，她突然靠在他的肩上。女子的體香頃刻盈滿他的鼻腔，她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像潑墨的錦綢，在夜風中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