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誠說了幾句,放棄了。
顧璃半夜去門口守著,凄凄慘慘的,任誰都不忍心。程誠一言不發地開門,先沖了個澡,才跟她坐下來談話。
楊謙南就這麼笑著說:「凜凜,你真的很有意思。」
溫凜挪了挪視線,撒了個謊:「有門禁,這會兒進不去了。」
她今晚也許是太累,話很少。
她有點怕他問太多。
楊謙南撐著半個胳膊,耐心十足看著她。
出租屋的浴室鋪的是地磚。顧璃坐在外面等他洗澡。老式浴簾濕漉漉,露半截腳。他腳背寬大,曬得黑,腳底粗糙,小腿上稀疏體毛,和浴簾上的霉斑一個顏色。
「現在你就有人要?」鍾惟吃完一罐面,眼梢冷冷挑起,「事情擺在這裏,你還想再在這個圈子裡混?聽我的,去告,好歹拿幾個月工資。」
但是楊謙南什麼都沒說,單手扶著方向盤,側著身看她。可能是為了來酒吧,她化了個淡妝,束腰的羊絨裙子,一絡頭髮垂在額角。他目光似深潭,撥開那縷碎發,吻了上去。
楊謙南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語帶三分頑劣:「當然,也hetubook•com•com不是不能陪你。」
她坐在樓梯間,腳邊兩個大箱子。鍾惟踩到最後一節,替她撈起落在地上的一個頸枕。庄清許表情有些疲憊,在地上抬起頭。鍾惟邊開門邊說:「晚上出了點事,回來晚了。」
其實大晚上,也沒人管他車往哪停。
庄清許心裏突然一酸,啪啪掉了兩滴眼淚。

他一向習慣拿主意,很少管別人的看法。這天卻反常地回了一下頭,問:「送你回學校?」
他手臂虯結有力,她又想掙扎又怕摔下去,緊緊揪著他手臂扭。他單手開門的時候,被她扭了下來。程誠涼涼一笑,把要逃走的人堵回來。他抱著她,聞著她身上那種天然的,被優渥人生浸泡出來的馨香,說:「別動,讓老子抱一會兒。」
溫凜斟酌著說:「如果不是今天湊巧遇上,你打算……什麼時候來找我啊。」
顧璃犟著說:「不回去。我就在這。」
溫凜想了想,說:「謝謝你送顧璃。我朋友她今晚心情不太好,我本來不知道該拿她怎麼和圖書辦。」
後來,溫凜才知道,那個小區是程誠租的地方。
這話就過於輕佻了。溫凜皺皺眉,給他遞一個不滿的眼神。
他一摸她腦袋,笑:「得了吧,你少去我場子里搗亂,別的隨你。」
溫凜知道他沒有別的意思,但還是止不住地想起他那句話。
「紙媒圈子就這麼大,告了一家,同行更不可能要我了。」
溫凜睖睜著雙眼,肩背都是僵的。
程誠叼著根煙,表情忽然輕佻:「給睡么?」
「……」
他笑了笑,問:「放假了?」
庄清許看著她這副樣子,慢慢停下手中的動作,欲言又止道:「阿惟。」
程誠說:「我就是這麼個人,今後也不定好到哪去。你一個大小姐,老巴著我做甚?」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
溫凜坐在副駕駛上深吸一口氣,把之前打開的安全帶又系回去,說:「楊謙南你開吧。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她們倆都沒吃晚飯,在出租屋裡分享一鍋泡麵。
楊謙南沒有和她糾纏太久,好似只是自然地嘗了嘗她唇上滋味,起身說道:「想去哪?」
顧璃瞪和_圖_書大眼睛說當然不給……
溫凜主動挑起話題:「今天謝謝你啊。」
太客套場面的話,他就懶得配合了。
他終於,笑了一下。
溫凜才發覺,他的眼睛也不總是漠然的。他對她笑的時候,裏面也有黑曜石的光。
那晚在出租屋門口等到人的,還有庄清許。
鍾惟笑:「瞧瞧你這沒用的樣子。怎麼啦,一個高材生,淪落到我一個唱歌的養,不樂意啦?」
「不給睡還想在這兒,睡門口去。」程誠抿著煙,從背後抄起她就往門口端。
一定有那麼一個夜晚。
——「凜凜,以後不是沒這個機會。」
「算了。」鍾惟站起來,把她那杯麵也收了,說:「你暫時在我這住下吧。也不用聯繫學校了,反正我這裏再差,比你們那宿舍還是好一點。泡麵吃不慣可以跟我說,我改天讓人來通燃氣。」
剛做完這種事,再和他坦然自若地聊學業問題,有種說不出的羞恥。
鍾惟袖手旁觀,在窗邊點了根煙,抽一口走神,發尾的卷隨著細微的咳嗽,一聲聲顫動。
她看著前方,道路濕濘,兆頭好像並不好。可和*圖*書她目光執拗,一秒都沒向他的方向看。
「對不起……」
鍾惟動作頓住:「哭什麼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一年的西府海棠,還遠遠沒有盛開。
她記住這個平淡的夜晚,為他。
「你和那些人……還在來往嗎?」
「我只會做這個。」
「你今晚還回去么?」
楊謙南扣安全帶的動作都猶豫了下,一瞬間竟然拿不準去哪。
「嗯?」
他伸手安撫她,大拇指撫了撫她眼下淡淡的陰影,說:「想睡覺嗎?」
那天顧璃坐的是楊謙南的車。她報了一個小區地址,楊謙南到地方把她放下,把車就停那了。小區里,顧璃丟了魂似的身影沒入陣雨方歇的夜色。溫凜目送她漸漸走遠,轉身對楊謙南說:「這裏好像不能停車的……我們走吧?」
她每次都是這句話。他也配合,說:「謝我什麼?」
有那麼一個夜晚,所有人的命運都還沒有起航。
顧璃天真地說:「我現在也是你的呀。程誠,我們別分手了好嗎?我保證以後乖乖的,不犯小姐脾氣,也不惹你生氣。」
「我打過酒吧電https://m•hetubook.com•com話,他們說你被警察抓走了。」庄清許有點為難地說,「你以後還是別去那家了吧,紅場聽說挺亂的。」
道路旁光禿禿的花樹,無葉亦無花。地面斑斑駁駁的葉子,濕淋淋黏在橫道線上,雨水混雜著泥土的澀味,沉在冷颼颼的夜裡。
認識這麼多年,她還是這副死心眼又好欺負的樣子。
夜已經很深了。她剛剛度過一個兇猛的考試周,眼袋都熬出了一點。
剛剛從警局出來,應朝禹還敲著他的窗,說給凜妹妹賠不是。下回再出來,他一定鄭重其事請她吃一頓飯。
他呼吸略促,呼在她肩頭,隱隱約約聽見他自言自語,「遲早有一天你是老子的。」
「……嗯。」
鍾惟臉上還化著濃妝,夾了一大筷泡麵:「你也太包子了。不就在視頻里說了句話么,砸他家招牌了?報社說毀約就毀約,你就不會拿著三方合同,把他們告上勞仲委?」
庄清許擦擦眼淚,主動起來幫她收拾桌子。
庄清許還是埋著頭,無聲地否決。
鍾惟笑了聲:「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庄大記者。」
她本來就是被他朋友連累的,所以也不必道謝。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