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來往人聲隱沒在淺淺佛樂中,溫凜駐足良久,再回頭時已然和楊謙南走散。
楊謙南一挑眼,說:「正好你住得習慣。」
溫凜再一次見到楊謙南, 是在三月。
她記得第一次聽人說起這個寺廟,也是在京城某條公路上。葉騫諱莫如深道,普濟寺年年開春閉寺一天,是因為他媽媽要去敬香。
溫凜點頭說:「進去看看吧。」
今年已經不會了。
溫凜雙唇泛白,覺得那聲音冷靜得不像自己——「你出來。」
楊謙南是周身煙火氣很淡的人,所以能有漠對眾生的涼薄,也有拱手山河的氣魄。他端起碗給她盛湯,說這部分你不需要掛心。
他們約在夜星。
不知過了多久,溫凜望著灰禿禿的道路,說:「楊謙南,我要這種禮物幹嘛呢,是敢住還是敢賣?我揣著它做什麼,幫你看家嗎?」
興許是她太過難纏,那位律師最終還是給了她一個手機號。
正值三月,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院牆內外,皆是好時節。
溫凜如鯁在喉,無言地望著他:「你姑姑同意你這麼胡搞?和-圖-書

楊謙南讓她放心收下。
再往東邊去,鐘樓隱隱放著大悲咒,來往人群愈發密集。
溫凜一動不動地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平平穩穩盛足一碗湯,熱氣騰騰端到她面前。
行至門口再也走不前,楊謙南問她,要不要進去?
溫凜面朝著車窗。
溫凜到了寺外才知道,她今年的生日正逢觀音誕,每座佛剎里皆是人山人海,還沒進門便能想其盛景。
地藏殿是巍峨的三層飛檐,殿宇大而空曠,蒲團擺得齊齊整整,上有僧眾念經。溫凜獨自繞至諦聽座下,瞻仰地藏菩薩的佛像金身。
溫凜搖頭說沒事,卻突然一低頭,鼻子泛酸。
北京的春天常有風沙。出商場之後,一道風颳起街道上的沙塵作亂,他們並肩走在這個混亂的陰天,攔下一輛計程車。溫凜吩咐師傅隨便開,之後便陷入長久的沉默。
但當初精心謀算才趕上腳步的人,時過境遷,竟用八年和她打了個死結。
桌上擺著一碗魚湯,和律師給她的那份贈予書。
她想說她什麼都不想和圖書要。她希望他平安地活在世上某個角落,自私冷漠,一生浪蕩,一生自由。最好最好,不要再與她的人生交匯。
她問起這份合同,他便輕浮一笑,說:「生日禮物,喜歡嗎?」
她下車付車費,楊謙南就跟在她身後。他們好像能去任何地方。
他三兩步走來,見她站在一柱檀香邊,牽她的手讓她換個地方站:「這地方不嗆?」
北京城彷彿哪裡都不缺人。可是他們倆一起擠進人堆里,還是頭一遭。
這間餐廳所有人還是葉騫。應朝禹過世之後他總覺得睹物思人,也無心經營,營業狀況很慘淡。但溫凜覺得這算是朋友的地方,比較掩人耳目,便選了這裏。
楊謙南也看著路面,臉上少有表情:「那你想要什麼?你說說看。」
這輛車這麼開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溫凜望著兩畔緩緩倒退的街景,忽然妥協一般,輕聲說道:「你陪我去普濟寺拜個佛吧。」
他奶奶意識不清醒之後,財產就由他姑姑全權料理,把頤和園邊上那四合院給了他。他說,橫豎到他手上也捂不熱。和_圖_書這院子是老太太的財產,乾乾淨淨,是一塊法外之地。無論他今後會在哪裡,它都會安安穩穩地待在她手上。
她和律師約在一個咖啡廳,開口便要求見他的委託人。
那頭默然半晌, 還是那副萬事不上心的死樣子,說:「在外頭待不下去。成天想你。」
溫凜放下咖啡杯,鎖起眉道:「我問的不是什麼公證不公證。我要見你的委託人。」
律師素養絕佳, 不動聲色地向她說明,他只是負責和她擬定贈與書, 等到公證階段自然需要當事人出面——「由於房產所有人楊老太太已經失去自理能力, 房屋將由監護人, 也就是她的女兒楊蔚女士出面與您簽訂協議。」
她想起許多許多往日,想起許多許多過去,那些恨意淬骨,刀刀鋒利。到後來亂劍迷作塵煙,洪流築成佛像,半生彷彿在這一眼流逝殆盡——
那一霎許多情緒翻湧上來,是怨恨,是不解, 是龐如饕餮、吞噬一切的心酸。她聲音不住地帶哭腔, 斥責般問他, 時局這麼緊張, 你回來幹什麼啊?
她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日前夕收到一封電郵,一個北京的律師約她見一面,說要找她談房屋贈與合同。對方聲稱他的委託人會為她繳納七位數的產權變更稅, 儼然一個浮夸的騙局。
溫凜獃獃地看著眼前畫面——楊謙南似乎出佛殿走了一圈,在熙攘人群中遍尋她無果,又折返回來,終於找到她。
「昨天。」楊謙南吹了吹熱氣,說,「陪你過個生日。」
據聞地藏王菩薩曾發大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到今日,度盡了嗎?
電話一接通, 磁波里唯有一陣緘默。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香客熙來攘往,蓮花幡懸迎風而飛,大風揚起大雄寶殿前寶鼎里的紅紙與香灰,像許多破碎的宏願彌散在空中。
她甚至沒有問對方是誰,這片緘默就告訴了她,那個委託人不是楊蔚。
但她看完詳細的產權信息, 當天就買了去北京的機票。
(全文完)
滿城煙沙里,楊謙南執起她的右手,扣著她的五指在唇上一印,輕聲說好。那力度是安撫性的,從她手背通達心尖,會有一瞬間的抽搦。
溫凜當場打了和*圖*書過去。
這一生高樓危塔,紙醉金迷。為你瘋魔,是我罪名。
直到確認是他, 所有情緒反而一掃而空。
那段飯是她付的錢。
溫凜餘光里瞧著彼此交握的手,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風仍在呼嘯,他們挨坐在一起聽沙沙聲響,觀賞鉻黃濾鏡下的京城。
楊謙南和她都沒有接法物處遞來的香,如同兩個過路客,兩手插口袋,一進一進佛殿往前走。只從殿外望,佛堂里總是暗的,長明燈燃不盡曛晦,兩側燭檠照亮幔帳,有僧侶一身海青立在門沿,漠視香客下叩。
她克制著聲線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很奇怪,她不知道風聲還緊不緊,不知道他是光明正大地回來,還是靠著他信息錯亂的證件矇混過關。但她下意識地在助紂為虐。
溫凜出生在姑蘇城,自小被母親領去過許多江南古剎,無不是寶塔飛檐、層林疊嶂。她對寺廟最深刻的印象,依然是那首著名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她喜歡他身陷茫茫人海,人頭攢動,煙熏火燎,菩薩低眉頌,紅塵萬戶侯。他下意識地回眸,頻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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