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朗朗半碗面下肚,從夏舞膝蓋上跳了下來,抱起椅子上的尼克問嚴冀,「舅舅,我可以喂尼可吃面嗎?這個面好好吃。」
那樣的笑簡直是毒藥,假如時光允許她再選擇一次,縱使知道沒有解藥,她還是會毅然選擇吞下,讓它腐蝕自己完好的心臟,然後痛並微笑著。
而舅舅嚴冀只是在他旁邊靜靜看著,眼角帶笑,並沒有絲毫出手幫他的打算。
「因為我已經是男子漢了是嗎?」
她遲疑了一會,深黑的眼瞳望著正專註前方的嚴冀,鼓起勇氣問,「他……知道嗎?」
嚴冀看著拿不定主意的朗朗,說,「自己做決定。」
隨即捧著碗跑到夏舞面前,語氣依然禮貌,「老師,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點狗狗嗎?」
「嗯,如果你堅持的話。」夏舞給了他這樣一個答案,細想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要得到美好的東西,都不是那麼容易的。」
嚴冀走出店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場景,心愛的外甥像個嬰兒一樣坐在年輕女孩的懷裡,她低下頭幫他輕輕擦嘴,笑著低頭親了他一口,他們的頭髮在路燈的照耀下泛出金黃色的光圈,和諧如記憶里的一副西方油畫。
夏舞在幾步外望著這一大一小低頭喂狗的背影,金黃色的路燈光照耀著他們,她的心因為這一幕,盪開了一層層漣漪。
多年以後夏舞回想一切,終於明白,就是這樣淡淡的笑,在最初的時光了征服了她。
朗朗在她怔愣的時候折回抱起尼可,急匆匆拉起她的手說,「老師快來,那邊公園有爺爺奶奶在跳舞。」
他就這麼呆站了幾秒,望著朗朗臉上滿足的甜笑,酸楚一點點涌了上來。
「你對他很好,我該謝謝你。」
「你不需要抱歉。」耳邊響起的是嚴冀微微低沉的聲音,「他對我說過,你是他最喜歡的老師。」
朗朗把那碗里的面撥出來放在桌上,然後肥肥的小手笨拙地夾出自己碗里的麵條,面滑出筷子掉回碗里,他就再夾一次,臉上是認真執著的表情。
朗朗笑著乖乖和圖書在夏舞和嚴冀中間坐下里,像是兩條岸之間的一座橋樑,為平行線構建交點。
嚴冀點點頭,快步走了進去。
「可老師萬一她拒絕我呢?」
正這樣想著,鄰桌傳過來的動靜打斷了夏舞的思索,三人望過去,原來是鄰桌吃面的客人正大聲驅趕一條湊過來的野狗。
三人就這樣靜靜吃著,過了一會,吃得差不多飽了,就連尼可也是一副飽態,耷拉著耳朵昏昏欲睡的樣子,一副富貴相,而幾步外,窮酸的流浪狗還低著頭在草間尋尋覓覓任何能填堵的東西,不過看樣子,收穫不多。
朗朗嚼肉嚼得津津有味,夏舞心滿意足地低頭看著,轉頭看幾步外抱著狗的嚴冀,心裏這才有些遲疑,不知道他介意不介意朗朗吃自己碰過的東西?
夏舞教育間,還是撈起碗里僅有的一塊牛肉放進朗朗蠕動個不停的嘴裏,一邊柔柔問著,「怎麼沒和舅舅回家吃飯呢?」
夏舞恍然大悟,原來也是老湯麵的忠實擁躉,知道嚴冀心裏在想什麼,脫口而出幫他解答,「還沒到100碗,快去付錢吧。」
兩人眼光對上,心知肚明這搶不到面的沮喪滋味,均相視一笑。
如果這流浪狗跑到她這邊來,她一定把面分給它一些,她這樣做下了決定。
夏舞柔柔一笑,「老師也非常樂意。」
「紳士是不怕拒絕的,總有好姑娘會答應你。」夏舞笑著拍拍小紳士的頭,柔聲鼓勵他。
「那歐尼可會答應我嗎老師?我想邀請她一起去吃冰激凌。」小胖子已經開始盤算另一樁美事。
「應該的,只是我能做的究竟少。」夏舞看著哈哈大笑的朗朗,不禁唏噓。
嚴冀站起來拿過外甥的碗,牽起他的手,「來,跟舅舅一起送過去。」
那副油畫的主題是:聖母與聖嬰。
嚴冀牽著朗朗走了過去,把碗放到流浪狗面前,狗起先一些瑟縮害怕,抬起烏溜溜的狗眼忐忑地望著他們,後來實在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低著頭用狗鼻子一探再探,嗅嗅,遲疑著舔一口,再嘗一口和圖書,終於放鬆戒備歡快地吃起來。
湯麵端上來了,三碗面,夏舞詫異地看著面前又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猶豫地看向嚴冀,眼裡有詢問,嚴冀為朗朗掰開筷子,只是說,「吃吧,很快就涼了。」
「對。你已經是了。」
服務員很快拿了個碗過來,嚴冀把夾了點面出來放在碗里,朗朗慷慨地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拿出來一大半來與尼可分享,而後蹲下來放在地上,尼可安靜地趴著吃起面來,看它心急火燎的吃相,想必也是餓了很久。
夏舞也靜靜看著,只不過不同於嚴冀,她的視野里是一個一小兩個男子漢,眼裡有濃濃的激賞。
「……謝謝。」夏舞一聲謝謝講得磕磕巴巴。
嚴冀看著外甥,一臉溫柔,「這種事情不需要問舅舅,自己決定。」
「嗯。」
假如抱著朗朗的是姐姐而不是夏舞,那該有多好?!
嚴冀對著孩子笑,「舅舅非常樂意。」
朗朗看得入了迷,興奮地跳起來拍手,「老師老師,我們也來跳。」
受到鼓勵的朗朗朝舅舅重重點了個頭,神情嚴肅如小大人,彎腰拿起地上尼可吃過的狗碗,狗碗里還剩下幾根尼可吃剩的面,有些傷腦筋地對嚴冀說,「舅舅,這些面尼可舔了好多次,上面沾了好多它的口水。」
這個時候假如夏舞轉過頭來望向店門口,她會看見燈光下的嚴冀正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他的心思好像飄遠了去,去了某個很悲傷的地方。
夏舞懊惱地垂下頭來,髮絲在風中飄浮,掩飾了她臉頰上的飛霞。
朗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放開她的手邀請小女孩做她的舞伴去了。
嚴冀也在看,坐在離孩子七八步外的花壇上,抱著狗,俊朗的臉上是清淡卻寵愛的笑。
「我105。」嚴冀接話道。
她低下頭來,聲音輕輕的,像風一樣輕,「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夏舞意識到這樣的讚賞有些唐突,也許聽在嚴冀的耳里,是刺耳不禮貌的,她咬著唇,猶豫再三這才決定坦白,「對不起,廖河都告訴hetubook.com.com我了。」
就像現在這樣圍坐一桌,也讓夏舞的內心升騰起激動,有種融入他們的生活的錯覺,哪怕這錯覺將因為這頓飯的結束而結束,她依然心存慶幸。
「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來得晚一點。」
嚴冀偏頭瞥了她一眼,眼裡有一片深邃的海。
說話間把自己碗里的剩面撥出來,朗朗見狗碗里仍舊香噴噴熱乎乎的面越來越多,臉上洋溢著滿足。
身邊的嚴冀不說話,修長的手滑過著尼可的背,膝上的尼克乖順聽話,享受著他的撫摸。
夏舞的眼光飄向這個溫柔會笑的嚴冀,心想他現在笑的樣子真是好看,真希望能多看一會,而他的笑容能持久一點。
嚴冀也不教訓外甥,向服務員招了招手,掏出張錢來,「對不起,我能問你買個碗嗎?」他指了指趴在朗朗膝蓋的尼可,「拿來喂狗。」
朗朗的眼裡有星光閃爍,「對,因為狗狗也會渴。」
他想起他最親愛的姐姐,她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用生命守護的孩子已經慢慢長大,學會調皮也學會愛人,可春去秋來幾個回合,她依然固執地不肯醒來,不肯抱抱她的寶貝,用緊閉的雙眼磨去親人心頭一寸寸的希望。
說話間,已經拉起了夏舞的手衝進了舞蹈的人群,只是一個小胖墩又怎麼會跳舞,無非是雙手拉著夏舞圍成個圈,在爺爺奶奶中間穿梭搗亂,老人們也很友好,依然專註于自己的舞步,只是朗朗太過可愛,都笑微微地看了過來。
夏舞猶豫著站在了嚴冀邊上,嚴冀笑著看過來,拍拍邊上的空位,「坐吧。」
笑著把面夾進朗朗的碗里,夏舞邊倒湯邊說,「來,湯也放一點。」
夏舞猶豫著,正想告訴他自己沒什麼傳染病,嚴冀的視線卻在別處,他正看著擁擠的麵館內部,三五個人正腳步匆匆地走了進去。
小紳士出師告捷,可愛的小女孩徵得父母同意,跟朗朗一起手牽手走到老爺爺老奶奶中間,轉著圈開始繼續搗蛋,圍在邊上的大人們都被逗和_圖_書笑,興緻勃勃地觀賞他們的表演。
朗朗把自己的半碗面撥進狗碗里,感覺不夠,捧著狗碗跳下凳子,用彬彬有禮的語氣問嚴冀,「舅舅,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點給狗狗嗎?」
嚴冀嘴角翹了起來,顯得有些得意,「84。」
「不行,菜也要多吃,青菜蘿蔔營養好這句話聽說過嗎?」
嚴冀斯文地吃起面來,朗朗自己吃了一會麵條,覺得有些飽,抱起尼可一根一根地喂,尼可吃得痛苦,他也喂的不舒服,藍色外套上已經滴上了好幾滴油花,不過朗朗毫不介意,依舊堅持不懈地繼續餵食工作。
夏舞坐了過去,兩個外表登對的男女並肩而坐,成了外人眼裡的風景,只不過他們眼裡的全是那個不停旋轉的小胖子,他時而轉圈,時而教小舞伴扭腰擺臀,笑容沒有離開他的臉,這一刻的朗朗是所有人眼中的喜劇明星。
「走開走開,一邊去,這裏沒吃的。」鄰桌女孩不耐煩地驅趕,見狗磨磨蹭蹭這邊嗅嗅那邊聞聞,一點走開的意思也沒有,終於忍受不住拿著碗筷換地方坐。
想看又不敢看,彆扭的把目光移了回來。
夏舞笑著用紙巾輕輕擦了擦他的嘴,又夾了根青菜進小胖子嘴裏,小胖子不樂意,「老師我要吃肉!」
回過頭去看外甥,嘴角的淡笑已經消失在夜風裡,在歡暢的音樂聲中,一股愁緒瀰漫開來。
這溫馨一幕全落進了旁觀者夏舞的眼裡,她心裏有難以言說的動容,這一大一小隻是平常的舉動,為什麼總能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呢?
夏舞覺得那個人氣急敗壞的表情像極了上回的自己,撲哧一樂,「我上回是第103。」
夏舞在晚風中慢跑著,風吻著她的臉,她覺得自己是阿甘正傳里那片在風中飄舞的羽毛,心飄了起來,久久不願落回地面。
可是夏舞專註于腿上可愛的小男孩,她錯過了,當嚴冀走過來放下狗時,她笑盈盈抬起頭看著他,問,「第幾碗?」
「路上堵車車,舅舅和我都很餓。」朗朗說話著,又被夏舞塞進了一口面,任夏www.hetubook.com.com舞擦去他嘴邊的油膩,順便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夏舞在老人們中間胡亂打轉,臉都紅了,小胖子圓潤的臉也是紅通通像個蘋果,玩得不亦樂乎根本不肯出來,夏舞只好叫暫停,手指著圍觀的一個笑哈哈的小女孩,對朗朗說,「老師是大女孩了,朗朗應該跟小女孩一起跳,去,像個紳士一樣邀請她。」
朗朗要喝湯,夏舞舀起一勺湯喂進他嘴裏,她深怕嚴冀介意朗朗喝剩湯,正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時,嚴冀卻悠閑地指著店門匆匆走出來的一個人說,「第101個人。」
她終於有一點點了解嚴冀是怎麼教孩子的了。
她恍恍惚惚的感覺到,這個叫做嚴冀的男人是非法入境的春風,吹過她平靜的心湖,她的心因此再未得到平靜。
「朗朗,慢點,吃飯以後不能劇烈運動。」夏舞被朗朗拽拉著往不遠處的小公園跑,嚴冀在後面插兜慢吞吞跟著,一派悠閑。
那麼可愛而可憐的孩子,上天剝奪了他的幸福,卻也賜予他一個好舅舅,夏舞的笑帶著感傷。
夏舞覺得這流浪狗挺可憐,想必是邊上公園聞到香味跑過來的野狗,風餐露宿居無定所,沒有家的動物其實就跟人一樣,是被風吹倒的野草,生命在惡劣的條件下頑強生存著,目的只是為了活著而已。
朗朗究竟是小孩子,剛才吃了夏舞碗里的大半碗面,肚子已經有點飽,碗里還剩大半碗面,歪著頭問嚴冀,「舅舅,我的面面能分給那隻狗狗嗎?」
嚴冀看外甥的眼神是柔的,「它不是你,它不要你喂,乖乖坐下先吃你的。」
傍晚的城市小公園已經成為附近居民飯後的好去處,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在公園四周,活動頗多,兩三塊空地上,好幾撥人正在隨著音樂起舞,夏舞定睛一看,左邊那撥老年男女正隨著舒緩音樂跳起交際舞,舞步嫻熟地旋轉,臉上均漾著輕鬆的笑。
舅舅嚴冀空著肚子在裏面排隊付錢時,小胖球已經一屁股坐在老師的腿上,一臉歡快地被老師一筷子一筷子餵食,嘴邊都是油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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