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回憶起站在太陽下,笑微微的米妮小姐遞過來的水果棒冰,甜甜的橙子滋味,嚴冀的眼神不由地溫柔起來,最後深深地說了一聲,「謝謝。」
心底所有的話都掏空的滋味並不好受,夏舞努力讓自己的請求名正言順一些,卻莫名地聽到了內心深處的卑微,她抬頭挺胸,下巴高高抬起,為自己築起堅硬的殼,嘴角卻微微發抖,泄露了心底的軟弱和渴望。
夏舞實在是太餓了,就算是粗糙的午飯,餓極了也是誘惑之極,肚子好像永遠塞不飽一樣,剛想再猛扒一口飯,卻不安地發現面前一道黑影籠罩住她,抬起頭,一雙眼睛烏溜溜愕然了一會,突然笑得無比燦爛,「嗨,吃了嗎?一起啊。」
嚴冀只是隨口一說,夏舞的腦中卻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於是凝著眉認真思索起來,一時半刻,兩人都不說話,只有嚴冀輕咬午餐牙齒碰撞的聲音。
嚴冀拿這個倔強的夏舞沒辦法,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內心嘆氣。
她從來都是驕傲在人前,綻放光彩在舞台上,現在,這個時刻的夏舞,連她自己都陌生,卻隱隱覺得,那也是追求幸福的一種方式,沒有人能苛責她。
夏舞擦了擦嘴角的肉汁,遲疑了一下,低下頭去,「是有一點。」
這樣一副憂鬱表情,幾乎讓嚴冀看呆。
嚴冀不說話,慢慢地攤開手裡的漢堡,夏舞卻連笑容都是甜的,偏頭看著喜歡的男人,「棒冰好吃嗎?」
夏舞瞥了一眼,明知故問,「幹嘛?」
夏舞揚了揚下巴故作生氣道,「哎,嚴冀,那可是遊樂園犒勞我辛苦工作發的,我看你在太陽下暴晒一小時,好心留給你,你可以說不好吃,但必須說謝謝。」
一陣沉默,除了遊樂園裡無處不瀰漫的天籟歌聲,這邊噴水池下的一男一女卻顯得格外安靜,嚴冀撕開漢堡包裝紙,一陣噴香的牛肉味就飄散開,直接沖入了夏舞的鼻尖。
「平時節省一點,就不至於像今天這麼辛苦了。」他犀利地掃過她的笨重工作服,忍不住一番說教,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立場,話就這樣衝出了口。
嚴冀再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鬼使神差的,撕開了紙。
而後,他眼皮都不抬,不耐煩地走了。
嚴冀簡單地吩咐助手,就一個人朝噴水池方向走,年輕助手徐冉見老闆目標是噴水池邊的女孩,忍不住眼中八卦星星閃耀,站在原地不肯離去。
夏舞堅定地搖搖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已經堅持半天了,大家都一樣辛苦,他們能做到,我也能。」
夏舞這個時候的樣子,真的如毫無形象的流浪漢。
夏舞忍不住偏頭直勾勾盯著嚴冀的午餐,看到滑嫩的牛肉時,咽了咽口水。
「……我本來想製造一場偶遇的,就像電視里演的那樣,我故意裝作遇見你,然後假裝說是緣分,請求你和我在這個地方約會,但是……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有逼真的演技。我……我這人不太會說謊。」
打發走助手,嚴冀遏制不住騰騰的怒氣,大步走了過去。
這一次倒好,該在校讀書的時間,卻到遊樂園做這種辛苦工作,口口聲聲為了夢想在努力跳舞,卻不知道她花了心思在自己的夢想上。
她不想咽那麼大聲的,實在是控制不住,結果咽口水的聲音就清清楚楚地讓嚴冀聽了去,嚴冀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眼神有點壞,下巴點了點,「想吃?」
她享受食物的表情全落進嚴冀的眼裡,他不由地也感到餓了,心情有些愉快地也吃起來。
才半飽的夏舞,肚子里所有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這個「魔法漢堡」她早想買來嘗嘗看,可是礙於今天店裡生意實在太好,隊伍排到門口,再加上她這一身實在太招眼球,只好作罷。
「可是我不打算再浪費時間下去,舞蹈的生命本來就短暫,我要快點做決定。哪怕……哪怕我媽一直不同意,我……我也要試試看。嗯,我要試試看。」
再後來,兼職舞蹈老師。
「你先走公司吧,我有事,自己回去。」
聽到這聲溫柔的「謝謝」,夏舞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太陽曬融化了,嘴角微微揚起,卻又顧自鎮定地點點頭,低下頭吃飯,只是心靈的愉快戰勝了生理的飢餓,吃飯的動作也顯得心不在焉。
她的笑容太過無邪,做的事情又太過孩子氣,噎得嚴冀拿不出長輩教訓小輩的口氣,沒好氣道,「不好吃。」
夏舞的表情再認真不過,嚴冀的眼睛掃過她濕漉漉的發,耳後有一顆晶瑩的汗滑下脖頸,他想起她整個上午都裹在那身密不透風的厚厚工作服里,又是跳又是摔的,給孩子們帶來的,是無盡的歡笑。
嚴冀沉默吃完,站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舞眼神空洞地遙看著高空中飄蕩的氣球,自言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語著,美麗的側臉徘徊著少女獨有的迷惘,真實而又虛幻。
嚴冀嘴邊一抹壞笑,瞧了一眼身邊嘴硬的小女孩,手裡一陣動作,碰了碰夏舞的手肘,「喏。」
聽他這麼一說,夏舞愣了一下,眼睛猛然間亮了起來,閃著點點光的眼睛追隨著嚴冀,隨即輕輕囁嚅著,「啊,是啊,你還沒見我跳芭蕾。」
和遊樂園管理層聊了一會運營情況,對方乾脆邀請他去嘗一嘗遊樂園內最負盛名的「澆汁魔法漢堡」,這種漢堡完全拷貝自紐約布魯克林有名的澆汁牛肉漢堡做法,雖然沒法做到原汁原味,但是滋味已經十分不錯,預銷售的反響很好,希望未來時間「魔法城堡里的魔法漢堡」能成為遊樂園招攬遊客的噱頭之一。
她沒有告訴他,好吃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是他給的。
在旁人眼裡很簡單吃棒冰的小事,在他自己心裏,卻是幹了什麼出格的事,別彆扭扭的樣子,就連啃棒冰的動作都不幹不脆,誰叫精英階層嚴冀從來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副成熟穩重的做派,只敢在家裡跟朗朗胡鬧發瘋。
隨著活躍歡快的歌聲,十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正跟著她擺臀扭腰,一會蹦一會跳,米妮小姐還跟著音樂搖頭晃腦,在毒辣的太陽下穿著這樣一身嚴實的工作服,動作卻十分兢兢業業,嚴冀不禁失笑,看起來是位很盡職的員工。
夏舞臉紅了一下,隨即倔強戰勝饞蟲,歪著頭揚著下巴,驕傲地說,「才不想。」越發心虛了強調了一遍,「一點都不想。」
嚴冀不說話,夏舞卻是有個傾述的打算,耷拉著腦袋沒了剛才的精神氣,忍不住解釋說,「我媽一直想讓我參加芭蕾比賽,我卻想徹底放棄芭蕾,我媽為了……為了讓我放棄,斷了我的零用錢。」
「後來我就想,就這樣在人群里看你一眼就好,就一眼,誰知道下次又是什麼時候呢。」
嚴冀表情有點訕訕,真不知道這剩下的棒冰該不該吃完,好在米妮小姐很快被一個小女孩抱住,然後頂著碩大的毛絨腦袋,和她牽手合影,最後甚至拉著她的雙手跳著繞圈圈起來,這個時候音符飄蕩的遊樂園廣場上遊客如織,有身著小飛俠造型的工作人員踩著滑板飛一般經過,然後米妮小姐因為太過笨重的工作服,不幸被帶倒在地。
嚴冀突然火氣上來,脫口而出。
「sorry!」滑板上的年輕男和圖書孩大概也是要急著去什麼地方,摔倒在地的米妮小姐無聲地搖搖手示意沒事,男孩旋風一般飛走了。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們來做運動……」
驚訝過後,被釘在原地的嚴冀突然一股無名之火冒上來,兩道濃眉擠在一起,跟著他多年的助手訝異地盯著老闆,見他望著前方惡狠狠的眼神,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就變了天。
「告訴你吧,不是巧合,也不是緣分,我知道你會來這裏,所以……所以我就來了。然後……然後剛好遇見有兼職的工作……」
「我要去參加芭蕾比賽,是的,我改變主意了。你說過你沒有見過我跳芭蕾,一次也沒有,所以,我想請你重新了解我,我,夏舞,也能做到最好!然後到那時,你再決定要不要給我一次約會的機會。」
嚴冀有些無奈,有種和小孩子對話賭氣的感覺,自嘲一笑,敷衍道,「天太熱了。」
「回去吧,再穿這一身,下午你會熱中暑的。」
一身西裝領帶的嚴冀在太陽下有些滑稽地看著手裡的水果棒冰,愣了一會,然後他再望邊上瞧了眼,不遠處的巨型蘑菇下有個小賣部,一個捲髮小男孩正踮著腳尖接過棒冰,迫不及待地撕開紙伸出舌頭舔了起來,表情很誘人。
他啃著棒冰,隨意地往那個方向一掃,然後看到美麗的米妮小姐在朝他熱情招手,嘴邊是合不攏的微笑。
嚴冀聽了有些不是滋味,心裏又有些後悔自己不明狀況就訓人,他平常也不是愛管人閑事的個性,夏舞卻是有些例外,興許是她太年輕像個孩子,對朗朗也夠好,他也愛屋及烏胡亂關心。
夏舞卻管不得這麼多了,索性把心裏的話都倒出來給他聽。
明明是家住高檔住宅區的女孩子,穿著打扮也看不出捉襟見肘,卻每每讓他撞見在外面兼職賺錢,雖然不是那種奢靡浪費的放浪|女孩子,可不把大好青春時光放在事業上,反而是不著邊際的兼職,無所事事地活著,不是玩心太重又是什麼?
他剛走了沒幾步,夏舞在後面急忙喊住他,等他站住回頭看的時候又顯得手足無措,拚命眨眼要說不說的痛苦模樣,嚴冀皺著眉轉身又要走,夏舞終於破釜沉舟大聲道,「哎,我有話跟你說。」
夏舞站起來,繼續一本正經地問他,「我現在走了,工資怎麼辦?我可不能白乾。」
「你說對嗎?嚴冀?」
「嗯。」夏舞忙不迭點頭,眼www•hetubook.com•com睛也因為美味眯成了幸福的一條線,「勞動后的所有東西都很好吃。」
「嚴冀。」
她的執拗讓嚴冀一陣心煩氣躁,搞不清楚為什麼放棄中午的休息時間,和一個小女孩扯個不清,抬腳就想走,「那好吧,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體形巨大的米妮小姐花了好一會才笨拙地站起來,無所謂地拍拍屁股,動作有些滑稽,臉上合不攏的笑一直沒有變過。
第二次見她,是出來跳舞賺錢,濃妝艷抹的樣子。
嚴冀突然拿這樣一張孩子般天真浪漫的臉沒了辦法,心裏忍不住一陣無奈,我跟一個小孩子慪什麼氣?
沒想到嚴冀走了幾步回頭,扔過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徐冉只好怏怏離去,為了保住飯碗,忍痛放棄八卦離去。
在嚴冀眼裡,棒冰這種東西是屬於朗朗這一群的小孩的食物,他平時不太碰,嫌甜膩,怎奈現在心情太好,太陽太毒,嚴冀咬著嘴裏的冰塊,覺得感覺不錯。
然後她聽到風吹來一聲輕輕卻略略低沉的「好」,像是一種朦朧的回應,夏舞倏然間笑了,恍惚的以為,這就是幸福的開始。
嚴冀也不在意,笑著招招手說打包帶走,謝絕了遊樂園負責人陪同的提議,打算跟助手吃完就回公司。
魔法漢堡餐廳的生意果然火爆,看來開園之前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座位已經全滿,來之前也沒有訂位,負責人面對突然光臨的大股東,表情十分為難。
這一回,嚴冀乾脆背對著她,顯然是不耐傾聽的姿態。
那個只看得見優美側臉的女孩一身厚重粉紅卡通服,身旁擱著的正是米妮小姐的毛絨腦袋,而那張白皙的側臉他再熟悉不過。
「嚴冀,我突然想明白了,沒有努力是沒有收穫的,約會也是這樣。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你拒絕跟我約會,這是你的權利,但是……但是請給我一次努力的機會,我願意用我的努力公平地得到一次約會的機會。」
隨口咬了一口漢堡,胡亂嚼著,沉穩的嚴冀這時罕見地亂了手腳,嗆了一口,見夏舞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是不曾有過的凝重表情,忍不住一陣心虛,只好勉笑說,「真可惜,還沒見過你跳芭蕾。」
站在喧鬧的餐廳門口正打算往右走,嚴冀隨意地望左一瞥,怔了一下,覺得不遠處噴水池邊坐著的那個長發女孩有點眼熟。
她從沒有這樣卑微地站在人後,用祈求的眼神等待著他人的宣判,卻還要倔強地挺起www•hetubook.com.com腰板,不能露怯。
走近仔細看,見她一頭烏髮已經汗濕一片,亂亂地披散下來,好幾縷甚至密密貼在她的臉頰上,她也不顧及太多,隨意往後一撥,忙著打開膝蓋上的盒飯,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來。
嚴冀點點頭表示認同,想起衝動找她的初衷,問,「為什麼又打工?最近很缺錢?」
心裏忍不住就是一頓暴躁,暗自勸自己少多管閑事。
夏舞純凈的眼神望著嚴冀了一會,在嚴冀感到自己差點就要被這雙眼睛吞沒時,夏舞幽幽地說,「可是不是你僱用我的啊。」
「也是,」夏舞緋紅著一張小臉,一副天經地義的表情,大大方方接了過來,「你吃了我一根棒冰。」
其實齒間還留有那股清爽水果味。
「我付你工資。」
吃到一半的午餐劇這樣被打入冷宮,夏舞已經完全抵抗不住香嫩牛肉的誘惑,張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後頗為享受地咬著,細細嚼著,不忍心香嫩可口的牛肉滑入食道。
一個對我一見鍾情的米妮小姐,嚴冀自戀地想,沒想到我會和米奇做情敵。
下一秒,夏舞突然興沖沖轉過頭來,讓目不轉睛盯著她看的嚴冀措手不及,慌亂地轉移開視線,隨口說道,「啊,是啊。」
因為已經臨近中午吃飯時間,嚴冀不急著回去,穿越中心廣場時,眼睛不禁又被廣場一角的熱鬧吸引,又是那個招人眼球的米妮小姐!
「你知道我們今天為什麼會遇見嗎?」
「可是你吃完了呀?」夏舞的眼睛睜得很大。
雖然很美味,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美味絕頂,忍不住問,「有那麼好吃嗎?」
各自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卻各有各的糾結說不清道不明。
「禮尚往來。」
嚴冀提醒自己要平心靜氣地跟夏舞說話,只是臉色不是太好。夏舞卻因為嚴冀的出現而興奮著,上翹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全部心思,也就忽略了他一閃而逝的複雜表情。
夏舞從沉思中驚醒,抬眼看他,「我還沒下班。」
心裏懊惱自己前幾天偶爾的傷神,一個年輕女孩口中的「喜歡」他還當真起來,陷入各種複雜的連自己都搞不清的情緒中,可是嚴冀恍然認識到,是他較真了,夏舞也許太年輕,所以可以輕率地說出「喜歡」,而他已經過了可以肆無忌憚隨便說喜歡的年齡。
夏舞聽了委屈的酸水一直往外冒泡泡,錯愕地瞄了一眼表情嚴肅的嚴冀,聲音就像小貓叫,「我已經很節省了啊,平時只是吃飯花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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