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慕容沅在宮人的服侍下脫了外衫,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素紋中衣,同色長褲,上床斜斜的歪著,睡不著,可是也的確是很累很累了。
妹妹說得對,那些話語猶自縈繞在耳,「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個郗家族人的性命,還有我的母妃,還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裡了。」
姬月華的翦水秋瞳亮了亮,很快頓悟,旋即跪下解釋道:「四哥只說叫我最近多留意府中奴才,他也不知道何人會有動靜,因為暗線是誰尚未明朗,所以暫時沒有告訴太子殿下,絕無隱瞞之意。」
下午趕巧是箭術課,慕容沅和宇文極都換了箭袖裝束,兩個人默默的練習射箭,還是誰也沒有說話。搞得跟隨服侍的宮人緊張兮兮,走路躡手躡腳,一個小太監上前遞箭筒的時候太緊張,「撲通」摔了一個狗啃屎,頓時嚇得連連叩頭,哭喪臉道:「都是奴才太蠢,請公主殿下恕罪,恕罪……」
慕容沅只是覺得好笑,可是笑著笑著,神經放鬆,加上殿內燃了安神香,竟然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黑甜一覺,一晚上連個夢都沒有。
不論是今天也好,以後也好,都是這樣啊!
慕容沅知道他好面子,扭回了頭,對著前面抱怨道:「你別發瘋了行不行?昨天的事牽扯的人很多,我讓你先迴避,也是為你好的意思,為這個你就委屈上了?還婆婆媽媽的,說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像個男人嗎?」再一次重申態度,「我說了,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嫁人的事。」
「什麼亂七八糟的?」慕容沅惱怒的回頭,瞪他道:「你瘋夠了沒有?」卻忽地怔住,這傢伙無緣無故眼hetubook.com•com睛怎麼有點紅?正要細看,卻被宇文極一聲斷喝,「回頭,看靶心!」
「啪——!」第三箭,利箭還是正正的釘在中央紅心。
「啪——!」又是一聲利箭中靶。
「當然可以。」睿王神色平靜,解釋道:「將功贖罪,既然祁明夷本質上不是一個壞人,你又捨不得殺他,那麼就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他問妹妹,「你覺得這樣可好?或者,還有別的辦法。」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夜幕沉沉,太子府內還是一片燈火通明。
宇文極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不說,往後開不了口,也沒有機會再說了,「你要嫁就嫁一個心思簡單的,好脾氣的……」越說越是難過,「不會欺負你的。」
若是再這樣繼續爛泥扶不上牆,等到父皇走了以後,自己又怎麼能保護好身邊的親人?既然是男人,就應該擋在親人的前面,擋在她……和妹妹的前面,把擔子扛在自己肩上挑起來,——就算還做不好,也要努力的去學習去做。
「別拿弓箭出氣。」宇文極上前揀了起來,走上前,將弓放回她的手裡,——像小時候做慣的那樣,站在她的身側,一起握住弓,一起搭箭,然後引弓、拉弦、滿月,「唧——」的一聲尖鳴,利箭劃破空氣正中紅心!
對於她們,自己是沒有什麼憐惜的,畢竟沒有感情,但是祁明夷呢?他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啊,可以說除了這件事以外,一直沒有任何仇怨,特別是……祁明夷還三番兩次的提醒自己,他也有他的無奈吧。
「要去的。」慕容沅卻是堅持,這樣就能逃避一下時間了,「m•hetubook•com•com祁明夷的事……等我回來再說。」竟然連給皇后請安都沒有過去,早早的逃去了學堂。
「做什麼?」慕容沅心情很壞,沒有精力去遷就他莫名其妙的情緒,況且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當他因為昨兒被冷落髮神經,不由用力一掙,「放開我!」但是女子和男子的力氣天生有別,根本就掙不脫。
因為糾結不定,所以方才向皇帝爹求情,等自己想好再做處置。
「射箭的時候要專心。」宇文極當即打斷她,心裏儘是淡淡難過,——也不知道,還有幾次這樣的機會了。等自己回到東羌國,是生是死都難講,就算能夠活下來,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就算再見……她也早已經嫁人生子了吧。
「喂,你……」
「什麼?」姬月華轉回身來,柳葉眉、細長美麗的眼睛,尖尖下巴頜,很典型的姬家人長相,說話也是輕聲慢語的,「妾身沒聽明白殿下的意思。」
慕容沅「撲哧」一笑,「行了,嬤嬤,你還打算唱一唱搖籃曲不成?」
「以後少背著孤妄自行事。」靖惠太子突然道。
眼下嫁了姜胭脂,關了祁明夷,禁了莫赤衣,周宛宛又經常借口不舒服偷懶,學堂裏面只剩下宇文極和慕容沅,倒是十分清凈。特別是……宇文極似乎比從前更加孤僻少話,慕容沅又是心事重重,靜得叫夫子講課都不好意思高聲了。
阿沅,太子哥哥不想再讓你失望了。
「還沒想好?」武帝問道。
姬月華臉色微微一白,待到看清了他眼底出奇的寒冷,不由顫了一下,「好。」仔細回想了一下,自認沒有辦錯什麼事情,稍稍安心,起身道:「那和圖書殿下也早點休息。」
傅婕妤……大概明天就會傳出惡疾暴卒的消息,趙如嫣會悄無聲息的死,至於碧晴,大概會編一個失足落水的借口吧。
樹蔭下,那個目光明媚的少年朝自己跑來,捧了一卷書,欣喜的告訴發現了一處優美的句子;荷塘小船上,莫赤衣搗亂弄髒了自己的裙角,還帶著孩子氣的小小少年,掏出帕子,蹲在面前替自己細細的擦拭;練劍課上,那個淺杏色的身影衝到自己身前,以肉身替自己擋劍,——哪怕他要算計自己,這也肯定和最初的計劃有了偏差。
「出去。」
哪怕就算是假裝呢,強撐呢,就算每次都要掐破手掌心呢,也不能再此次被動的給人算計,讓身邊的人都忙著替自己善後!這樣……真不是一個男人啊。
他緩緩展開雙手,兩個掌心都是幾個深深的血印子。之前在鍾翎宮和傅婕妤對質的時候,全憑妹妹給自己打的一口氣,面上看著鎮定,可是連掌心掐破都不自知,還是此刻方才發覺掌心劇痛,可見當時有多緊張了。
姬月華陪笑道:「殿下……,是妾身呀。」
自己真是沒出息,被人算計惹出了潑天禍事,還要妹妹來替自己遮掩和打氣,才驚險不已的勉強度過這一關。
宇文極不回答她,繼續說道:「姬暮年這個人心思太重,算計太重,你千萬別想不開嫁給他了。實在不行……就嫁、就嫁給莫赤衣吧?」手上抖了一下,「他雖然對我脾氣很壞,也沒腦子,可是對你還算不錯,再說沒腦子的男子好轄制……」
慕容沅覺得他怪怪的,雖說小時候他常常教自己射箭,但是年紀大了以後,有好幾年沒有這麼親密的貼和*圖*書在一起了。身體的接觸還沒什麼,但是教習必須靠得很近,他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脖頸間,痒痒的、酥酥的,感覺是說不出的奇異微妙。
慕容沅將弓箭扔在地上,揉了揉手,「神經!吃錯藥了呢。」這會兒沒有功夫去追問宇文極,想著他性子彆扭,過一陣子,等他正常了再哄他也不遲。箭也射不下去了,直接坐輦回了泛秀宮。
要處死一直朝夕相處的人,自己……還做不到乾脆利落。
良久,姬月華終於忍耐不住上前,在靖惠太子面前蹲下,以一種溫柔的眼神仰望著他,「太子殿下,別的什麼都不管,先歇息吧。」
姬月華陪著靖惠太子坐了半個時辰,丈夫臉色蒼白難看,不允許奴才進來,就這麼彼此相對靜靜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屋子裡靜謐如水,就連博山爐里香屑爆裂的聲音,都是清晰可聞。
靖惠太子一聲冷笑,譏諷道:「你記清楚了,這兒是太子府,不是姬家。」
「我?嫁人?」慕容沅覺得他神經抽得不輕,無端端的,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又因為他的霸道而生氣,用手肘頂他,「我沒想過嫁人,快放開我。」
八年相伴,終究還是逃不過生離死別。
玉貴妃看著女兒匆匆的背影,輕聲一嘆。
「公主。」白嬤嬤親自過來放下帳子,勸道:「早些睡,不管有什麼事,都得把精神養好了再說,睡吧。」像哄小孩子似的,給她掖了被子,還輕輕的拍了拍,「阿沅,快快睡覺。」
比如碧晴,前世還給自己端了一碗不懷好意的人蔘湯,而祁明夷……自己找不出要直接殺了他的理由。至少想到殺了他以後,自己沒有半分痛快的念頭,但就這和圖書樣放過他,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行了!滾下去吧。」慕容沅煩躁喝斥,將手中的特製細弓摔在地上。
武帝已經在內殿坐著了,看向小女兒,說道:「傅婕妤病故了。」
「我……」慕容沅走到父親身邊蹲下,猶豫了下,方才說道:「祁明夷和我一起長大,我想了很久,還是狠不下心親自下令殺死他,或許是我的心不夠硬吧。」
「阿沅。」宇文極突然說道:「你想好將來要嫁給誰沒有?」
卻是再也說不下去,鬆開她,一扭身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去罷。」靖惠太子滿眼疲憊,連聽解釋的心情和精力都沒有,閉上眼睛,一副明顯的攆人態度。殿內靜默了片刻,聽得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方才睜開雙眼,緩緩勾起嘴角,——人人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窩囊廢,都瞞著自己!
次日早起,玉貴妃擔心她道:「你才受了驚嚇,別去上學了。」
白嬤嬤還真的輕輕呢喃,唱了起來。
這個早在預料之中,慕容沅倒是沒有太多意外,況且和傅婕妤沒有任何感情,自然生不出任何感慨,只有一種大毒瘤被扒掉的放心。但是看著父親灼灼的目光,明白是在等著自己對祁明夷的處置,——也是皇帝爹寵溺自己,不然哪裡用等,要打要殺,還不是皇帝爹一句話的事兒。
「不如這樣。」旁邊的睿王突然插嘴,說道:「念在祁明夷提醒阿沅的份上,先廷杖二十小做懲誡,然後再把他扔到邊防軍營里去,如今北面常有一些小衝突戰事,他能立功則是恕罪,不能的話,戰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以……這樣?」慕容沅遲疑道。
靖惠太子冷冷道:「別叫孤說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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