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張嬤嬤目光一閃,繼而了悟,「是,奴婢明白了。」
在燕國的時候,自己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再到端木雍容帶她來東羌,即便經歷了國破家亡,她也沒有怪罪過自己,還總是勸自己明哲保身,不要再為她出頭;然後是自己趁她神智不清,娶了她,要了她,她糊裡糊塗的,完全是一個嬌憨可愛的小妻子模樣,是自己和她最甜蜜的一段時光。
「阿蘭若。」慕容沅輕輕搖頭,苦澀道:「我覺得自己已經被趙煜毀了,滿心都是仇恨,滿心都是殺戮和黑暗,不管是誰走進來都會跌進泥濘裏面,你不要管我了。」勾起嘴角一笑,「你看……你這個人除了脾氣壞一點兒,其實都挺好的,應該找一個心理健全的好姑娘。」
從小一起長大就是這點不好,動個心思,眨個眼睛,對方都能猜個大概,自己在他面前,無法掩飾細微的情緒。而他的情,他的愛,像是無形的蛛網絆住自己,扯不斷理還亂,想要把自己一輩子困在皇室裏面。
「皇天后土在上,宇文極今日在此立誓,不論上天入地,不論天涯海角,縱使所去之處是人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也對慕容沅永不離棄。」
可是即便難過,也還是不想改變之前的心意,——毀了趙煜,讓他交還父皇的大燕江山社稷,然後……給這一生畫上句號。
前幾天自己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找了機會詢問姬暮年,他卻道:「東羌於我有恩,微臣保證,不做有損東羌和皇上的事情,還請皇上不要為難臣下。」補了一句,「皇上如果執意要問,微臣只好欺罔君上了。」
「你不用這樣。」她緩緩別開臉,不想看到他那雙執著的眼睛,「你從趙煜手中和*圖*書把我救出來,還斷了一指,就算欺騙我辦了一些事,恩情也是抵得過的,況且名分上當時我已經嫁給了你,實在算不得什麼大罪過。」
「阿沅。」宇文極俯身過去在她背後,將手輕放在她的腰上,勸解道:「有什麼不愉快的,過去的,就讓它們都過去,別再去想。」
宇文極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沉聲道:「不許再這樣賭氣了。」
皇帝和皇貴妃出去打獵,帶著姜婕妤和林美人,卻不帶位分更高的端木貴妃,這不是在當著眾人打臉嗎?依照端木貴妃的性子,必定對另外兩位嬪妃懷恨在心,往後少不了作踐,她們之間的聯盟也就自動瓦解了。
「沒有。」馬車寬大,慕容沅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表情,側身躺了過去。
雖然不是重傷,也足以讓兩個人都呆了一下。
慕容沅對他的配合感到不舒服,然後更加討厭的人是自己,別人對自己好,如果不冷心冷情去拒絕,就會無端感到煩躁。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句,「停!」然後下了馬車,指了一個侍衛,「下來。」翻身上馬,揚鞭一抽,像是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慕容沅煩躁道:「我就是不想一直騙你,才告訴你這些,叫你別浪費力氣。」
宇文極的確沒打算反對她,但聽到後面一句,皺眉道:「叫她們做什麼?未必會騎馬打獵的。」 或許這天底下男人都喜歡美色,他也不例外,但眼前有個更美更好的,且沒有搞定,哪還有心思帶別的女人一起出去?生怕添亂惹麻煩。
「本來……我應該生你的氣,討厭你,然後你再哄一哄我,天長日久我的氣總會消的,兩個人也就和好了。可是我現在覺得很累,很厭煩,討厭和-圖-書之前所有認識的人,不想去愛,也不想恨,什麼都不願意再去想了。」
心裏清楚,自己看著像是沒事人兒,可是經歷了那麼多的慘變和折磨之後,哪裡會真的沒事?縱使身體能夠一點點養好,心理上的陰影,只怕卻不是那麼好消除的。
侍衛們趕忙上前追,宇文極也跳下車上馬,緊跟不舍追了上去,看著前方那個海棠紅的利落箭袖身影,腦海里浮起姬暮年的另外一番話,「皇上記得要留心,皇貴妃娘娘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她平時越鎮定,就越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做出意外之舉。」
「你為什麼不躲開?」慕容沅惱道:「再說我跑的好好的,你抓什麼?還好我久不用劍,手法生疏,不然廢了你一條胳膊,看你怎麼辦?」她嘴裏念叨不休,心裏卻是著急,一面說,一面扯了布條給他包紮。
——竟然撬不開嘴。
「你死,我不獨活。」
「阿沅,你聽我說。」宇文極還在不停努力,開解道:「你吃了很多苦,但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不要活在過去,你睜眼看看現在的我,看看你面前的我,好嗎?你要我要給你一點時間,我給了,但你也要信守話語,而不是……哄我。」
慕容沅的頭又開始痛了。
為了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臣子叛逆,親人反目,兄妹成仇,——曾經可以全心信賴的哥哥,變成那樣沒有人性的惡魔!如果這樣的日子,還要自己再過一輩子,甚至生下孩子,繼續看他們廝殺下去,……不如結束。
而自己,根本就不想留在這鳥籠子一般的皇宮。
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自己仍然是一個瘋子。
眾人大驚失色喊道:「皇上,皇貴妃娘娘自己騎馬跑和圖書了。」
而現在……
為什麼心裏儘是難過?還隱隱作痛。
「知道了。」慕容沅笑盈盈問道:「等下準備給我打點什麼?」
「怎地發獃?」慕容沅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淺笑道:「走罷。」
可是從燕國皇室的血雨腥風,再到東羌皇室的刀光劍影,自己已經受夠了。
慕容沅覺得頭疼,後悔自己一時心軟說了真話,還不如哄他,現在讓他起了戒備之心,將來要走只怕麻煩的緊。轉頭看見地上的血滴,想起他胳膊上還有傷,不由道:「先回去吧,你胳膊上還有傷呢。」
慕容沅抿了嘴,掏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粉,給他灑上,血水已經染紅了布條,不由再纏了幾圈兒。折騰完了,覺得累,——現在自己和他的矛盾是,他做出他認為的巨大讓步,不管自己是溫柔體貼,還是任性妄為,總之做他的女人就可以了。
宇文極見她明顯是在敷衍,卻也無法,勉強浮起笑容,「那看你想要什麼了。」問道:「狍子?鹿?還是狐狸?」
慕容心裏沅覺得難過,其實自己想什麼,有什麼打算,他就算不知道不清楚,也是感覺的出來的,卻還是固執的在等待。
「慕容沅。」宇文極長大以後,這還是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一字一頓,「你—給—我—聽—好—了。」舉手立誓,聲音宛若金振玉聵一般。
「怎麼了?」宇文極對她太過熟悉,感覺到了她的不愉快,「是不是又想起來了什麼?」或許,想起以前老皇帝帶她打獵的場面?還是別的?
進入了密林間,周圍全是橫七豎八的樹枝,不時掠過,宇文極擔心划著她,不由在身後喊道:「快停下來,要跑出去外面空曠草地上跑。」喊了兩遍沒用,忍不住有和*圖*書點動氣了,「划傷自己就痛快了?」雙腿夾緊馬腹,上前伸手將她用力一抓,火氣上來,想要把她抓到自己的馬上。
可惜慕容沅並不是那種閨閣弱質,她習武的,還經歷過許多實戰,縱使對宇文極沒有太大防範,但出於對危險的本能反擊,當即就拔劍砍了過去。要說以宇文極的身手自然是能躲開的,——可偏生一個以為他會躲開,一個以為她不會真砍,皇貴妃砍傷皇上的「血案」就這麼發生了。
清風掠過,吸進肺里,總算感覺舒服一些。
宇文極既緊張擔心,又隱隱鬆了一口氣,——現在她情緒不穩定,等她穩定了,是不是就會好一些?那時候就會正視自己?但願吧。
「我樂意!」宇文極低聲怒道。
宇文極在她身後沉默不語。
清風徐徐,樹葉「沙沙」作響,有一種鳥鳴山更幽的寂靜境界。
「我想帶她們一起去。」慕容沅笑吟吟的,然後叫了張嬤嬤吩咐,「等下記得把陣仗弄得大一點,動靜響一點,叫端木貴妃那邊知道,姜婕妤和林美人跟著出去打獵,沒她的份兒。」
可自己就是不放心,彷彿她和姬暮年隱隱有了秘密,瞞著自己。倒不是把他們往齷齪了想,而是……坐在馬車裡看了看她,語有所指道:「阿沅,我不知道你和姬暮年說了什麼,想做什麼,但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就是不能離開我。」好像說了,這樣就能安心一些。
不是討厭端木雍容,也不是想起他有多懷念難過,就是單純不想記起那段回憶,因為那段回憶裏面有父親擔心的模樣,有慈愛關懷的眼神。再往下想,就是那段戰火紛飛的日子,然後是自己顛沛流離,最終被哥哥抓回去囚禁起來。
不過眼下首要的任務是m•hetubook.com.com追上人,好在身下的馬兒是千里挑一的,膘肥體壯、十分矯健,很快就拉近了距離。怕她在氣頭上討厭人粘著,所以沒跟太緊,只保持速度一直跟在後面,等她把氣撒出來。
「這麼說。」宇文極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問道:「你之前說讓我給你一段時間,是在撒謊?全都不作數的?現在的這些才是真話,對不對?!」
宇文極心事重重,應道:「好。」
就這樣,兩人不知不覺跑得有些遠了。
慕容沅突然厭煩起來,強忍著,輕輕推開他,「好了,別說了。」
「去打獵。」她笑道:「春暖花開天氣好,出去走動走動。」並不等宇文極回答,像是篤定他會答應,又吩咐人,「讓姜婕妤和林美人也去。」
慕容沅覺得自己應該好好享受生活,享受這一世剩下的時光。
慕容沅想起當年在燕國的皇室獵場,自己打過一隻火狐狸,結果臨死反撲,差一點咬傷自己,還好被眼疾手快的端木雍容抓住,弄破了眼睛,一片鮮血淋漓的場面。不由眉頭輕蹙,「我不喜歡狐狸。」
自己不在乎這後宮,卻不想跟她隔得這麼遙遠。
這些並不複雜的道理,宇文極當然也能想到,更沒意見,只是看著慕容沅翻雲覆雨等閑間的樣子,覺得好陌生、好遙遠,——比較之下,還是更喜歡當年在燕國的她,或者那個迷迷糊糊的她,而不是現在這樣,笑容和溫柔都掩不住的凌冽光芒。
「你離開,我終生不娶。」
心早已經被戳得千瘡百孔,不知道怎麼去愛,也不知道怎麼接受別人的愛,彷彿那幾年的黑暗日子,已經耗盡自己愛的能力,沒有信任,沒有安全感,只剩下無盡無盡的厭惡和憎恨!對趙煜的恨,是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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