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宇文極凝目看著慕容沅原先坐的位置,已經坍塌傾斜,椅子摔爛,一片狼藉之中空空如也。阿沅……你是出事了?還是,還是跟姬暮年逃走了。
慕容沅苦澀道:「那是沁水公主跟你做的約定,你要東羌皇妃怎麼回答?」
「再往前趕三百里,就是大秦。」端木雍容平靜說著,聲音里,有一種高山巍峨般的沉穩,畢竟那裡是他的王國領土,有著絕對的掌控權。
慕容沅輕輕搖頭,「不。」自己誰也不想恨,光是想殺了趙煜,就已經讓自己在仇恨中不能自拔,哪裡還有力氣去恨別人?今天重新翻出來這些,已經很累了,只想早點結束這個話題,「畢竟他將我從趙煜手裡救了出來,就當是還他的人情吧。」
「這麼說在高台的時候,你不認得我。」
慕容沅目光凝住,這……一個、兩個的,都是瘋了嗎?還是說,對於他們男人來講,快樂就在於的得到和征服?或者搶來搶去,讓幾位皇帝都覺得很有趣?呵呵,那自己又算什麼?!是他們勝利者的獎品。
不如等下就說魏王嗆水厲害,自己關心弟弟,兩個人都無法脫身,再讓禁衛軍統領和魏王的侍衛統領比賽,勉強也說得過去了。
劉瑾升趕忙出去,「奴才去瞧瞧。」
端木雍容回道:「至少比一輩子迷惑不解要好。」
端木雍容輕嘲道:「這麼說,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是嗎?」端木雍容的聲音複雜而危險,他問道:「這麼說,你不恨他?」
「都滾出去!」宇文極怒不可遏,上前逼近到太後身邊,「母后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裏清楚,又何必在這兒假惺惺的演戲,不要逼人太甚!」現在總算明白,太后那邊到底是什麼用意了。
「對,現在。」宇文極不想等,也無法再等了,「不然就算阿沅能找回來,也會被唾沫星子給淹沒。」在沒有見到她的屍體之前,都當她還是活著的。
「哦,你想一個人過。」對於這一點,端木雍容也是有疑惑的,「為什麼?宇文極不是對你很好,為什麼要想著離開他?是不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太后探望皇貴妃,皇貴妃卻始終不出來迎接,就算不搜宮,對上不敬的罪也夠朝雲宮喝一壺的。等到聲勢夠了,只有朝臣替自己彈劾皇貴妃和皇帝,滿城風雨,遍地流言蜚語,不是皇帝想攔就能攔得住的。
「其實,也不是他強迫我。」慕容沅心下紛亂如麻,想解釋,但是毫無頭緒。但不論如何,都不希望為了自己,弄得端木雍容和宇文極兵戎相見,更何況這還是兩個皇帝,打起來可不是掄胳膊的事兒,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禍事。只能忍住滿心的難堪和羞恥,「不是他強迫我和-圖-書,而是……他的太監給我下了葯。」
「是你強行將彎刀送了我。」
「哈哈,還他的人情?」端木雍容氣極反笑,憤怒、嫉妒、傷痛,各種情緒在他的心裏喧囂奔騰,他一字一頓道:「照這麼說,以前我也救了你,你也該還我一份人情才對啊。」捏住她的下頜,「所以我現在對你做點什麼,你也不恨,對嗎?」
宇文極正在看著太醫給魏王診脈,想著等下,怎麼把事情圓回去,不然說好的皇帝和魏王賽龍舟,就這麼以魏王落水而告終,多少有點掃興。可是今天事情古怪,先是魏王突發奇想要跟自己比賽,接著是他落水,儘管自己沒有任何閃失,但還是感到隱隱的不安。
如果她一早成了自己的女人,哭鬧幾天,喊打喊殺的,只要自己一直哄著、捂著,幾年時間早就融化了。哪裡會發生後來的分別,幾年的別離,以至於讓她被趙煜算計嫁給宇文極,造成今天無可挽回的局面。
接下來的幾天,宇文極一面派人四處打聽慕容沅的下落,一面找了姬暮年,暫時留他一命還有用處,「當年先帝之死,母后和你在其中功不可沒,是時候……讓大家知道她的功勞了。」
「如果說你錯了開始,我便錯了後面。」
然而沒過多久,端木太后就親自過來了,面帶憂色道:「聽說皇貴妃受了驚,但是卻不肯讓太醫就診,唉,性子真是擰啊。」她一臉關切的樣子,「哀家親自過來瞧瞧,勸她幾句就好了。」
「也不能說不認得。」慕容沅回道:「只不過……認得的是亡國前的端木雍容,在那時的我看來,你不過是宇文極身邊的貼身護衛。不明白你怎麼成了皇帝,為此還問過趙煜,他只說我病了,中間發生了很多事,便把我糊弄過去了。」
姬暮年蹙眉問道:「現在?」
端木雍容皺眉道:「別把自己說的那麼難聽。」
「得從那次你和宇文極一起攻城,他遇刺,得從那時候開始說起……」慕容沅聲音宛若漂浮在雲端,「那次他受傷很奇怪,很可能是邵棠的人做的手腳,不為殺死他,而是要讓他輕微中毒。然後邵棠引得我過去查看,逗留在那邊,她卻藉機回了營地找你,總之就是那些女人耍心機的手段,當然……她做得很成功。」
「將軍想聽什麼?」慕容沅懶懶問道。
姬暮年盯著散落的摺子看了一會兒,彎腰揀了起來,「皇上,你看……」他目光絕非驚動可以形容,指著摺子,「有人潛入東羌,身份……很可能是大秦的人。」
「從母后那邊下手?」宇文極恨不得一劍殺了他,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覺得朕是去痛哭流涕,還是拔劍威脅,哪一和*圖*書樣母後會告訴朕阿沅的下落?」甚至,萬一太后心狠一點,將她……不不不,一定沒有到那種地步。
「來的路上,臣聽說了今日看台的事。」姬暮年皺眉分析道:「娘娘很可能是見到皇上有險,所以不肯離開,錯過了時辰,然後便發生了看台坍塌的事,再之後……」心情沉重難以言喻,「從魏王落水再到看台坍塌,只怕都是太後娘娘的手筆,皇上若是想找回皇貴妃娘娘,只怕……還得從太後娘娘那邊下手。」
「小羽,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端木雍容盡量平靜自己的心緒,可是三年了,自己和她分別足足三年了,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情緒起伏?他低沉道:「當初說好我等你三年,你就給我答覆。」
「……」慕容沅的眸光凝住了,張了嘴,不能回答。
端木太后甩了甩袖子,嘴角微翹,「既然皇帝非要護著皇貴妃,哀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哀家過幾天再來探望就是了。」
顧不得皇帝會如何處置自己,更擔心她的安危,而不論要找到她,還是解救她,顯然宇文極的力量都會更大,遂將一系列的事都說了。是如何和慕容沅約定好的,又是如何提前讓別人假扮自己回府,以及讓人送去茯苓糕暗示,自己在楓離橋等人,到了時間卻不見人。
「呵……」慕容沅輕輕笑了,「我用什麼身份跟你走?」說得他一怔,又道:「為什麼又要跟你走?為什麼要跟宇文極走?我是你們男人的物件嗎?由得你們挑,由得你們選,我就不能自己決定?!」
若說後悔,這件事便是端木雍容一生最後悔的事。
「為什麼不說?!」端木雍容聲音動怒,抓住她,語氣沉沉命令道:「小羽,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為什麼不敢?是你自己也覺得對不起我嗎?」要說自己心裏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卻不是恨她,自嘲道:「我真蠢,當初就是給你太多選擇了。」
慕容沅的頭開始疼痛起來,十分難受。
「那邊的人呢?!」他怒道。
「當時我想著已經好晚了,怕你生氣,就跟宇文極說,後面幾天不會過去看他,讓他好好養傷,然後想著趕快回去找你……」再往下回憶,是一片黑暗殘忍的記憶,這讓慕容沅心中不舒服,不由卡住了。
慕容沅閉上眼睛,搖頭道:「別說了,行嗎?」
端木雍容怔住了,「意思是,他身邊的人給你下藥,然後他就……」真是想一想都覺得噁心,更是憤怒,低聲怒道:「那又有什麼區別?!不論強迫,還是迷|葯,這都不是你的本意!」
劉瑾升屁滾尿流的爬出去了。
回了宮,端木太后便派人到各處診平安脈。朝雲宮內沒有主子,怎麼敢讓太醫進去診脈https://www.hetubook.com.com?宇文極聞訊匆忙趕來,攆了太醫。
是了,自己和宇文極糾纏不清,自己護過他,他也救了自己,但他最終還是對自己做了那樣的事,總之糾葛不斷,很難說誰對不起誰。但是對於端木雍容,自己一直都是欠著他的,對不起他,而且……只怕也還不了了。
「我承認,我當時貪圖別人的照顧和關心,加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為有一點喜歡,或許可以慢慢培養,所以不懂拒絕,沒有拒絕。」
「將軍,你當年遇到的是一個任性嬌氣的小公主,她還不知道什麼是真的苦,什麼是真的痛,什麼是真的絕望。那時候,她的心裏還在做著夢,找到心意相通的良人過完一生。」慕容沅苦澀一笑,「我要謝謝你,給了她一次做夢的機會。」
這一刻,他的目光比烏雲還要黑沉,閃著青色電光,有一種雷霆萬鈞撲來的氣勢。
還沒等他回來,上頭就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尖叫聲,以及哭喊聲,很顯然場面一片混亂,已經失控了。
「不必了。」宇文極拒絕道。
「什麼?!」宇文極再也顧不得魏王,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直接朝著只為慘烈混亂的看台趕去。可惜一片斷壁殘垣、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痛哭叫喚的人,侍衛們團團將他圍住,已經有人奉命去找,然而什麼都沒有找到。
宇文極不擔心別的,但是惦記著慕容沅的安危,不自禁的走出去,在路口正好撞上神色慌張的劉瑾升,心下越發不安,「阿沅呢?有沒有事?」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知道。」慕容沅不停搖頭,痛苦道:「我應該恨他,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恨誰了。」她的聲音里儘是疲憊和無力,「我不想留在任何一個皇室,我只想、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過,所以……過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明知道彼此已經不合適,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要來找她,要把她帶回去,就像是某種中毒的執念,知道不對,卻仍舊放不下手。特別是有一個問題,在他心裏更是糾結痛苦,不得不問,「為什麼拒絕我?但不拒絕宇文極?我聽說,你和他……」就算忘了一段記憶,心智總還是一樣的才對。
如果當時在高台上仔細一些,發現她的異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宇文極把她帶走,造成今天難以挽回的局面!可是沒有關係,現在她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看台塌了!」劉瑾升的聲音儘是驚慌,結結巴巴道:「太亂,不、不不……不知道皇貴妃娘娘在哪兒。」
守在玄清道長府門口的人,奉命進府搜查,沒有找到人,玄清道長反倒自己從外面歸來,並且直接來面見皇帝,避開眾人回道:「她出事了,我不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她在哪兒。」
宇文極正在心煩氣躁之間,一袖將托盤拂翻,「滾!」
等人回來,卻是一個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消息。
——有時候,緣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兒。
「什麼?」
慕容沅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一旁,一路上始終靜默。
端木雍容盯著她看,忽地靈光一閃,想到一種可能性,「他……勉強了你?」見她別開了頭,更加證實了心中猜測,怒火一下子躥了起來,「我要殺了他!」
「我不在乎。」
「是。」慕容沅最不願意回憶的,就是這段記憶,可是端木雍容執意要聽,就當是滿足他好了,「當天夜裡,我身邊的暗衛有人叛變,一陣混亂,然後趙煜的人過來接應劫走了我。」補了一段,「當時樹林旁邊還有其他人埋伏,最後一直沒有露面,不是我和其他人沒有發覺,而是他們顧不上。」
宇文極很快在心裏做好了決定,正要吩咐人,就聽見上面看台那邊一陣喧嘩。因為地勢所限,加上下面的涼棚遮擋,根本看不到上面發生了什麼,不由皺眉問道:「上面怎麼了?」
端木雍容接道:「是邵棠的人。」
劉瑾升忙道:「已經讓人去問消息了。」
端木雍容也不計較她的稱呼有誤,反倒覺得熟悉,可是一想到她已經成了宇文極的嬪妃,那點微小的火苗又弱了下去。是啊,自己想聽什麼呢?說什麼呢?局面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拼著一口氣,把她搶了回來,也再回不到從前了。
「你確定?」慕容沅輕輕笑著,卻並不是真的在詢問他,緩緩道:「有些真相我沒有證據,只能憑事後的分析,你先聽著,至於對不對可以去求證。」勾起嘴角,「邵棠喜歡你,而當時的我滿心都是去殺淳于化,她又表現的很隱秘,所以一直沒有留心到這一點,也就有了後來的許多事。」
「都是從前的事了。」慕容沅輕聲嘆息,幽幽道:「我已經說完了,將軍你也知道了該知道的,又有什麼用?」
走失的嬪妃,就算能活著回來又如何?名節上面根本說不清楚。
宇文極怔了怔,聯繫起這些天發生的事,很快想到其中的可能性,厲聲下旨,「八百里加急,將所有通往大秦的關隘全部封鎖!」
「我和你起了爭執,還留在宇文極的營地很晚很晚。」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不……」慕容沅心下一驚,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宇文極臨幸自己的消息被太后刻意散播,早就是東羌皇室的大花邊新聞,掩蓋不了的。只能低聲喃喃,「不要再問這個……總之,都已經過去了。」
「然後我被抓了回去……」慕容沅將那段黑暗再次回憶了一遍,鐐銬,禁錮,父親的棺樽,自己不得不把自https://m•hetubook.com.com己弄瘋,說完了,苦澀笑道:「再後來的事,將軍都應該知道了。」
「當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答案,端木雍容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你想著回來找我?不是自己走的?」
「哦。」端木太后冷幽幽一笑,面帶譏諷,「怎麼地?哀家親自過來,都還不能讓她皇貴妃出來迎接?就連見一見都不行?」
「我也不知道。」端木雍容如實回道。
這個問題慕容沅覺得無比難堪,她選擇了沉默。
「將軍,我知道對不起你。」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他想聽,自己就說,就把一腔捂在肚子里的話都說了,「當年你救了我,那時候雖然我是一個亡國公主,但其實並沒有受過多少苦楚,所以還有不少嬌氣。」
國破家亡之後,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真是過夠了。
「殘花敗柳,他國嬪妃,將軍都不在乎是嗎?」
「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
「趙煜把你抓回去的?!」
「這種事怎麼能過去?!」
端木太后帶著勝利者的滿意,愉悅的走了。
不,還可以挽回!
「你不知道?!」宇文極驚道。
「啟稟皇上。」劉瑾升戰戰兢兢摸到門口,硬著頭皮捧著一個托盤,彎腰遞到皇帝跟前,顫聲道:「有密折呈上。」
姬暮年神色黯然,「不知道。」
「將軍。」慕容沅心裏難受,卻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種難受,「已經這樣了,你就不要再固執了,好嗎?放我走,我只想自己一個人過……」想說自己過完剩下的日子,又怕惹得他追問,餘下的話便截斷了。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照顧之情,陪我去殺人化解我心裏的陰影,這些都記著,感念你對我的好,也對你……有一點點動心。可那只是一點點,只是萌芽,我沒有想過要和你在一起,更沒有打算要和你走完一生。」
宇文極冷聲道:「母后請回罷。」
端木雍容轉頭看著她,那張嬌小的臉龐上,長眉入鬢,睫毛宛若鴉翅,勾勒出娟美如畫的容顏,但卻……難掩深深的疲憊之色。不由一時沉默,半晌才道:「小羽,你就一句話都不想和我說。」
「總之就是那樣了。」慕容沅回憶起當年的往事,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如果當時你不勉強我,那麼我們便不會有糾葛;如果當時你再強硬一點,那麼就算是怨偶,我們也在一起了。」
「跟我回大秦去。」端木雍容斷然道。
端木太后輕輕一笑,「皇帝真是怎麼了?說發脾氣就發脾氣。」她慢悠悠道:「哀家只是好心過來探望皇貴妃,她不出來接駕,也不見面,哀家還沒有怪罪,皇帝怎麼倒先生氣了?哦,莫非其中又什麼難言之處。」
總之,一切以平安為上。
慕容沅緩緩睜開眼睛,卻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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