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兩大世族,在江南經營數百年,盤根錯節,牽扯極廣,出仕子弟無數,一時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不僅是江南各級官員的或陳情或彈劾的奏摺雪片般飛往帝都,就是其餘各省,也不能按捺不動,有彈劾世家勾結官員,危害地方,尾大不掉者,自也有彈劾蕭弘清跋扈越權,致人心惶惶,江南動蕩的。
陳頤安一笑:「爹爹放心。」
但就是這樣的情況下,皇帝卻依然賞了周寶璐的東西,周寶璐都有點茫然,皇上這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然後他下了結論:「父親說的不錯,聖上有心收服江南,早有布局,後宮之事常影射前朝,慶妃獨大後宮,二殿下奪嫡之心昭顯,而太子深悉聖心,以自身為餌,誘二殿下出手,以牽一髮而動全身,直擊世家大族根基,太子爺造勢、出擊,把局面做成這樣,聖上顯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只得配合太子爺出手,自然也就如太子爺的願,捨棄了二殿下。」
陳熙華很坦白的對外甥女說:「你寫封信,前半截要寫多少日日思君不見君我管不著,後面你就寫如今江南如此大的事件,自然是千頭萬緒,何處不用人?太子爺自然是人手吃緊的,正好咱們家要給安哥兒謀個出身,趁此機會,先叫他到江南歷練,也是為太子分憂。太子看你的臉面,想來定會對安哥兒另眼相看,至於在那邊兒他到底能做到什麼,就看安哥兒自己的本事了。」
他是一個俊秀的少年,居然還很誠懇的樣子,周寶璐被他噎的半死,回頭看看舅舅。
周寶璐莫名其妙:「看我做什麼?安哥兒才十四歲,用什麼名義去,太子怎麼用他?」
陳熙華說:「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我相信皇上和太子爺是有默契的。」
陳頤安今年就十四歲了,七歲起就由陳熙華擇了名師,遠遠的送到外頭求學,一年裡有半年都不在家裡頭。
蕭弘清的鐵血手腕在江南引起極大的震動m•hetubook.com•com,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展開動作,根本看不出是臨危受命,帶兵鎮壓的樣子,反而明顯流露出經過長久謀划布局的痕迹,對各方勢力的分佈、掌握、分化、拉攏、拔除,都有條不紊,又行動極為迅速。
當然,陳頤安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從小兒就聰慧非常,花樣百出,從來不吃虧。
果然,門外那人輕聲回道:「接急報,太子殿下於江南獲救,殿下無恙,已入三殿下欽差行轅。」
周寶璐與陳頤安向來親厚,兩人年齡相差不到兩歲,從小兒一塊廝混著長大,正是能說得上話的年齡,就算陳頤安在家的日子不多,但兩人親厚並不下周安明。
待兩人鬧了一圈兒,陳熙華才板了臉說:「都這麼大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像什麼話!」
陳頤安點頭笑道:「看來,太子爺布局江南,也不止一日了。」
陳頤安大驚失色:「什麼!表姐要進宮當皇后了嗎?」
周寶璐瞪他一眼,這才悻悻的坐回去,陳熙華才說:「太子此舉,雖然把自個兒陷於危境,但深得帝心,是不消說了。」
尤其是周寶璐知道舅舅舅母有多看重這個嫡長子。她也從小就愛護著他。
陳熙華慎重的說:「元嘉十九年正月,純安皇貴妃薨逝,聖上並沒有再冊皇貴妃,而是由慶妃掌後宮事,並晉端妃位,當時也曾有議論,這大約是聖上對江南世族的安撫和妥協,甚至還有立二皇子為儲的猜測,只是後來一直風平浪靜,可是從這一次的動靜看來,或許聖上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在江南布局了。」
陳熙華憋笑,周寶璐跳起來追打陳頤安:「你胡說什麼呢!找死啊,我成全你!」
兩父子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來,陳熙華也罷了,陳頤安才十四歲,俊秀的臉上還很稚氣,竟然就露出這樣老狐狸般的笑來,頓時叫周寶璐一個激靈,恍然大悟,指著和_圖_書自己的鼻子:「我?」
他的目光溫暖如同慈父,周寶璐沒有得到的父愛在這裏補足了,陳熙華說:「我就你這一個嫡親的外甥女,偏你又自己願意進宮,我再不放心也只得罷了。只是要囑咐你一句,一個女子的一生,首先靠娘家,其次靠兒子,最後才輪到靠夫君,你是個聰明孩子,性子也剛強,自己是掌的起來的,今後有陳家在你身後,再有了嫡子,無論如何,絕不會落的沒下場。」
雖說這是舅舅有意在教導他,可是看起來也早慧的好像一個妖怪。
這裡是陳熙華的外書房,不是最為可靠信任的人壓根不能靠近這裏,鐵板一塊,絲毫不用擔心走漏一個字出去。
在這種事情上,周寶璐只能請教陳熙華。
周寶璐看看陳熙華又看看陳頤安,有點狐疑。
皇上大怒,早朝當殿擲下彈劾蕭弘清的奏摺:「朕的皇太子陷於江南,爾等還要維護那些亂臣賊子?至君父於何地?」
他說:「父親在立儲前就選擇了輔佐太子爺,思慮深遠,兒子佩服。」
陳頤安笑道:「表姐聖明!」
大局已定!
蕭弘清到江南僅僅七日,就將江南世族梁家、徐家連根拔起,在先斬後奏的皇權特許之下,以勾結海盜謀亂的叛國罪名,就在江南欽差行轅之前,將兩家族長當場斬首,血濺三尺,為世人所側目。余者涉事人等打入大牢,待帝都聖旨裁決。
周寶璐慢吞吞的說:「好。」
這也是舅舅的風格,不管什麼事,總是沒有單一的目的,八面玲瓏,總是人人都能受益,就算他坦白的說,我在用你,也能叫你能讓他用的心甘情願。
周寶璐慢吞吞的說:「如今東宮寵妃吳側妃,就是江南世族吳氏的嫡女,皇上也曾規勸太子爺,容讓兄弟。」
陳熙華道:「我倒認為是皇太子主動出擊,照如今看來,皇太子不冒這個險,別說坐不坐得穩這太子之位,就是今後,聖上百年之後,太和_圖_書子爺能不能順利登基也還存疑。江南為中原最為富饒之地,皇上與太子須得將此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絕不能讓世族倒騎到了朝廷的脖子上。」
他拍拍陳頤安的肩膀:「那個時候,太子爺也就是你這個年紀。」
整個大盛朝的目光都注視著江南,在這樣的情況下,周寶璐的及笄禮並沒有大張旗鼓,只邀請了自家的親近的親友,不過十數人。
這番匪夷所思的處置,與律法都不相符,自也有官員上表勸諫,卻被皇帝統統擲下,全部照此辦理,皇權高壓之下,居然就沒人敢吭聲了。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又說:「我曾與父親多次談到,兩淮梁氏聯絡縱橫,如此聲勢浩大支持二皇子奪嫡,如今皇上冊立大殿下為皇太子,梁氏絕不會善罷甘休。這一次,皇上用皇太子作餌,才能如此順利有效。是以,兒子認為,為了剷除世家毒瘤,皇上不僅不止捨得一個二皇子,就連一國儲君,也能置於險境,皇上忌憚世族,竟至如此?」
陳熙華有點感嘆的說:「從江南回來之後,太子爺密奏聖上江南之事,前半場談話我也在場,太子爺除了奏江南鹽課一案,也說了不少江南世家之禍,之後我與誠王均告退,聖上與太子爺密談一夜,竟至天明。」
這個時候,陳頤安倒是有點詫異的看一眼表姐,笑道:「表姐我說句話你別生氣,就算這是聖上和太子爺清理江南一地,這是朝廷大事,和表姐有什麼關係?」
世族與皇權從來都是天然的對頭,沒有哪一個皇帝喜歡世家,但也沒有哪一個皇帝會輕視世族,輕易與他們對敵。
陳頤安舉手告饒,表姐我錯了!
但這一次,皇帝師出有名,一國之皇太子于江南遇險,生死未明,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件,若是大家世族在這件事上主事而被滅族,確實不算冤枉。
陳頤安再度沉吟,然後把目光轉到周寶璐身上,笑道:「表姐肯定有私房消和-圖-書息,是咱們不知道的。」
當即令查其人共有幾個子女,將其兒子女婿並十五歲以上孫子外孫,全部送到蕭弘清軍中效命:「也叫爾等子孫看看,江南如今是什麼境況,好回來說與你知道!以免你坐于帝都,安穩度日,還指手畫腳,肆意指摘,羅織罪名!」
陳熙華說:「太子冒了絕大風險,收服江南,絕對不止是為了一個二殿下,更不是純粹為了皇上分憂,太子要掌握江南的心思定是有的,江南在手,就有財源,皇上固然要,太子定然也想分一杯羹,才不枉冒這奇險,我想,待太子現身之後,讓安哥兒去江南輔助太子。」
周寶璐乖乖的坐著,聽舅舅教導,身邊還坐著陳熙華的嫡長子陳頤安。
陳熙華悠悠的說:「安兒,要不了多久,你見了你表姐,還得行跪拜禮呢。」
又看看周寶璐,笑道:「還把表姐嫁給太子爺,這目光就更獨到了!」
周寶璐聽的怔怔的,壓根沒注意到陳頤安這壞蛋調侃她,舅舅父子二人一問一答,一步一步深入,竟然就把多年來的朝廷、太子、江南的糾葛布局,種種手段,種種深意,剖析的一清二楚,安哥兒還沒滿十四歲呢!
她才不信陳頤安想不到她是可能做太子妃,這個混賬弟弟,這明顯就是故意嘲笑她嘛。
正在這時,門口有人輕輕的敲了兩下門。因武安侯府的情形勢如水火,為著機密,陳熙華的外書房規矩最大,如今在這樣密談的情形下,竟然有人敢來敲門,陳熙華和陳頤安對視一眼,眼中都有喜色,顯見是想到了同樣一件事。
要是不知道,皇上連兒子都眼看要沒有了,還有心情想著還沒有名分的兒媳婦?
周寶璐簡直要暈倒,這還沒嫁人呢,就開始有裙帶關係了!
他解釋說:「世家尾大不掉,尤以江南為甚,數百年來,世家盤踞,首尾呼應,勢大財宏,各族中出仕子弟無數,又有十數姓氏互相聯姻,互為親戚,掌握江南和*圖*書命脈,官員受其挾制,朝廷指令不能上通下達,徒然有江南如此富饒之地,本朝以來,不管是鹽課還是田畝稅都一年比一年少,元嘉十八年,我侍奉誠王、如今的太子爺下江南整治鹽課,親身體驗到江南一地世家之禍,高價賣鹽,致私鹽泛濫,民怨沸騰。繳田畝稅時低價囤糧,待青黃不接時高價賣出,就這樣一個轉手,便能掠奪百姓一半以上的收成,種種盤剝,不一而足。世家居官員之上,往往一個指令,便能役使各州府官員,便是以誠王之威,大皇子身份,在江南也仿若身入泥潭,常常有難以動彈之感。」
她雖然在不顧一切的熱戀當中,但進宮生活,除了那真切的,不可替代的愛戀,確實要有底氣,而舅舅這話,就是她的底氣。
兩父子都看向周寶璐。
陳熙華說:「你與咱們家的關係,太子爺沒有不知道的,你的嫡親表弟,他自然使起來也放心些,太子爺正是在建自己班底的時候,這對安哥兒也是個絕好的機會,且是于雙方都有助益的事,想來太子爺定然會明白。再則,若是安哥兒出息了,今後掌太子爺江南財源,於你也無不好處。待今後你進了宮,便是日子長了,若是情形與現在不同了,有安哥兒替你在外頭撐著,說句不恭敬的話,太子爺就算登基為帝,也不敢對你如何。」
周寶璐笑著,答應了一聲:「嗯,我明白。」
陳頤安見父親目注他,便開口道:「父親說的是,以江南世族的勢大,若是三殿下貿然而動,這短短几日想要拿下樑家、徐家絕不可能,這一次,定然是有布局在先,再以皇太子作餌,落下如此大的罪名,才能將這兩家連根拔起,並削弱其他世家勢力,世家在當地有安定教化之用,只要世家不至於威脅皇權,皇上想來不會趕盡殺絕。」
可是若是皇帝知道,那這如今一連串的鐵血作派,難道他又捨得二兒子?還是皇帝的本意就是想要清理江南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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