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 迷魂引
第八章 迷魂之引

我淡淡一笑,也沒有再追問。
我不知道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心驚肉跳,我慌亂地點住她的穴道:「怎樣都好,你別說話,別說了。」
原來我一直都放不下。
我難受的時候,也不想讓別人好受,雖然她可能永遠都體會不了我的心情。我摟著她微微戰慄的身體,閉上了眼睛。
她呆了片刻,把護身符攥在手心裏,訥訥道:「我從來沒見過比你還奇怪的人,忽冷忽熱,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
幻宗下手太狠,我想逞強也不行。
殺死紀梨,是復活玖兒唯一的希望。如果我做不到,那麼……我望著手中的崑崙鏡碎片,慘然一笑。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讓我死在這裏吧!至於紀梨,她到底是玖兒的妹妹,是我半個師妹,我不忍心拖她陪葬。
我想要反駁這種頗有歧義的話,白夜又接道:「我求而不得的東西,你也休想。」
「你瘋了!」雲玖不可思議地望著我,眼底閃著淚光,憤怒中透著一絲委屈。
「公主別說話了,用我教你的冰心訣封住血脈……」
「住手!別殺他……」
雲玖羞憤地給了我一耳光。
捺不住她熱情的廝磨,我戀戀不捨地鬆開她,對上那纏綿如春|水的眼波,彎起嘴角笑:「有傷在身,饒了微臣吧。」
「甜鄉醉鄉溫柔鄉,三者之夢孰短長?仙人與我炊黃粱。」
嗬,這種時候,肯出來幫我的居然會是三師妹,她的身高不到我的肩頭,說話還帶著一股稚氣:「師兄,你不要怪師父,這次是影姬的仇家上門復讎,和密宗沒有任何關係,對方來頭很大,師父只是不想你出事。」
鬼道里一路穿梭,沒有停歇,等我站在公主府門口的時候,迎接我的卻是滿目蕭瑟之景。熟識的宮女見到我,手裡的托盤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茶碗摔得粉碎。
之後滁州大捷,我終於決定回京。
短短的半個月,有兩批術士來到了這個鎮子,我消除了一切可以消除的蛛絲馬跡,才沒有讓他們發現玖兒。但後來就沒有那樣的好運了,影姬時玖的舊部找到了這處宅子,非把她帶走不可,我迫不得已,動用鬼兵,才將他們全部殺死,這一番動靜自然是引來了更多的麻煩。
「因為大家都說她是妖孽呀!難道你沒有聽說那個傳言嗎?妖孽身,玖公主,一朝謀得天子位,萬里江山作焦土……」
明明不是誰的錯,但我們靠在一起,賭氣一般,不再說話。
我想起身去拉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當下的狀況,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引發內里一陣悶痛。淡淡的腥氣湧上喉頭,我渾身脫力,以一種難看的姿態摔回了床上。
嗬,雲玖,我都快不行了,你還來添什麼亂……
這莫大的誘惑,足夠讓我拋卻所有的理智,我已經殺了那麼多人,又怎麼會在乎多她一個呢?更何況,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定了,蓮燼沒有騙我。
面對我的質問,師父只是連連嘆氣,讓我不要太執著。
御醫惶恐地剪著我身上的布料,冰涼的藥膏擦在傷口上,每一下都是煎熬。我終於受不住,陷入了昏睡。
可是,仙人又是誰呢?
「燒了。」
我抬手隔開道:「殺氣騰騰,欠了一分氣度。」
雲玖身子一僵,牙齒都在打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從來都沒有……啊!」
我拍碎了所有的傢具,想去找師父問個明白,途中遇到面色慘淡的三師妹,她攔住我的去路道:「章峨山,遲了就來不及了。」
什麼人這麼大胆,敢來窺探我?我想也不想,丟下護身符便往有人聲的地方追。來人輕功尚可,一路上努力隱藏自己的氣息,他硬拼著跑出幾里,卻始終和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見他這樣,我反倒不急著追,一收一放,只等要靠近的時候,一掌切向他的要害。
我還沒想明白「繡花枕頭」四個字從何而來,雲玖公主便揮出了第二劍。這一劍,氣勢凜冽,呼嘯生風,可惜,過於毛躁。
心中一顫,我不去看她的臉,把頭埋向她的頸窩:「你不是要哄好我,讓我高興嗎?你這個樣子,怎麼留得住我?」
和著桃杏的余香,熾熱的身體貼近了我,纖細的手臂把我抱緊,原本如墜冰窟的我,呼吸變得焦灼起來。
再不阻止,我都不知道我會以下犯上到什麼境地。雲玖窘迫地瞪了我一眼,臉紅得像熟透了一般:「你好好養傷,我不鬧你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越喜歡你就越想讓你注意我……我幹了很多混賬事,惹你生氣,但是你從來都不罵我,還對我笑,你說你要走,我真難受啊,我覺也不敢睡了,你說什麼我都聽,可是,可是我還是要上課的……我就是想見到你,每天都想見到你……」
我沒有心思和她探討這些有的沒的,她追著我跑了幾步,又是害怕又是後悔地叫著:「你殺的那些人,都是師父替你善的后,你不要怨他!」
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比她更像璃公主,雖然沒有玖兒那樣尖銳張揚的美麗,但她的嘴角總是帶著一抹淡淡的譏誚,既洒脫又無奈,即使一身布衣,站在人群中,她的下巴也總是微微地往上仰著,不經意的弧度,像極了一位不可一世的公主。
我吸了一口冷氣,定住神:「雲玖給我寫的信呢?」
因為我要你的心。
不想叫她擔心,我微微一笑,強行把血咽了下去,心口鈍痛無比。
賜座看茶,皇后對我客氣得很,只是這份客氣,隱隱透著另外一層意思。昊帝姬江沒有兒子,按照祖制,雲玖十五歲及笄時將會被默認為帝國的繼承人,然而皇帝一門心思都在白夫人身上,白令姝現已懷胎五月,如果產下龍子,後果不堪設想。
生而為人不能隨心所欲,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只是!我欲問天,何以不能愛!何以飄零久!何以生離別!
「你說什麼?」
「簫子沉,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眼眶紅得厲害。
冥火薄天,兵車雷運。
不停地有滾燙的淚水滴到我的臉上,我是真的後悔。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我越殺越瘋,舉槍而上,架住數把大刀,暴吼一聲,須臾間,土石炸開,碎肉橫飛!
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這位公主殿下,我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她不等我把話說完,忽然把我從床上揪起來,攀住我的脖子,激烈地吻住我的嘴唇。
我笨拙地替她擦乾淨眼淚,柔聲道:「我只知道我很想你。」
然天不能答我,我亦不能解開心結。我跪在師父面前磕了一個和-圖-書響頭,割發代首,叛出了師門,此後,任我犯下滔天大罪,皆與密宗無關。
然而,我還沒有走出幾步,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同的氣息。一隻紙鶴落在了我的掌心,上面是師父的親筆:天機崖有難,速回。
「呀!」
雲玖凝神靜聽,曲罷,朝我露出一個恍惚的笑:「甜鄉醉鄉溫柔鄉,三者之夢孰短長?仙人與我炊黃粱。」
國師幾次邀請我過府相談,我都拒絕了。我沒有請示師父,覺得沒有必要。白令姝生了一個皇子,國師無非是想對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可惜我不想做俊傑,也不喜歡別人給我施壓,強硬的態度只會觸碰我的逆鱗。
我平靜下來,在層層冥想中,拾掇著以前的回憶,有關玖兒,有關師父,在摯愛和至親之間,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片段,宛如沖開了閥門的流水,奔騰不息。
悄無聲息地從樹后一點一點地退走,我飛快地消失在了這一方和我格格不入的天地里。風聲呼嘯,我以旁人看不到的速度在京城的街道中穿梭,最後又回到雲玖的寢宮,倒在冰涼的石階上,大口地喘氣。
「簫子沉!」她怒吼。
一聲悶哼,竟是個女人!
開春時節,冰雪消融,前線的局勢有所緩和,連帶宮裡也恢復了一線生機。我把第二個鳳凰符交到雲玖手裡:「之前的那個扔了吧,材料普通,字刻得也不好。」
五月初,正是氣候宜人的時節,玉蘭花馥郁的香氣籠罩了皇宮。初六那天,是璃公主的生日,雲玖終於得以解禁,去參加妹妹的生日宴。
畫卷之上,時空變幻,人影交錯,是白夜提取的,屬於簫子沉的記憶。
「公主殿下!」有人驚呼。
「求求你,子沉,不要嚇我!」她不安的掙扎點燃了我的怒火,粉碎著我的理智。
茶水很燙,瓷器劃破了臉,有碎片落入了眼中,不及時取出來,怕是會瞎掉。小心翼翼地用治愈術清理乾淨傷處,我弄了一點宮女面上的茶葉,湊近聞了聞,果然,有施法者的氣息。
「玖兒,你嫁給我,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銀光驟閃,劍鋒襲來。我沒有躲閃,任由她手中的利劍刺進我肋骨之間。
京城號稱二十萬大軍,而今只剩四萬人不到,可謂空城。
我告訴她說:「公主不必這樣,我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
「……」
「公主,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雲玖的臉色恢復了正常。她命人把宮女送去太醫院,而後對我說,「都沒有見你對誰這麼上心過。」語氣甚是不滿。
不用把時間浪費在怎麼應付公主上,我很高興,除了密宗的法術,偶爾會和她說一點別派的特點,我用幻音笛表演了一回幻術,六月天飄起鵝毛大雪,她看我的眼神果然有了一絲不同。
我抱緊了她,以後都不會再放開了,縱使她不相信,我也願意用一生去證明。只是,我無法預見,未來是怎樣一條路。
天下之大,我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為我好。
冰封般的沉寂,我木然地盯著劍刃上的血,一動不動,直到她把劍從我身上拔|出|來的那一刻,我才覺得痛。
雲玖為了選駙馬的事,再次和皇上鬧翻,這使得原本就不快活的氣氛雪上加霜。但無論如何,她總還是來約定的地方學劍,她身旁的宮女說,真希望簫公子常來宮裡,這樣公主就能常常笑啦。我情不自禁地看向正在努力學習劍招的雲玖,沒來由地,一陣躁動。
那些禁衛軍知道我是皇后和公主眼前的紅人,也就沒再追問。待人走了,我拍了拍雲玖的背輕聲道:「回宮去吧。」
薊門颳起了滾滾黃沙,不多時,便掩埋了荒野上的屍體。我開壇作法,引心頭之血喚來戰鬼,捲入了這一場人間浩劫。
她擔憂地盯著我的手臂,很久沒說話。我心思一動,忽然想編一個更兇險的故事。
面紗下是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雲玖咬著嫣紅的嘴唇,委屈地不肯說話。我手一抖,聲音也跟著顫抖了:「你……怎麼是你?你打扮成這樣是要幹什麼?傷到哪裡了,我給你止血……你怎麼不早說是你!」
雲玖嗚咽一聲,抓緊我的衣服,一下子就把頭埋進了我的懷裡。
隨著白夜琴音的顫動,簫子沉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數團光暈自琴弦之間飛出,悠悠地延展開來,宛如一幅瑰麗的畫卷。
「子沉,你怎麼躺在這裏?」
沒辦法,我遇上了一個愛較真的徒弟。
「子沉?」她彎下身想扶我起來。
我是沒什麼意見的,天機崖悶得久了,換個睡覺的地方而已。本來嘛,一個公主,只要跟著西席先生學學琴棋書畫,外加會一點女紅,就很完美了。劍術和道法有什麼用呢?多半,只是一時興起。
雲玖命人取了參湯,患得患失地盯著我喝下去。我看她眼神雖然清亮,眼眶卻有些發青,想是一直守在床邊,很久沒睡了,不由得心疼起來。
罷了,先療傷,再盤問。
我不想逼雲玖選擇什麼放棄什麼,我不會再問她這個問題了。前面是一條死路,不要想不要看。
這封信充滿了示好的意味,師父既不能領情,又不好拒絕,於是派了個擋箭牌,也就是我,接替了這個無聊的差事。
從關內打到關外,從關外打到西南,彷彿永遠不會停了。
我把一道咒符附在了崑崙鏡之上,這道咒語的意思是,一旦我死了,這個不屬於六道輪迴的院子就會消失,崑崙鏡就會把院中所有的人都送回現世……
我漠然地看著她:「來啊,殺我。」
她嗚咽一聲,我嘆氣:「你這是和誰過不去?」我們心裏都明白,離開哪有這麼容易。
在雲玖的悉心照顧下,我的傷好得還算快。雖然公主府的處境不大好,師父來了一次,很快又被人客氣地請出去了,但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反而顯得彌足珍貴。
我本來不是有著憂國憂民之心的人,卻也感到一時憤慨。
我守著雲玖坐了一夜,直到宮裡來了人,恭請公主回去。
「簫子沉,你敢抗旨!」雲玖氣得咳嗽。
她隨便學,我隨便教,應該不是難事。然而,我沒想到這個雲玖公主居然如此難纏。第一次上課,她把我晾在校場,讓我苦等了一個時辰。我喝乾了一壺雲霧,正要起身告辭,一把明晃晃的劍便當胸刺來。
我把她的領口扯開,廝磨之間,瑩潤如玉的肩頭若隱若現,在濃重的夜色里,散發著致命的誘惑。熱血上涌,我再也忍受不住,翻身把她壓在身下,肆虐一和圖書般在她身上攻城略地。
殺了她,挖了她的心,玖兒就會回到我身邊……
我輕輕地攬住雲玖的腰,任由她粗暴地啃咬,舌尖相抵之處,激起陣陣漣漪。
我想著想著,竟然笑出了聲,很輕很輕的一聲,周圍忽然安靜起來。許久,雲玖道:「他在笑,他還活著,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那是《迷魂引》。
「胡說八道!我什麼也沒說,你再胡說,我……」雲玖急得到處找劍,「我殺了你!」
「……」我真是說不清,難道她懷疑我和那個宮女是同黨不成?
許多個夜裡電閃雷鳴,玖兒把我搖醒,我們靠在一起,蕭索地坐到天明,雖然疲憊,第二天鄰家灶台的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心中總是一片柔軟。對我來說,這世上最美的東西,莫過於人間煙火。
我奪了長槍,沖入敵陣,一槍把對方的先鋒騎兵挑下馬,慘烈的哀號中,我用槍柄刺穿了身後一人的咽喉,熱血濺了我滿身,我旋轉槍身,橫掃一圈,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語氣,波瀾不驚道:「不是微臣想抗旨,而是讓皇後知道我讓公主帶著病體練劍,說不得明天一早,我就得收拾東西回天機崖了。」
南方義軍聯合外藩,連破數十座城,三面夾擊,江北大營支持不住,退至薊州,向京城團營求援,而為了保住南邊的門戶,三大團營的主力都駐紮在了滁州!
我挑起一邊嘴角,冷冷地笑道:「你叫大點聲,讓那些宮女和侍衛都來看看,看看我們在這裏做什麼!」
須臾之間,簫子沉已經和白夜過了一招。我沒有看清簫子沉是如何出手的,但我可以肯定,他這是徒勞,我就是再無能,出於本能,也不至於讓他一下把心挖出來。可偏偏有人就愛假惺惺地做戲。
「他要是有事,你也別活了!」我看不清雲玖的臉,但能想象她震怒的樣子。她是個脾氣很壞的人,第一次見面就給了我一巴掌,這個倒霉的御醫要被我連累得狠了。
她笑得真好看啊。
「……薊州之急對我們而言,或許是好事。我放出話去,說密宗大弟子簫子沉為了博取雲玖公主的歡心,已經允諾祭出戰鬼,就是為了讓國師著急,想不到國師果真上當,差點傷了簫子沉的性命,以花不醉睚眥必報的性格,就算不願捲入這場紛爭,也絕對會報這個仇!你等著好了,只要哄好簫子沉,你父皇為了退敵,除了封你為攝政公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哪怕這個決定會讓我後悔。
她看到我,面上有片刻的失神,很快,眼裡的驚訝被憤怒替代:「你就是密宗大弟子簫子沉?好個花老怪,本公主請他來當師父是給他面子,他竟敢拿一個繡花枕頭來敷衍我!」
原來幻宗強勢到了完全不避諱的地步。
「我什麼都聽到了。」我深深地望進她的眼,不讓她把手抽走。
再次回到家中時,玖兒不見了。
手執刻刀擺弄了兩天,終於把咒語刻了個完全,我用硃砂填上顏色,就差封入自己的名字,驀然,院子外傳來異動。
我微微一笑:「我以為你去魔界了。」
我抱著雲玖回府,一瓶天香止血散糊在她的胸口,仍是有鮮紅的血不斷地流出來。她哆嗦著吸氣道:「你下手怎麼這麼狠?」
接下來的日子云玖很忙,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課,我知道,出了那樣的事,她會加強戒備的。
我沒想到的是,為了給密宗一個警告,國師竟然派出了白家最厲害的幻術師,私自調動禁衛軍,要置我于死地。
荒郊野嶺,我退無可退,面對比妖魔還可怕的對手,我只有苦笑。果然啊果然,最危險的敵人,永遠都是同類。恐怕我再也沒有機會去對我那小徒弟說。
南方義軍叛亂,勾結內臣裡應外合,整個冬天,皇城都是一片愁雲慘淡。
「不會的。」我運氣堵住她的傷口,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
權傾天下的攝政公主,為什麼會逃走?
「我敬你是個人物,只要你肯滾回天機崖,我饒你不死,如何?」
那群鬼怪既非妖魔,也不受制於冥界,只在人間淫|亂行兇。他們報復影姬的辦法,最原始,也最喪盡天良。
閑下來的時候百無聊賴,我從黑市弄來一塊鳳凰木,想做一個護身符,送給雲玖戴在身上,可以免除一些法咒邪物的侵害。
拖著倦意在雲玖身邊躺下,我在心裏說,對不起。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相信了這個謊言。
我拉著她的手,用力一拽,她重心不穩地摔在了我身上。
「簫子沉,我可記住你了,到了這個境地,還不肯低頭!」
玖兒渾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她死死地按住腹部,似乎一直在等我來。
「不會錯了,她就是魔帝座下的三殿君主之一影姬時玖。若不是魔界有人一直在尋找她的轉世,我也不曾發現,你那個雲玖公主居然和影姬長得有七分相似!」
我知道她只是一時衝動,衝動過後還是要妥協。每個深陷泥沼的人,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我想,我不應該怪她,刻意疏遠她,如果我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大概是完成這個鳳凰符。
兩根白玉一般的手指抬起琴弦,再猝然鬆開,盪起空氣中的塵埃。
奉茶的宮女倒在不遠處,手邊是炸開的茶壺,茶水濺了她滿臉,殷紅的血沿著她的額頭一直滴到地上。那是公主的貼身隨侍,我心頭一沉,急忙奔過去查看她的傷勢。
「去找……神農鼎,為我們的孩子……報仇。」說完最後一個字,她便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她遮住臉在我身上磨蹭,我心頭有些癢,只好硬著頭皮撒謊道:「沒什麼,我師妹在外頭捉妖受了點傷,我帶她回家上藥。」
聽起來很像情人間溫柔的絮語,可卻是要把我的心挖出來填入另一個女人的胸膛里。
可這僅有的一點煙火,還是被人給掐滅了。
單純而驕矜的公主,為情所傷,飄蕩在外,弱點毫不避諱地寫在臉上,看起來真是好對付得很,然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手了。
「哐當!」茶碗落地。
「你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對你不滿了!」雲玖瞪圓眼睛,秀美的臉上儘是紅暈。
夜空如洗,看不到星光,雲玖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桃花般艷麗的臉頰上沾染著微醺的醉意。如同隔霧看花,我是第一次覺得,我從來沒有看清楚過。
我手中的竹笛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你是不是覺得我利用了你,所以我活該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活該hetubook.com.com被人當成妖孽……」雲玖嗚咽著咬住我的肩頭,她心裏積了太多的怨氣。
我站在屍堆里,仰天長嘯,嘯聲直上雲霄,激怒了一波又一波的敵人,長時間執槍,我的手已經充血到僵硬,便是想停下,也無法停下。
人會說謊,回憶卻是不會說謊的。
燥熱難耐,我忽然睜開眼睛,啪的一下扣住那圖謀不軌的手,沙啞道:「真的是你。」
「師父,你別死……我還沒有和你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
而我,看著那些聞聲而來的衛道術士,一把火焚毀了她的屍體,帶走了她的元魂,而我什麼都不能做。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為那個娘們賣命了!」
我只覺得唇上一痛,頭暈眼花,喘不上氣來,那兩瓣柔軟的唇宛若冰川里的烈焰,把我燙得心頭一揪。
這下可好,劍鋒擦著我的鬢角而過,幾乎削斷我的頭髮。嗬,真是好凶的公主。一劍比一劍狠,十幾招過後,她已經在微喘,難得的是,劍招沒有亂。再打下去,我可要欠風流氣度了,只好劈手去奪那把劍。
我拿了汗巾,擦乾淨她身上的血污,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因為我確實不喜歡給對手留餘地。
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師父才從山石後走出,解開了我的穴道:「如果你剛才衝過去,誰也救不了你!」
「是誰?」
我以為,那只是一個笑話,是國師的陰謀,沒有人會信。可是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信了,包括那個昏庸無道的皇帝,包括我的師父。
他每叫一句,便在我身上刺一個血洞,我冷汗淋漓,只想罵一句狗娘養的,然而,痛到舌頭打結,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呻|吟。那名幻術師覺得不夠過癮,狠狠地掐住我的肩頭,咔嚓!是骨骼碎裂的聲音……
昏昏沉沉中,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下巴,細碎的吻沿著鼻尖一直向下、向下……明明是生澀的親吻,可是,卻點起了我心裏的火苗。
昊帝姬江沒有兒子,嫡出的女兒只有雲玖和年幼的璃公主,有傳言說,如果後宮一直沒有皇子,大昊將會迎來史上第一個女皇。為此,雲玖的課業一直很重,早上學時政策論,晚上要溫習背誦,僅有的一點時間,跟著我學習劍術和道法。後來我才知道,她不是故意遲到,只是午後睡得深沉,不小心就起得晚了。
莊周夢蝶,蝶化莊周。
「子沉,你快醒吧,我再也不沖你發脾氣了……你再不醒,我就帶兵平了國師府,我什麼都不管了……」
我一把撈起被我打傷的女人,扯開她的面紗,厲聲喝道:「說!誰派你來監視我的?」
我想我這次真的死定了。又是耳鳴又是幻覺,腦子裡亂七八糟,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身體由冷轉熱后,我開始發燒,高熱不散,嗓子要冒煙了一般。
見我神色如常,雲玖又陰下臉,推開我道:「戲弄我很好玩是不是?知道我為你傷心,你很得意是不是?」
「簫公子,發生什麼事了?」宣德門守門的禁衛軍聞聲而來。
恍然之中,我吐了很多血,整個世界都是紅的,雲玖抱著我號啕大哭,我心裏陡然生出一分害怕,早知道就和國師周旋一下好了,我一向聰明,卻在這件事上犯了傻。
「不用。白夜已經在你身上埋下了『蝴蝶引』,他彈完一曲《莊周夢蝶》,我們就能連通你的過去,感應你的心緒,等我們去你的回憶里逛一圈,不就知道你把崑崙鏡扔在哪兒了?」
我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她的腰,她身體一傾,手裡的劍不受控制地扎向我的肩膀。我往後一仰,兩個人狼狽地滾到了地上,混亂之中,有兩瓣香軟的唇撞到了我的嘴巴上,我心頭一震,然後——
「你懂什麼,為師是為了你好。影姬是什麼人?幾個魔頭裡面,就屬她最惡毒,為了博取魔帝的歡心,她剝人皮挖人骨,做了成千上萬個傀儡,擺在地宮供魔族玩賞。影姬嗜殺,剝皮剜骨,她結了多少仇,才把自己弄到不得不投胎避劫的地步?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她在一起?」
重陽過後天氣轉涼,秋風吹得枯黃的樹葉漫天飛舞,很有點蕭瑟的意味。雲玖夜裡練習法術,受了風寒,和我說話的時候帶著糯軟的鼻音,我見她沒什麼力氣,索性什麼也不想教,讓她回去休息,她說什麼也不肯。
說著,一道靈氣朝可疑的方向飛去。
「天行地奉,陰陽永訣。六道輪迴,堪破化境。」
「密宗簫子沉,誰還想與我一戰?」
這一招十分奏效。
幻宗沒有退路,只能站在白令姝身後,皇后沒有國師的支持,唯一的辦法就是聯合能夠駕馭十萬戰鬼的密宗。她說,當初給師父寫信本沒有抱什麼期望,但是我來了,這就足夠了。她還說,她知道公主性子頑劣,幾度想把我氣走,她已經訓過話,這樣的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請我不要介懷。
我草草地裹了傷,心道給這個囂張跋扈的公主一個教訓也好,可她死死地盯著我的手,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黑亮的眼睛滿是孩子氣的惶恐,我說不出狠話,想了半天,只好若無其事地說:「開始上課吧。」
「……」
我冷笑著說:「我會回來的。」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傍晚時分,我收到了從密宗傳來的信函,那是來自前線的戰報。
國之將亡,宮內竟然大擺筵席。
我錯身躲過,明麗的劍光後面,是一張漂亮到令人窒息的臉,眸光清亮,嘴角帶著絲絲冷笑,尖銳,動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器。
我帶著玖兒,從一個地方,逃到了另一個地方,中途殺了很多人,因為害怕,她幾乎每晚都會從夢中驚醒,我在她的夢裡永不停息地殺人。但那有什麼,這是我們自己選的路,如果我罷手,或者她回到魔帝身邊,這一切都可以結束。我們誰都不甘心這樣結束。
「簫子沉!」雲玖欣喜地看著我,繼而,面上一片潮|紅,拚命地想要掙脫我的手,「你幹什麼?放開我……你這是以下犯上!」
我不怨他,他其實沒什麼錯,錯的都是我,我身而為人,不能隨心所欲,這就是我全部的錯!
「……就算你對我不冷不熱,我也還是……」
我伸出手去,回抱那軟玉溫香,她的臉貼在我的心口,淚水氤氳一片。哭什麼呢?這是夢啊!可是耳邊的抽泣是那麼清晰——
簫子沉之前便被白夜的鳳鳴之音傷得不輕,一串變徵調過後,定在了原地,基本喪失了反抗的能力。然而,他目光渙散地咬緊牙關,寧死不屈道:「殺了我……你們也出不m.hetubook.com.com去……」
如同遙遠的天邊傳來的呼喊,一個淺黃色的身影疾馳而來:「我交出東宮印信,換他的命!如果他死了,我要你們血債血償,一個也活不成!」
簫子沉知道自己是在做困獸之鬥,卻一點也不灰心:「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這裏不是京城,也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庭院……那口井其實是崑崙鏡的碎片,連通著一個我知你們不知的世界,換言之,你們被困在了這個世界,如果我不說崑崙鏡碎片藏在什麼地方,你們永遠也出不去!」
我這才想起來,為了救我,她答應給國師什麼東西,那是她爭奪皇位的籌碼。我知道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眼裡一熱,一把把她攬進懷裡:「玖兒,我會陪著你。」
我有什麼可介懷的呢?
因為心存憐惜,我從未這樣對待過雲玖,我不想壞了她的清白。但是,真可笑啊,這樣的憐惜真可笑啊!
一晃十年而過。月君照燭企圖藉著神農鼎重回人世,在幻宗尊主白夜的精心設計下,神農鼎落入了天音山莊,我知道,機會來了。
應該在十二年前,或者更早,那時候我尚且年少,師從密宗宗主花不醉,是他的首徒。眾位天機崖弟子都叫我一聲大師兄。
她略略掙扎了一下,便也伸手摟住我,低聲道:「你別難過,這都是我自願的。我也不喜歡每天看奏摺,我早就不想這樣了。」
「簫公子,你來晚了!公主給你寫了很多封信,你一封也沒有回,她知道等不到你了,她……她逃走了……」
我想,我得走了,我要去找她。我不管,她上輩子是誰,這一世,她是雲玖,她或許會對我用一些心機,卻不是嗜血的魔君。
急促的喘息中,我不可自持地問著。然而,任我胡亂在耳垂上輕咬了幾口,雲玖沒有回應。她緘默了一會兒,玉白的手指挑開我腰間的扣帶,我抓著她的手,她固執地想要繼續,卻被我圈在懷裡,不能動彈。
雲玖明白我的意思,但她沒有動:「我不走。出去就是軍隊,父皇已經把我軟禁了,公主府到處都是國師的眼線,我不要一個人睡。」
我驀然發現,她的身後,永遠有幻宗的影子。兜兜轉轉這麼些年,我最大的敵人,依然是幻宗。
「……」
雲玖停下手來看我,一滴眼淚自眼眶滑落:「我以為,你死在戰場上了。」
「我……」
白夜輕輕一推,把他的幻音笛隔開,嘴角盪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除了我,她的心不能給任何男人。」
雲玖對我冷淡的態度感到奇怪,但我沒什麼好解釋的,仍然是教完了劍術隔天教法術,閑話一概不說。恭敬有禮,不卑不亢,我想,這才是君臣之間該有的樣子。雖然雲玖看我的目光越來越深沉。
很疼,不過不是臉上,是護住她的手臂,讓劍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流了一地,驚動了公主的隨侍和風風火火趕來救駕的護衛。
皇家的爭鬥自古有之,把我當作一步關鍵的棋,那是抬舉我了。只是雲玖啊,那麼漂亮的笑容,卻是出於無奈。難怪她變得乖巧起來,甚至帶有討好的意味,她是真的怕我生氣。其實大可不必,師父交代給我的任務,我不會陽奉陰違。
甜鄉醉鄉溫柔鄉,三者之夢孰短長……
偶爾,我和白夜也會有充滿默契、心有靈犀的時刻。
我正要說有人心懷不軌,抬頭對上雲玖陰晴不定的臉,一時無言——她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和那個宮女,我開口替宮女辯解道:「也不一定就是她想加害於你……」
有一次她來得有點晚,看著我示範的時候,又心不在焉。我停下來,認真道:「公主殿下,如果你對簫某心存不滿,簫某可以請辭,以免耽誤了公主的學習。」
倒下去的時候,我彷彿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吹起了《迷魂引》。
她拚命地搖頭,想要把我從身上推離,但這怎麼可能,我就是想讓她顫抖,哀求,哭泣,我甚至沒有去吻她的嘴唇,而是粗魯地衝進她的身體,把她的哭叫變成支離破碎的呻|吟……
除了找到出去的路,我還十分想知道,簫子沉處心積慮地煉化三百生魂,也要復活的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像是怕我真的拂袖而去,在皇帝面前告她一狀,從那以後,雲玖不怎麼找我的碴了,且每次來得都格外準時。
當時是昊帝姬江在位,他沉迷女色,不問政事,足有七八年沒有上過早朝。白令姝惑主,權臣當道,整個大昊帝國的政局不甚明朗,有人說,這一片江山氣數將盡,幻宗正統之位也將不保。
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搬家了,也漸漸地淡忘了刀口舔血的滋味。玖兒睡得很沉,因為身體不太舒服,她連續幾天都精神不好,我在火盆中加足了炭,便想著出門弄些野味回家煮湯。
逃走了……是什麼意思?
雲玖的病拖了一個月,中間反覆幾次,一直沒下得了床。再次見到她,她的氣色有些虛,面上卻很高興:「師父,我想聽通靈師捉妖的故事。」
伏羲琴的音色潤透清幽,很快就撫平了我焦躁的情緒。
我告訴自己,我不能難受,我只是需要冷靜,可——還是心如刀絞。
我每次一提到要走,雲玖就會變得很聽話。她不再逼我陪她練劍,而是坐下來,要我給她吹奏幻音笛。其實我不該在人前賣弄幻術,但想著能讓她心情好些,便吹出了滿園春色,花開蝶舞。
公主千金之軀,我不能手把手地糾正她的執劍方法,只能從言語上點撥,這樣一來,進度未免緩慢。不過雲玖很聰明,教過的劍招幾乎過目不忘,省了我不少心。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這個師父,總是找借口和我拆招,窮追猛打,全力以赴,非證明我是個水貨不可。
不管以後怎麼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要歡喜。
她的額頭上都是汗,已經有些不清醒了:「死在這裏也好……我本來就是逃出來的,我不會再回去了,我……我不要做什麼皇太女……我不想殺人,不想和父皇吵架,我只想在逃走之前看看你……」
所以,他給了我戰鬼,放任我去戰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和國師聯手把她弄到身敗名裂。
我近乎絕望地來到一個隸屬於南國邊境的小鎮,忽而聽見一陣如夢似幻的琴音,每一個音都空靈、綿長,彷彿要把人的心都掏空,永醉不醒。
我有意在樹后等她們出來,可是,我的耳力太好,縱然我一個字也不想聽,但那字字句句,仍然如魔音灌腦,不可斷絕。
章峨山千https://m.hetubook.com.com里無草木,妖獸橫行,群魔聚集。
雲玖啊的一聲,上來扶住我的肩頭:「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
通靈師捉妖的故事,委實沒什麼可講的,為了聽起來不那麼像炫耀,我只能把當時的情形說得兇險一點,比如狼妖撲上來咬斷了我的手什麼的,其實根本沒那回事,可是雲玖喜歡聽,那我就把自己編得慘一點。
簫子沉話音剛落的瞬間,我召出了一陣阻隔視線的大霧,緊接著在前方撐開一個半圓形的結界,保護後方不受干擾。根本不需要我多嘴,白夜抬出伏羲琴,起手一個宮調,真氣驟發,又一個變徵,手指重重地撞擊琴弦,轟鳴聲震得簫子沉無法靠近。
第二天早晨,雲玖紅腫著雙眼道:「我沒有騙你。我和你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是真心。」
夢裡笛聲悠遠,縹緲如仙,正是我在御花園吹的《迷魂引》。繚繞的霧氣中,百花齊放,蝴蝶停在了瑩白如玉的手掌上,我無法記清夢中人的面容,只看得花木凋零之時,一個燦若春花的笑。
薊州一旦失陷,這江山恐怕就真的要易主了,師父這封信的意思,是請出封印在地下的十萬戰鬼,或許能夠解除薊州危機。只是這樣的話,密宗就無法置身事外了。
次日早晨,皇后召見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雲玖的母后,出乎意料的年輕,出乎意料的美貌,她們都有一樣的笑容。
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公主腳下一滑,不偏不倚地朝我這個方向倒來。
再一次見到雲玖,已經是一年後。
忽有一人提刀急刺而來,我快步向前,抓起另一人擲了上去,那人慘叫一聲,被攔腰砍成兩截,立時斃命!
啪!
白家的術士怒吼一聲,嘯聲震天,一陣一陣的殺音向我襲來,像是在嘲笑我窮途末路,轟鳴聲帶來的氣浪將我推離數十丈,我紙片一般撞在山壁上,面前是噴薄的血霧。
公主的臉漲得通紅,我瞧著快意,便又說了一遍:「我說,你欠了一分風流氣度。」
御花園,絲竹繚繞,香風襲人,雲玖卻沒有在席位上和眾人一起聽戲。也對,璃公主的生日宴,場面熱鬧而混亂,是這幾個月來,唯一能和皇后說上話的機會,她不會錯過。
哭聲漸漸地隱去。我一夜無眠。
拔掉身上的斷箭,我絞斷了一個衛兵的脖子,把他的身體拋出去,千鈞之力撞翻了身後的一排將士。
我一揮手,打開了師父攔在我面前的劍陣。他氣急敗壞地叫道:「簫子沉,你想清楚了!你這是自毀前程!你再和她糾纏不清,魔族也不會容你!」我無動於衷,他最後吼了一聲,「孽障!不許去!」但我沒有聽。
我想,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戰事不停,我就不用再回去,我不回去,雲玖便不用再千方百計地想著,要怎麼曲意逢迎,她一個驕傲到骨子裡的公主,我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天大的折磨。
「我沒事。」
雲玖把我帶回了皇宮,給我請來了最好的御醫,御醫剪開和我的血肉糊成一片的衣服,倒吸一口冷氣:「公主,這斷然是活不成了……」
「……」
我無力地靠在樹上:「師父……」
本來,密宗很少過問這些雜事,即便江山易主,也和我們沒什麼干係。只是皇都來了一封信,恭請師父下山,傳授公主劍術和道法。
白櫻纏上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我很有可能會再次失敗。但即使會失敗,我也沒有退路了。
「休息幾天吧。」原本就不豐腴的面容越發清減,我實在不忍心。
雲玖卻揉著惺忪的眼睛道:「不要。」
我想,我得去璃公主那裡走一趟了——其實,我也可以等雲玖回來,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想法,她的決定便是我最後的決定。
雲玖定定地望著我,夢囈一般道:「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已經……」她的聲音淹沒在一聲尖叫之中。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熬了多久,有人解開我的衣服,用涼水替我擦拭身體,動作輕柔。
「你幹什麼!」我沒有理會她的尖叫,而是一口咬住她雪白的脖子。
我也曾這麼認為,但我不是傻子,我嗤笑著從床上坐起來:「這算什麼?忍辱負重的公主殿下?可惜,你裝得一點也不像。」
我把昏睡的雲玖抱到了床上。途中,有侍女想前來侍奉,被我淡淡地一掃,便無聲地退出了門外。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她們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然而,我還是叫來了一盆熱水,替雲玖清洗身子。我看著她在夢中囈語的樣子,心裏很恨,恨我自己,即使這樣,還是不忍心離開。
她嘶聲哭:「你不如殺了我!」
雲玖纏著我教她吹幻音笛,我試了幾個音,便把笛子交到她手裡,她也不擦拭,紅潤的嘴唇貼著笛子。我看得心思浮動,忍不住湊上前去,抬起她的臉,用力親了上去。見她沒有反抗,我得寸進尺地撩撥著,細碎的呻|吟入耳,我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急切之情。
只是,玖兒的魂魄已經破碎,想要保留她前一世的記憶,還需要煉化一顆和她血脈相通的心。大昊滅亡的時候,她的血親就已經死在了新皇的手上,我到哪裡再去尋一顆相似的心呢?
朦朧之中,我聽見了細細的抽噎。不耐煩地把懷裡的人圈得更緊,我說:「我明天就去薊州,你別惹我翻臉不認賬!」
我也不知道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只是莫名地惆悵,還有不安。
然而,在我略感絕望之時,我遇見了統帥十六方魔界的帝尊——蓮燼。他不但傳授了我使用崑崙鏡聯通異界的法術,還告訴我,我要的那顆心,其實就在密宗七小姐紀梨身上。因為,紀梨,就是玖兒的親妹妹,當年的璃公主。我不知道堂堂魔界帝尊,為什麼會這麼幫我,他只是用沒有感情的語調說道:「殺了紀梨,心就是你的。」
「公主。」
可她為什麼不往要害上扎呢?
「是是,公主,老臣聽到了!」
「我知道了,母后。我會想辦法留住他的。」
「雲玖,想要留住我,就要好好伺候我,該怎麼做,你明白!」
雖然我已經從她身上討回了一切,但那天晚上我並不開心,我們沒有必要互相折磨,所以,就這樣一直打下去吧!不要停!
我在玖兒的衣冠冢前立誓,一定會修成返魂術,一定會助她重回人世,哪怕——屠盡蒼生。在這之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時機。
這都不是什麼好話,但是我抱住她,她也沒有掙扎,只是抖得厲害。
是雲玖,是雲玖在夢裡這樣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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