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沿著劍柄浸濕了時玖的手，她怔住了。
我一時無言。
看到一次倒霉一次！
「放屁！」我是白痴嗎？
「他真貼心。」我磨著牙，說得很是著力。
我不是沒有見過挖心剜骨。我曾親眼看見一個食心鬼掏了活人的心，就著淋漓的血水，啃得有滋有味。但這一次，我禁不住渾身戰慄，淚流不止，簫子沉握住那顆尚且還在跳動的臟器時，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簫子沉夾住劍，合力一折，劍身折成兩段。時玖睜大眼睛，猛地後退一步道：「我、我不要……」她彷彿才清醒過來，驚恐地搖著頭，哭著大叫，「不！我不要你的心！不要！」
千雪很有底氣地說道：「因為你一開始就是一副『這下死定了』的表情啊！還說什麼你和主人根本不熟，他當然會生氣、會吃醋了！你不信任他，就不能把錯都推到他身上，再說了，你只顧著撇清關係，半句話也沒有求他救不是嗎？」
人心叵測，瞬息萬變。
「阿梨，不管你以前是什麼，我不會歧視你的，你不要自卑！」二師兄眼裡嗖嗖直冒的精光出賣了他，他根本就是豎起了耳朵想聽八卦。
她太小看我的大師兄了。
「你這是異想天開！雲玖就是我，我就是雲玖，即使你換了一顆血脈相通的心，也不會和現在有什麼不同。早在你差點被幻宗的人殺死的那天晚上，我就想起了我的身份！你愛的『雲玖』從來都不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
且不說她的話里有多少水分，我摸了摸被簫子沉捅得血肉模糊的地方，竟然很平整，也不怎麼痛了。
面對陌生的影姬，簫子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他還是惹了點麻煩。」
二師兄嚇了一跳：「咱們能不能換個有益健康的話題？」門規第二條，入我門者，不論過往。
他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我知道，那個看似瘋www.hetubook.com.com瘋癲癲的死老頭滿肚子都是心事。
她不顧我的安危，和簫子沉硬碰硬，這頁還沒翻過去呢。
小紫狐用爪子撓了撓肚子，吱吱地蹦到了一雙白皙纖巧的小手上。
「他光顧著帶你回來，把影姬給放走了。」
血水淚水，烈烈輝煌。
「算了，我不管了，女人耍起小性子來真可怕，心裏明明有期待，卻不說出來，你這樣一點也不可愛！」
我正要解釋，哐當一下，門板被師父踹開了。他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把二師兄當布景，抓著我的胳膊大驚小怪地叫：「小梨子！」
我冰冷的表情把二師兄給嚇住了，他期期艾艾道：「當時那個事，師父他，不想的……我和大師兄相處的時間最長，我最清楚他是怎樣一個人，他愛上一個魔女，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一時新鮮，沒想到他是認真的……大師兄為那個魔女殺了不少術士，如果事情傳出去，那是死罪。師父幫他善後，壓了下來，很不容易的。誰也不想自己最疼愛的徒弟忽然就毀了。」
簫子沉微微一笑，沙啞道：「你沒有愛過我。」
「……」
「每一個背叛我的人我都要親手殺掉！」
對於他的不配合，我很不爽：「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天機崖？」
「靠，你現在也姓紀，單名一個梨！」
「……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她殺了他的玖兒，他殺了她的簫子沉，原來感情可以這樣公平。
「這都是拜他所賜，我是不會感謝他的。」回頭假惺惺做好人，我才不會買賬。我只記得我命懸一線的時候，某人眉頭也不皺一下，對於千雪這個幫凶，我當然也不會給多燦爛的臉色。新仇舊怨，我一定會好好記得。
寧負蒼天不負心，既然他的玖兒不會回來，他還有什麼活著的理由？把心挖出來，是他最後一賭，賭heｔuboｏｋ.com.ｃoｍ影姬或許對他還有一點點感情，只要有一點點感情，他的死就是對她最大的報復。
我慢條斯理道：「我姓姬，單名一個璃。」
千雪被我推得靠近不能，她嘟起嘴對懷裡的小紫狐說：「完了，我也被嫌棄了。其實小梨兒是受到打擊了，主人沒有救她，她很傷心，她光想著主人的不是，卻不知道是她自己也說了過分的話。」
千雪貼上來握著我的手道：「小梨兒又鬧脾氣了，主人他不是故意冷落你，他是實在抽不開身。他和花尊主，還有你的師兄師姐們，進宮去見皇上了。」為了證明白夜是個十成的大善人，她補充道，「其實小梨兒頭天昏迷的時候，主人著實擔心得很，花尊主趕他走他都不肯走呢。你身上的傷也是他撫琴治好的。」
「你不但不幫我歸位，還想要我消失。」
簫子沉凝視著她的眼，許久，才輕聲道：「因為……你不是她……」
「是你騙我在先，所以你沒有資格怨我背叛你。你要明白一件事……就算要死，也該是我心甘情願地死……這一劍，是我自願的，你還缺一顆心，我把我的挖出來給你……如……何？」
此後我連著做了很久的噩夢，夢見那顆跳動的心臟，夢見時玖一把抓過來想要生吞，夢見白夜和千雪去搶奪那顆心，夢見那顆心掉進神農鼎，燒成了一堆焦炭，風過成灰……
千雪笑得甜膩無害，一派我倆全然沒有過節的樣子：「不要不高興嘛，我知道你在怨主人沒有在這裏守著你，但是他有讓我來啊，千雪可比他會照顧人……」
「怎麼？」
他茫然地眨著眼睛。
對著千雪真是客氣不起來，我憤懣地白了她一眼。
沒人性沒人性沒人性，你們見死不救沒人性。我咬著枕頭鬱悶地挺屍，不打算再理她。再說下去，我都想哭了。
我一口氣把湯喝光：「你知道m.hｅtuｂoｏｋ•coｍ•coｍ我來密宗之前，是什麼身份嗎？」
「不是紀年的紀，是……」
「沒有沒有，我是看準了簫子沉不忍心對你下手才敢那麼做的！主人肯定也這麼認為！」
「我要的，只是願意和我共度一生的玖兒，不是影姬時玖……如果你醒了，玖兒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不能讓你恢復心智，所以……所以我要等待時機，要換一顆和玖兒生前一樣的心……」
「沒有啦……」千雪軟磨硬泡地安撫我。
甜鄉醉鄉溫柔鄉，三者之夢孰短長？
「嘿嘿，小梨子，沒事就好，嚇死師父了。白夜已經什麼都招了，他說是他非拉著你跳井去幫他的，那不靠譜的小子，差點害死你！不過好在神農鼎拿回來了，也沒有另生枝節……」師父聒噪地說了一大通，我驚訝白夜他能把謊話編得如此圓滑，以至於把他在石棺里做下的無恥行徑全部略過。
我訝然了好一會兒才道：「他真行。」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時玖裝出來的。她在簫子沉面前演戲，大約是看中了他有能力為她赴湯蹈火吧。和他相愛，只是她歸位計劃中的一步而已，可若是為了擺脫凡胎，重鑄魔軀，而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逼死……
在我和白夜相視而怒之際，千雪大叫一聲「小心」，這一聲，本該是提醒簫子沉的，然而，我轉過頭去，只見時玖劈手奪過簫子沉手裡的劍，朝他刺了過去，他盯著那把靈氣激蕩的利劍，沒有動。
我泄氣道：「我又沒有說他做得不好，你們都做得很好。現在簫子沉死了，我卻活得好好的，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告訴白夜，我一點也不生氣，只要他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滿足了。你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凡人啊，真藐小。」我瞅著二師兄姣好的臉蛋瞧了大半天，得出了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
「你這個妖孽！你住手！」實在看和*圖*書不過眼了，我拋出捆仙繩，想要困住時玖。然而白夜先我一步，手中的骨扇急速射出，飛向時玖的後背，時玖一翻手腕，啪的一下把骨扇打回，於是，我的捆仙繩就……就不小心捆住了白夜的扇子……
「吵吵吵，就知道吵！再不安分老娘剝你的……」千雪欺負小動物欺負到一半，看到睡眼迷濛的我，立刻換了一副溫柔甜美的嘴臉，「哎呀呀，小梨兒，你總算醒了，我都快急壞了。」
我躺在床上又睡了一會兒，有人送飯來了。鮮香的雞湯，碧綠的菜葉，還有顆粒分明的米飯，雖然簡單，倒是合我的口味。我吃了兩口，墊墊胃，問：「師父呢？」
我還記得他坐在落雁閣上專心彈琴的模樣，也忘不了術士會上他那炫目璀璨的一笑，瀟洒如風的氣度讓我和師姐們止不住地花痴傻笑——他曾是那樣風采翩然的密宗大弟子，但他死得那麼慘烈、那麼痛快。
我覺得以後我和白夜還是不要一起出現了，我們是真的不適合！
「怎麼？」覺得我會罵他嗎？其實我是很想罵，這些人都知道簫子沉曾是師父的首徒，可個個守口如瓶，不願透露給我半分。
「……」
可時玖的眼裡分明有一絲震動，說不清是痛苦還是驚訝，她的嘴唇輕輕地顫了顫，終於不復之前的兇惡。
「簫子沉，為什麼要背叛我？」時玖搖搖晃晃地走到簫子沉面前，掐著他的脖子厲聲質問，「只要煉化三百生魂，我就可以歸位復生，你卻把我封印在聚魂珠內，遲遲不肯讓我清醒，為什麼？」
他的徒弟沒有一個是不用操心的主兒。我很怕下一回二師兄跳出來說，其實他是天上哪個星君的轉世，下界來度桃花劫，然後一陣香風，一個嬌俏的仙子就把他擄走了。
我躺在客棧的床上，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眯眼道：「怎麼是你？」
時玖掃了一眼微微顫抖的我，幽幽道：「hetubook.com.com這是我的過錯嗎？我投胎為人只不過是想避過八百年一次的天劫，可那群心狠手辣的術士竟然想奪我元魂，讓我永世不得輪迴。我身為凡人，孤苦無依，能相信誰？」
我覺得有濕乎乎的舌頭在舔我的臉。我打了個冷戰，睜開眼擦臉，看到了一個深紫色的狐狸頭。
裝！
我抱著枕頭躲進被子里，無論千雪說什麼也不肯出來。
她將臉湊近簫子沉道：「我只能相信你。你答應了要給我一個新的身體，你答應了要助我復生……你騙了我……」
之前六師兄的事，師父也是瞞著。
我氣道：「出去，不想看到你！你們幻宗的人一個比一個虛偽！」
「對不起，我就是一點也不可愛！不可愛總比沒人性好！」
「簫子沉，你沒有利用價值了。」
二師兄抓頭道：「嗯，大概是躲起來了。」
千雪轉動著眼珠，可憐兮兮道：「原來小梨兒記恨我們了。我們也不是有意見死不救的呀，若不是我拖著時玖的身體出現，讓簫子沉住手，他早就殺了你是不是？我和主人一邊和簫子沉周旋一邊想救你的辦法，可是……」
前一刻還愛得撕心裂肺，恨不得要拿蒼生來陪葬，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簫子沉便和白夜站到了一邊，我不由得目瞪口呆。
「可是你們心照不宣地決定犧牲我了！」
毛茸茸的東西掃過我的脖子。我下意識地把被子拉到脖子以上的位置，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
「唉，總覺得主人要跪搓衣板了。」千雪嘆了口氣道，「小紫，我好餓，我們去廚房偷雞湯喝吧。」
所以，眼不見心不煩！
傻透了，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
「借口！」
難道這還能是我的不對？顛倒黑白，絕對的顛倒黑白。
真的很奇怪，明明簫子沉濫殺無辜，心思狠毒，我卻有點喜歡他。
門一開一關，就再沒了聲音。
明知曲有誤，不悔心如此。這樣的簫子沉，我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