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解連環
第十章 靈魂互換

我轉過臉去,迎上了白夜黑黢黢的目光。
見我斂著目光不說話,千雪看了一眼我右手邊的白葵,冷笑了一聲,貼在我耳邊悄聲道:「我們雖然把天音山莊讓給了櫻姐,但追隨主人的死士都在地宮待命,只是不知道這個葵堂主……」
生米煮成熟飯,難道我和白夜還不夠熟飯嗎?
千雪衝著白葵笑了笑,徒手劃了一道符,一個黑色的旋渦頓時凝滯在了半空中。
他可真是不辭辛苦地算計我啊。我對他那麼重要,我一點也不感動,我只覺得心寒。我瞪著那張安詳的睡顏,發自內心地說:「有的時候,我恨不得掐死她。」
「是啊,捨不得呢。」
正當我還在思考怎麼和她交涉,才能換得解藥之時,白葵竟然不給機會,拔了旁邊一人的劍,旋風一般刺向我。這一劍迅猛至極,詭異的是,沒有一星半點的殺意,我隨意一出掌,便能把她掀開。
我知道這一次白夜不是開玩笑。
不過是試探之語。
那是一個粗糙的小瓷瓶,只有拇指那麼大,一看之下極為不起眼。但千雪卻很慎重地交到了我手中,彷彿那是什麼不得了的寶貝。
然後,我伸手沾了沾嘴角的血珠,淡淡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熬過三川引。」我心裏凄涼,卻沒有忘記我和白夜交換身體的初衷——不管他有多麼瘋狂、多麼令人髮指的計劃,我都要替他解開忘川之毒,哪怕是向白櫻屈服。
然而,假作真時真亦假,連我都想不通,我怎麼能急中生智,想出那樣的告白,只覺得一口氣說完,非但不彆扭,還如釋重負,格外暢快。
我立刻奪了她的劍,橫在她脖子上,對那些蠢蠢欲動的幻宗弟子道:「不想她死,就放人。」
雖不及伏羲琴,但千雪的琴音,蘊含著數重醇厚清香的靈氣,頗有治愈之效。只是,這閑適超然的曲調,竟是《園有桃》——
「小葵葵,聽說你一直在找我,怎麼,這麼快就想我了嗎?」
叫罵聲和圖書還在繼續,伴隨著千雪凄厲的哭喊,這個平日里牙尖嘴利風采飛揚的小丫頭,此刻正哭著說:「主人,不要拋棄我,求你帶我一起走。」
「沒有三川引的解藥,他還能從我手裡逃掉?」白葵打斷他道,「白夜,你忘恩負義,其心可誅,如果頑抗到底,我現在就殺了你,免得別人惦記!」
我的手抵在她軟綿綿的胸部上,心道,這小東西和白夜是一夥的。送上門來的獵物,我怎麼會熟視無睹?
我呼吸著地宮冷冰冰的空氣,直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但究竟哪裡相似,卻又說不出來。我打發走了千雪和白葵,渾身脫力般鬆了松衣領,明明沒有怎麼樣,可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我把白夜輕輕地放到了床上,解開他的昏穴,轉身去取熱水。
「到了這裏,就是我們的地盤了,就是白櫻來了,也叫她有去無回!」
「你走吧,你留下只會給我添麻煩。」白夜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我瞟了瞟在軟榻上沉睡的白夜,道:「我把她打昏的,封了靈力和內力,有些事情她還是不必知道的好。」
我終於知道白夜承受著多大的痛楚,正因為這樣,我不能坐視不管。我抱起屬於我的身體,艱難地挪向門口,每走一步,毛孔里都在往外滲透汗珠。我最後咬緊牙關,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上了疏離的笑容。
我挑起他的下巴,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白夜,你最好一件一件地解釋清楚。說錯一個字,你死定了。」
我長舒一口氣,沒想到真的能得逞,這個笨蛋,竟然沒有提防我。
水珠沿著下巴流到鎖骨上的那一瞬間,我清醒了不少。
長生水……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千雪的意思是,這瓶水原本是該給我喝的,可我又沒有中三川引,為什麼要喝它?
他從一開始,就讓我置身事外,幻宗舞堂的殺手追了過來,他只想和我劃清界限。可是,白夜啊白夜,千算hetubook.com•com萬算,你都沒有把我的感情算進去,我該高興還是悲哀?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一個熱血衝動,不計後果的人?我會分不清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
千雪道:「好哇,既然你這麼忠心,那就以血立誓,如果你背叛主人,就天打雷劈,永墮阿鼻。」
千雪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輛獨角獸車駕,寬敞舒適,車內能容七八人,鋪蓋器皿,應有盡有,甚至還能煎藥煮茶。一名我從來沒見過的幻宗弟子在前方驅車,他一聲口哨,三頭獨角獸立刻拉著車往東疾行,一路鈴音飄灑,案上的茶水卻紋絲不動,沒有潑出來半滴。
說著他手中的軟劍一撇,游龍一般朝我飛來。
我深深地凝望著自己的臉,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竟有幾分清麗可人。
千雪聲音都打戰了,她滿懷希冀地盯著我,我想了想,收了那個瓷瓶,沒有喝。她的目光頓時暗淡了下去。
想起那天他在梅樹下和我說的話,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鬢角,微微一笑:「我不是說了嗎,比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更想看著你。」
「我是真的遲鈍。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能感覺到,只要我遇到危險,你就一定會出現,我以為那是巧合,後來我知道了,你一直在我身邊。」
聽到頭頂上有細微的響動,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房梁。很好,不僅門外,房樑上,窗戶下,也都是幻宗的人。在命案現場這麼明目張胆地追擊,官府卻不過問,我總算是見識到了白家人在北方的勢力。
可是,眼睛依舊模糊。
不知我者,謂我多變而無情,是對是錯,如何處之?心中煩悶,誰人懂我?誰人懂我,何必掛心!
「對不起,尊主,是我僭越了。我去車外透透氣,若有需要,我再進來。」
白葵臉一陰,一鞭子敲在千雪身上:「放肆!」
千雪綿軟的嗓音絲絲入扣,她的歌聲,沒有凄涼的詰問,有的只是冷漠和不屑。我忍不住m.hetubook•com.com去想,是這樣嗎,我從來都沒有弄懂過白夜,所以他也不屑於和我解釋?
她拔下髮釵,就要割腕,我手指略略一扣,把那支鋒利的髮釵打飛,不耐煩道:「吵死了,都閉嘴。」
「紀梨。」白夜嘴角動了動,每次他想和我認真說話,都會連名帶姓地叫我。
我抱著在我身體里昏睡的白夜,本就不是出來打架的,可是,這個變故,也來得太出人意料了。
「……主人,你吩咐的事情千雪已經辦好了,白允和白芙守在地宮煉化,沒有你的口諭,任何人不得靠近,只是合適的材料還差那麼一點。」千雪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但我大概明白了,表面上白夜被白櫻追得走投無路,實際上他有自己的安排,只是,他處心積慮做這些,為了什麼?
離魂燈是一件真正的寶器,世人只道擁有了它,可以魂魄離體,自由穿行陰陽界,其實它還有另一個用處,那就是,互換靈魂。
我很好奇白夜究竟怎麼大逆不道了,可眼下不是聊天說閑話的時機。我轉了轉眼珠,聲音不大,卻有著白弦音獨特的陰狠:「放開千雪,我憐香惜玉,給你們一條活路。」
我站著沒有走。
這種情形下,白夜想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
千雪不安地看著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千雪這次出來,偷偷地藏了一小瓶長生水……小梨兒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不如……」
我把白夜的神態學得太過了,以至於激起了她的滿腔怒火:「你敢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決定,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和我回幻宗請罪,說不定白櫻姐姐心一軟,會留你一條活路!」
這樣的場景多熟悉啊,生死關頭,互相依偎,秉承死是死道友的原則,瘋狂地給對方下絆,捨己為人的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低下頭去,在他失去了血色的唇上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吻,沙啞道:「我想嫁給你,是真的。」
我徒手接住那把劍,蠻橫地一hetubook.com.com擰,軟劍在我手裡碎成了細末。這一招拼盡我全身力氣,旨在震懾敵人,顧不上右手鮮血如注,面上笑意不改。
從長明客棧出來的時候,我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園有桃,其實之餚。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園有棘,其實之食。心之憂矣,聊以行國。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千雪果然點頭道:「她若是知道了真相,肯定又要大鬧一場。等生米煮成熟飯,斷了她的念想,她便只能一心一意地跟著主人了。」
白葵拾起髮釵,神態冷漠地退到了一邊。
「恭迎尊主回宮!」
白葵身後的一名男子憤然道:「小葵,殺了他!師姐說過,他有膽叛出幻宗,我們就不必念舊情!」
車駕行了一天一夜,終於行至所謂的地宮。
燈芯熄滅,那一刻,我成了白夜,白夜成了我。
我擦掉腮邊的眼淚,取出離魂燈,飛快地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念動咒語。不一會兒,一股陰寒的氣流在我和白夜之間涌動,我知道,我成功了。
發表著如同遺言一樣的言論,我喉頭一熱,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到了白夜的臉上。
我頭暈目眩地望著地宮裡的一切,忽然很想臨陣脫逃。幸而千雪善解人意,見我臉色不妙,揚手命人迴避,把我送入了卧房休息。
他說他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何嘗不是?
白葵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我閉上眼道:「千雪,彈琴給我聽吧。」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和你在一起,到底應不應該。我計較得太狠,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過分,但是我沒辦法,弦音,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我拉不下臉來說,其實……其實……」
「主人,小梨子還好吧?」千雪冷不防問了這麼一句。
白葵沖我眨了眨眼,m.hetubook.com.com順勢倒向我。
「恭迎尊主回宮!」
「弦音,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其實這幾天我很高興?」
白葵似乎察覺到了千雪在質疑自己,翻身跪在我腳下,惶恐道:「葵誓死追隨夜尊主,絕無反心!這次帶領舞堂追緝尊主,是迫於形勢,倘若尊主落到了音堂手中,後果不堪設想啊!」
說這話的同時,我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了他頸上的穴道,重重地按了下去,他沒有任何反抗,合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可是……」
三川水的毒性在體內遊走,不光是肉身,連魂魄都要被灼透。
「主人……」
誰知白葵沒有躲閃,直直地撞在了我的掌風上,她的劍卻在我眼前停了下來,沒有往前分毫!
「你在素妗和我之間選擇了我,我很高興;你在上官妙人和我之間選擇了我,我很高興;你在白櫻和我之間選擇了我,我很高興……我雖然很討厭那些女人,但我知道你為了我,都放棄了。不管我對你有多少怨氣,只要你一出現,我就原諒你了。」
那名男子帶著他的部下就要迎面而上,白葵喝道:「住手!你是堂主還是我是堂主?」
「恭迎尊主回宮!」
他瞪大眼睛,獃滯地望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望著白葵的背影,我不禁在心裏感慨,林子大了什麼鳥事都有,一個個盲目崇拜,就像被洗腦了一樣,還是我們密宗的師兄妹們相親相愛,奸|情滿滿啊。
千雪被我眼裡的寒意一懾,隨即甜甜地笑道:「謀劃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成功,主人捨得,我可捨不得。」
我抱著白夜和小狐狸穿過旋渦,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鬼氣森森的宮殿,檐牙高啄,籠罩在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之下,古舊的宮門前,一排燭火驟然點亮,兩列青衣男子魚貫而出,在燭火的牽引下讓開一條過道。
我嗤笑,對他打發無知少女的言辭不予置評,笑夠了,忽然上前一步,從後面抱住他,他猝不及防,一個沒穩住,兩個人一起摔在了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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