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雖然暫時沒想過要生孩子,但研究生的過程還是很美好的——許唯星不由得順勢抱牢這個男人結實的頸項,任由他去了。
附近的中餐館?
和張苒一同帶著丁丁逛超市,可比面對老太太輕鬆多了,丁丁一路在超市裡到處蹦躂,見到什麼玩具都忍不住試一試。
許唯星忍不住嘆氣:「請柬上也沒寫『請著正裝出席』啊。」
孫魏娟短暫的到訪后,卓然送她下樓,許唯星癱坐在沙發上,見卓然獨自一人回來,表情還算愉悅,許唯星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
她可沒想到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她已變得如此依賴他,離不開他……
晚上的私人酒會就設在汽車俱樂部下屬的會所里,謝絕了媒體,白天粉絲包車緊跟,隨時簇擁的明星們也都卸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勢,和一幫愛玩車的富商打成一片。
安靜過後的下一秒,單一的鋼琴曲演變成大氣磅礴的交響樂,卓然身後的巨大幕布應聲而落,幕布后的整個交響樂團出現在台上,台上的所有燈光一齊亮起,整個交響樂團位於卓然身後,萬分璀璨。
聞言,許唯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出差可沒帶禮服,一時間讓她上哪去弄一身像樣的行頭?
而如今的周子廷,孑然一身,最終還是沒忍住扭頭望了眼身後的演奏大廳——那個女人撲進了另一個男人懷裡、就算流淚也難掩笑容中的幸福的模樣——這個答案他早已預料到了不是么?在卓然提出讓他幫忙時,在他帶著這女人來到卓然提前預約好的奢侈品店時,在他親自把她領進演奏大廳時,他就早該料到了,不是么?可為什麼此刻親眼見到,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心如刀絞?
「……」
孫樂妍在酒保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把周子廷弄上計程車,這時候的周子廷還算清醒,起碼還認得她:「不好意思啊,沒帶錢出來,我也不知道酒保會給你打電話。」
「……」
卓然站在衣櫃邊系領帶,見她今天起床氣似乎特別嚴重,大概能猜到是因為什麼,從衣櫃里拿了西裝外套之後就徑直走向了梳妝台,許唯星透過鏡面回視他,就聽見他特別篤定地說:「說人是非的永遠是輸家,你只需要以贏家的姿態無視他們就好。」
許唯星也真正進入了工作戀情兩不誤的階段,母親在她家坐鎮,就等著看她什麼時候回家主動認錯,許唯星還真就成了叛逆少女,直接住到了卓然的公寓,一輩子任性這麼一次,就任性了個徹徹底底。
周子廷便也笑了,解釋道,「剛和朋友喝完東西回來。」笑完之後再看她,不禁流露出了一絲擔憂,「我看你最近幾天吃的都很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順勢再貼到許唯星的耳邊,呵著氣似的說:「鴛鴦浴?」
許唯星聊賴的答了句:「沒有啊。」就再不作聲。
卓然伴隨著音樂走下台,走向許唯星。
不用回頭都知道孫魏娟此刻肯定被氣得不輕——對一個中年喪夫,獨自撫養兩個兒子長大的女人來說,習慣了安排一切統治一切,如今卻被她這麼一個既不如江兮茜聽話又不如尤佳富有的外人剝奪了主控權,能不氣炸天?
她從婦科一路回到醫院大門的這段時間里,手機震了幾次她都沒心思去查看,滿腦子都是孩子……孩子……孩子……她該拿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怎麼辦?如今又是怨憤加身,以至於她就跟尊雕像似的在醫院門外干杵了半天,才勉強把複雜的心情調試好,從包中摸出手機。
許唯星說完便覺得不妥,她在這兒忙工作,卓然在做飯,一向觀念里只能是女人洗衣做飯的老太太聽了豈不是要炸毛?但顯然她是多慮了,孫魏娟完全沒發表什麼異議,就跟著她出了書房,一邊走,一邊不忘提醒:「那葯千萬別再吃了啊!」
許唯星就只是聳聳肩:「有點累。」
「差一點是差多少?」
「那有什麼?卓總監在成為卓總監之前,首先得是個男人,一個正常男人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朋友遭別人調戲?」
在卓然這兒住著,這男人什麼都替她打理好了,許唯星唯一要應付的,或許只剩下時不時造訪的卓然母親。
他刻意賣關子似的一頓,突然將她懶腰扛起,抄著她就直接往廚房外走。
許唯星繃著張臉看他,盡量不讓自己去對號入座,但他眼神里透露的訊息多多好少還是會令她止不住地心尖一顫,彷彿真的能從他的描述里拼湊起當年的自己,素麵朝天,扎條馬尾辮,在那個胖嘟嘟的男孩子的自行車棱上貼各式各樣的貼紙,而那個胖嘟嘟的男孩,因平時缺乏運動,騎到半路就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卻還怕被身後的小姑娘瞧不起似的,再累也要死咬著牙加快腳程。
說罷便分頭趕往公司,和各自的同事一同前往友誼賽的現場。
「就像這次,無論你是選擇要孩子,還是選擇要事業,我都會尊重你,都會幫你掃清障礙,都會在原地等你。」
周子廷的臉足足僵了五秒,那眼裡的暗涌幾乎要讓許唯星以為面前的這個男人正眼睜睜看著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東西離他而去似的,這令許唯星都忍不住隱隱的心驚——怎麼可能?她在這個男人眼裡有那麼重要?
「我喝杯水再睡。」
許唯星承認自己一向不待見孫魏娟,可她這也是頭一次用這麼不敬的語氣和孫魏娟說話,幾乎是質問了。
「難怪伯母最近一段時間都駐紮在北京了,是在忙著籌備你們的婚禮吧?你和卓總監的婚禮訂在什麼時候?我一定包份大禮。」
「還有,你今天是怎麼了?」卓然突然審視一般地低頭,看向她的臉,「去了趟醫院回來,整個人都不對了。」
許唯星瞄了一眼,自然而然地解釋道:「我在樓下書店看到這本是櫥窗推薦,就買回來了。」
好在許唯星穿的是平底鞋,否則他突然旋風一般捲起她就走,難保不害她絆跤,許唯星就這麼磕磕絆絆地被他拉上了計程車。
是主辦方的人,見赫勒的總監坐在凌亞的座位上,而凌亞的總監卻干杵在窗邊,又見貴賓室里冷冷清清地再沒有別人,來人就只愣了一下,也沒太在意,立馬就笑容可掬地問:「二位,找你們好一會兒了,下去合個影吧?」
終於,許唯星哭笑不得地癱靠在了辦公桌旁,她的葯真的被換了……
這女人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卓然是怎麼看怎麼可愛,忍不住摟過她就是一吻,鬧得她忍不住含含糊糊地抗議:「你到底是要吃宵夜還是要吃我?」
許唯星無從解釋,只能無奈地聳聳肩。
「你是不是對香水過敏?」
許唯星不知道他聽完自己的故事,心裏會作何感想,畢竟周子廷的家庭一直很和睦,父母也恩愛至今,應該很難理解她為什麼會如此悲觀,結個婚而已,卻連「未來萬一離婚了孩子該怎麼辦」這個問題都要提前想好,但顯然,他沒把她當奇葩看待,反而像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勸導她:「如果你真的愛他,就為他嘗試一次吧,很多事情,你以為你不行,但真正做了之後你會發現,一切沒你想得那麼難。」
許唯星端著盤子來到灶台邊,他正好接過,撈通心粉出鍋,挑了些炒好的肉醬送到她嘴邊:「味道怎麼樣?」
就在周子廷還在為自己的行為哭笑不得時,門鈴突然響了。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找他?周子廷遲疑了片刻,捏了捏有些沉重的眉心,且算調整好了表情,轉身開門。
許唯星一條回信改了刪,刪了改,最終只回了一條教人猜不透情緒的:「讓我冷靜幾天。」
她是絕對不會告訴他,是因為她一晚上給他打了二十多通電話,酒保無意間替他接了其中一通,她才能準確找到這兒來的……
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開始了孕吐前兆,到美國的這幾天,許唯星吃什麼都覺得反胃,周子廷作為產品研發中心的負責人,本無需一同出差,但他在回國前便是任職於斯萊特斯,此次便跟他們一道來了密歇根,見這女人連續幾天在團隊一起用餐時食不下咽,不免多留了個心眼——
凌亞一直有意打破一貫的低端品牌形象,市場部門和產品開發部門通力合作,擬推出一款可以進軍中端市場的車型,凌亞的前任市場總監已經完成了所需的前期市場調研,如今就差「借殼上市」——收購一家瀕臨破產的老牌美系車品牌,藉著洋品牌殘留的威望,推出屬於凌亞的終端車型。效仿當年收購了沃爾沃的吉利,希望能一舉打入國內的中端車市場。許唯星任職凌亞之後一直在跟進此事,今天正好是周五,這份文件下周一才需要提交,許唯星大可以留到周末慢慢搞定,無需這麼急著處理,可是沒辦法——她今晚註定要失眠了,不如開夜車把工作做完。
和她曾經最愛的那張黑膠唱片的音質很不同,卻一樣的鐫刻入心;如今,更是琴音代替他的聲音,在許唯星耳邊低吟淺唱著:僅有你令我痴狂;僅有你,令我痴狂……
幽靜的電梯間里,彼此一打照面,雙方都是一愣。
「對不起……」許唯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本能地說出這句話來。
「凌亞。」
許唯星僵了半晌,笑一笑,只是姿態難免有些勉強,一邊把藥瓶隨手放進抽屜,一邊打招呼:「阿姨,你怎麼來了?」
許唯星被他嚇得手本能地抓住他包抄在她腰間的胳膊,知道是他,下一秒便回頭看他,有點不滿:「你怎麼總愛這麼嚇我?」
「鑫立的老總。」
但即便如此,包括凌亞在內的另兩家贊助商都不能提前離席,只能把酒會單純地當作工作之餘的消遣——美酒,佳肴,大小明星,和平日里不怎麼露面的富商,已經足夠看頭了。
貴也有貴的好處,簡簡單單一件剪裁利落的長裙,無需任何首飾相配,已令穿著它的人異常奪目。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心裏坦蕩,但氣氛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許唯星選擇低頭喝粥,以免和他的眼神碰到,周子廷則拿起茶几上的雜誌隨意翻了翻,本想看看雜誌打發一下時間,不料一本小開頁的手冊就這樣從雜誌的內頁里掉了出來。
許唯星頓時深色一緊。
可惜許唯星的勝利者姿態最終沒能撐到終場——隨著主辦方一聲哨響宣布比賽開始,和*圖*書全場都沸騰了,鋼化玻璃外可見露天看台上,全是吶喊助威的人,許唯星只覺得隨著氣氛的極速升溫,脖子上的紅疹也開始發燙,借口去趟洗手間的工夫摘了絲巾一看,紅疹更加嚴重了。
Sometimes I feel so sad
許唯星看著面前的這位李先生,正想著要以什麼借口推掉他的邀約,可還沒說出口,就突然斜刺里快步走來一個人影,在誰也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當著李先生的面把許唯星拉走了。
會所的露天走廊安靜明亮多了,不遠處的投射燈正好暈亮這一隅。
周子廷穿過通往外接大廳的大門,他的身後是演奏大廳里突然傳出的眾人歡呼,他的身前則是空曠冰冷的大廳,周子廷就這麼靜靜地矗立在這兩種極端反差之中,默默地從兜里摸出自己的皮夾。
說著便把她往導購小姐那兒推,許唯星就暫時沒工夫去追究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對一家女裝店這麼熟了。
她對未來感到不確定,對婚姻感到恐懼,對孩子感到迷茫,許唯星自認有些話她即便是對卓然說,卓然都不一定會理解她,周子廷卻能設身處地替她著想——
老太太真的就在書房裡,正彎腰在書桌的抽屜里翻找些什麼。
「這是……?」
他雖這樣表明了態度,但許唯星還是忍不住一直看他,卓然不儘快轉移話題都不行:「我今天不是說要帶你見個人么?可惜你媽半路殺出來把你堵回了家裡,推遲了晚飯時間,他待會兒又有要緊事,只好作罷,明天你直接去他公司見他吧。」
孫魏娟到底是什麼時候把她的葯換了?又或者……是卓然?當這個想法突然從腦子裡冒出來的時候,許唯星自己都嚇著了。
可衝動之所以稱之為衝動,就意味著第二天醒來,那股無來由的煩悶就又統治了一切——
許唯星就這麼拿著檢查結果出了醫院。
「這麼晚回來?」——
「反正赫勒的車,沒我在也照樣緊俏;凌亞的車,就算你坐鎮到明天白天,也定不出去幾輛。」
許唯星倒也奇怪,用餐時間吃不下半點東西,到了晚上忙完一切之後回到酒店,卻餓得飢腸轆轆,壓根睡不著。只好去餐廳吃點東西。
幾乎在許唯星話音響起的同時,周子廷也開口問她:「這麼晚去哪兒?」
他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著她,幾乎要望進她靈魂里去似的;
「……」自行車?他歪題歪得可夠嚴重的,但見他這副樣子,許唯星總覺得他突然說這些,意欲沒那麼簡單,便洗耳恭聽下去。
卓然幫孫魏娟報了所老年大學——社區組織的,一群老年人跳跳舞,耍耍太極,組織組織大合唱一類的活動。孫魏娟這麼一忙起來,許唯星確實不再成天和她抬頭不見低頭見,卓然明顯是為了她才這麼安排的——許唯星不是不懂,前幾次周末她也跟卓然去接老太太下課,再一起吃飯。
許唯星也正有此意,就朝他點點頭,就此別過,他回他的房間,她去她的餐廳。
在處理某些事上,卓然反倒比她老練,許唯星也只能用他教自己的這套這麼安慰自己了。
卓然可沒想到她會為這事生氣,不由得控住她的肩膀,讓她轉身面對自己:「怎麼了?」
「直到後來回國,翻到了一張很早之前的班級合照,我才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總是被同一種類型的女人吸引。」
但這次,許唯星自認還是避開的好,好在她已經找好了託辭:「我約了張苒一起逛超市,中午在她們家吃。」
那邊廂,老太太似乎沒找到想找的,皺著眉頭直起了身,下一瞬自然就發現了門邊的許唯星。
這大周末的,逛超市的一般都是攜家帶口,許唯星環顧了一下四周,低眉思索間便忍不住問:「你和你婆婆現在相處的怎麼樣?」
卓然側臉對著台下,表情和琴聲一樣沉著、悠揚——
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面對至親都無法啟齒的話,對一個局外人卻可以侃侃而談。
她可不想讓卓然看見藥盒上大大的「孕婦可用」字樣。
「……」
許唯星如今頗有忌憚,不敢喝酒只能改喝果汁,這樣怎能融入眼前的紙醉金迷中?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許唯星就這樣一邊事不關己地坐在那兒,一邊遠遠看著卓然和富商在遠處閑聊,這時卻有人叫住她:「許小姐?」
兩幅大提琴圖案的巨幅獨奏會廣告板分別矗立在台階的左右兩端,穿著正式西裝與禮服的男男女女兩兩相伴著走上台階,走進演奏廳的大堂,處處衣香鬢影。
許唯星說著便下意識地瞄了眼掛在牆鏡上的各國時間表,周子廷果然十分懂得讀人心,見狀便立刻說:「那咱們回頭再聊?你趕緊去餐廳吧,免得打烊了。」
突然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許唯星下意識地收回了原本踩在垃圾桶踩腳上的腿,隨著桶蓋「啪」地一聲合上的聲音,卓然也推開書房門走了進來:「怎麼連燈都不開?」
「怎麼了?」
「聽個演奏會而已,我犯不著砸幾千歐進去吧?」許唯星難免肉疼。
彼此在工作上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卓然見她悶頭開啟工作狂模式,也不好一直待在書房裡看著,況且他自己報告需要連夜趕工好發出去,只好囑咐一句:「別熬太晚。」便任由她去了。
關於孩子,許唯星所認識的事業型女人里,有懷孕后就直接辭職做家庭主婦的,也有像張苒那樣為了掙奶粉錢成天在兒子和工作之間焦頭爛額地奔波著的;有意外懷孕后因兼顧不了工作而選擇墮胎的,也有像她的前任上司溫總監一樣謹防嚴守避免懷孕,為了事業誓做丁克族的。
卓然不禁揉了揉太陽穴,哎,這女人還真不好糊弄:「幾十萬吧。我媽這次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事兒。」
一片安靜中,孫樂妍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明知道這個男人的心是向著誰的,卻還是沒有忍住,悄悄地吻了下去。
卓然聞言,正要附過來再仔細瞧瞧她的脖子,這時,半開的門外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腳步聲分明是朝貴賓室而來,許唯星下意識地起身,三兩步就走到了玻璃幕牆旁,這時候那腳步聲的主人也出現在了門口——
所有的旁觀者既期待又忐忑地緊緊看著他們,這之中,唯獨周子廷一人,臉上不見一絲表情,教人猜不透任何情緒。
這邊廂,周子廷的回憶還在繼續:「他們砸了我的車,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會覺得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東西就這麼被他們給毀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對他們反擊,雖然最後我還是被他們揍得鼻青臉腫,但他們中的老大被我打破了頭,那之後再也不敢動我,也是在那之後,我才發覺,我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弱,那次反擊算是一個契機吧,雖然我因此被記了一次大過,但從那之後,我不再一心全鋪在書本上,我很努力的減肥,健身,完善自己,也不再封閉自己,而是學著去多交朋友,擴大自己的朋友圈,那之後,我的人緣慢慢的變好了,好哥們兒也多了,也有女朋友了——我自己是沒發覺,但我的朋友們都笑我看女人的眼光永遠那麼單一,交的女朋友永遠是平時不愛笑,看起來特難接近,但笑起來兩邊嘴角一定會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笑容讓人看著覺得特別甜。」
周子廷撿起那本手冊,剛準備放回茶几上,就愣了。
卓然見她這樣,也不知是該忍俊不禁還是該深表無奈:「至於嚇成這樣么?」
孫樂妍一時不察望進他的眼裡,他眼裡黯然的光影看得她不由一愣,為了掩飾什麼似的,猛一拍周子廷的腦袋,刻意低聲罵道:「你他媽的!別吐車上啊,這司機壯得能揍扁兩個我!」
揉著酸澀的眼角走出書房,打算回卧室睡它個昏天暗地,不成想廚房那兒竟亮了燈。
瞬間,許唯星的周圍一片安靜。
可偏偏今天什麼都在跟她做對似的,在家吃了頓簡易早餐,喂完項少龍便準備出門時,卓然突然叫住她,鎖著眉頭盯著她的脖子看了好一會兒。
孫魏娟又沉了口氣,看似還想說些什麼卻硬憋了回去,許唯星趕緊趁熱了結了這事,「阿姨,晚飯應該快做好了,您應該沒吃吧,一起吃?」
赫勒的人到了。
周子廷上下打量一下許唯星,彷彿立刻就領會了她的擔憂,他把許唯星的手牽到自己的臂彎上,示意她挽著他進場:「放心,有我在,絕不讓你摔著。」
是卓然發給她的微信,「開好葯沒?趕緊回來,要頒獎了。」
許唯星不由得感嘆,見不得光的情侶:「好的,馬上下去。」
那時候她和所有小女生一樣,喜歡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各式各樣的貼紙,還珠格格的,芭比娃娃的,hello kitty的……他每載她上學一次,她就在他的自行車上貼一張貼紙。
「葯呢?我幫你抹。」卓然伸手就準備讓她把藥膏給自己,許唯星下意識地扭頭去包里拿葯,中途卻忽地收了手。
「……」
說實話,卓然母親對她的態度比當年好了不少,只是在某些問題上,依舊看不慣,最終在聽見她和卓然商量著周末打算去北京周邊玩兩天,並趁著不在家讓鐘點工來家裡做全面打掃時,終於打破了短暫維持的平靜:「你們年輕人一點都不知道節省,打掃個衛生而已,完全可以自己動手,犯的著花那冤枉錢請鐘點工嗎?」
那一刻,許唯星切切實實感受到一股怒火「噌」地從自己頭頂冒起。
明明是這老太太做得不地道,到頭來卻反而是她不對?許唯星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再無心與老太太理論,直接扭頭就走。
「你們都急著催我回來,我一急,就把葯落醫院里了。」為了不讓這個腦子轉得飛快的男人在自己的這句託詞上斟酌太久斟酌出什麼破綻來,許唯星連忙補充道,「應該沒什麼大礙,你看,這片已經消疹,也已經不癢了。」
可她剛這麼自我安慰完,下到車庫去取車準備分頭去各自公司時,脖子上竟真的癢了起來。看樣子是過敏了。
許唯星正不知該如何作答,耳邊就響起了卓然的聲音:「出來得正好,開飯了。」
卓然最終站定在她面前,他眼中的光,淬著前所未有的柔情:「你知道么?當我決定回來的那一刻就已和-圖-書經決定了,無論你接不接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你,從今以後,你做的每一件事,無論我認不認同,都會陪著你。」
萬一被他猜到她懷孕了,他會是個什麼態度?許唯星本就已經招架不及,不想再給自己平添煩惱。
看著這短短几個字的微信,許唯星的思緒又不由得飄遠,眼前有一位年輕婦人懷抱著正在唑手指的孩子拾階而上,與許唯星擦身而過,許唯星忍不住盯著那孩子粉潤潤的臉蛋看了半天,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猛地把自己的視線從那孩子臉上扯回。
不料許唯星剛來到電梯間準備按電梯,就看見周子廷從另一部電梯里走出來。
末了,周子廷終究只能落寞一笑。
許唯星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險些維持不住,一想到自己母親,就是說不出的煩悶,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擠出了一點苦笑:「我媽還不知道。」
也不知卓然相不相信,只是微微點了下頭,其實許唯星自己打心底里也擔心周子廷對自己依舊表現太熱忱,自己心虛,自然也就不知該再說些什麼讓餐桌對面的這個男人寬心。
But mostly you just make me mad
只是沒想到,去醫院看皮膚科,中途卻被轉去了婦科。
所以……暫時能避就避吧。
不需許唯星發問,卓然已經微微一聳肩,和盤托出了:「周子廷這人之前赫勒也想挖角,後來聽說是凌亞挖走了,你這回又轉去了凌亞……」
許唯星抬頭看他,他卻已然恢復步伐,徑直走離,只留一個稍稍勾著嘴角微笑的側臉,深藏功與名。
顯然卓先生抓錯了話里的重點,突然帶點意有所指的態度反問:「工作全做完了?」
傻子都聽得出孫魏娟的話里有多少指桑罵槐了,許唯星盡量不讓自己心裏的冷笑浮到臉上去,她不懂江兮茜收買人心的那套——學不來也不願學。
至此,周子廷再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
許唯星無奈地聳聳肩,「她看到我的避孕藥了。」
以至於她晚上還得回家了還得加夜班,卓然如果比她早回家,便會直接卷了袖子進廚房做|愛心宵夜給她送進書房——許唯星對此都習慣了,有人不敲門就進客廳,就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可抬頭一看,竟是許久不見的孫魏娟。
可有什麼辦法,只好暫時扯條絲巾圍在脖子上,上班要緊,只能自我安慰這紅疹面積不太大,也不痛不癢,應該沒什麼大礙。
許唯星看著越來越近的他,除了無聲的哭泣,根本說不出話來。
許唯星不確定地看他一眼,周子廷把她的手包和邀請函一同交到許唯星手裡。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就這麼調頭走了。留許唯星一人,不解地目送了他一會兒,見他真就這麼走了,只能獨自一人朝演奏大廳的入口走去。
「調戲?」許唯星可真沒看出來。
許唯星邊走近邊問:「你這是在幹嘛?」
這次出差進展的尤其順利,CEO鬆了口大氣,許唯星又何嘗不是?凌亞這次的品牌提升之舉,原凌亞的市場總監已經替她打好了地基,可不能毀在她手裡,如今收購金額和股權歸屬基本已談妥,就等資金就位了,許唯星肩上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一眾同事也有心情飛芝加哥參加華人商圈的聚會了。說來也巧,這次聚會,許唯星面試過的那家鑫立集團的董事長萬總也在。
一看她名片上的市場總監幾字,這位李先生便笑了:「看來確實是人挪活啊。」看來他對她印象還挺深,還記得她去年的職位是品牌經理。
許唯星看看他得意的模樣,再看看面前的這份簡單至極卻誠意滿滿的宵夜……這麼一個男人,在這麼一個瞬間,真的令許唯星很有一種,想要安安心心地過相夫教子的日子的衝動……
許唯星是想要平淡地把這一切一筆帶過的,孫魏娟卻顯然不願放過:「既然卓然已經說了非你不娶,就算我之前對你有點意見,我現在也是真心的試著去接納你,」真如她所言似的,孫魏娟沉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變得語重心長起來,而不再是片刻前僵硬至極的語氣,「唯星啊,這葯吃多了不好,你都30了,再晚兩年估計都生不出來了,現在懷了就結婚不好嗎?卓然明明告訴我你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可你現在怎麼瞞著他偷偷吃藥呢?你放心,我們卓家不會虧待你的。」
老太太明顯被唬得一怔,但很快又虛虛地笑著打起了招呼:「唯星回來啦?」
一曲終了,周圍恢復一片安靜,卓然也來到了許唯星面前。
運營總監和市場總監在職能上本就高度重合,如今又是老牌大公司赫勒和新近躥升的年輕品牌的一次碰面,在外人看來,顯然這一次見面,他和她代表各自公司,註定要有一場無聲的廝殺了。卻不成想,這位許總監竟客氣地遞出了手:「卓總監,又見面了。」
頓了頓之後,許唯星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
可惜還是被周子廷言中了,餐廳已經打烊。白跑了一趟的許唯星餓著肚子回到房間,睡不著便只能翻一翻和卓然的聊天記錄,她出國的這些天里,他每天算準了美國時間給她道早安,許唯星從最近的一條「早安」消息往回翻看,不知不覺間就一路翻到了她和卓然剛重新在一起那會兒的聊天記錄。看著看著,許唯星就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卻又不由得愣住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說服這些人都出席的,她不知道他為此做了多少努力,她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許唯星腦子裡反而一團漿糊:「你……」
可畢竟她始終是個外人,沒法摻和卓家的家事,即便對這十幾萬心存腹誹,也不能說什麼,寧願轉移一下話題:「碗筷還沒洗吧?我工作做完了,我去洗。」
卓然知道她在吃這葯,對他母親說的「懷了就結婚」的說辭也是之前跟她核對好了的,孫魏娟此刻說這番話,也應該是出於一片好意,可這些組合起來,許唯星卻怎麼覺得越聽越不是滋味?
卓然一聳肩,「還能幹嘛?還不是怕我女朋友餓著?」末了又說,「你來得正好,端個盤子過來,可以出鍋了。」
卓然很快換好了衣服,拿了車鑰匙準備出門,最後還是不死心地折回來問她:「我去老年大學接我媽過來,你應該不會跟我一起去咯?」
鋼琴曲還在繼續,許唯星卻彷彿在一瞬間,再次經歷了一遍過去的種種。
「……」
幸好隔周周一回公司提交完文件,開完例會後,她就要啟程前往美國,連跑三個城市與三個不同的汽車品牌碰頭,此次出行由凌亞的總裁親自牽頭,凌亞未來的成敗就在此一舉,哪允許她被那點家長里短佔據了心神?
許唯星狐疑地看看他:「誰?」
那眼神意味著什麼,許唯星之前從沒多心過,現在卻是一經回想起孫魏娟當時的表現,憤怒便瞬間替代了迷茫,以至於她完全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將手中的檢查報告揉成了一團。
許唯星看著手中的藥瓶,除了冷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何反應,索性一悶頭就把藥瓶丟進了垃圾桶,許唯星就這麼看著這些散落了一垃圾簍的黃色藥片,真覺得自己成了徹頭徹尾的蠢貨。
嚇著她倒不要緊,關鍵是……萬一嚇著她肚子里的……許唯星說不下去,也沒法說。
卓然沉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問:「和周子廷有沒有關係?」
也不知他真醉假醉,車子穿越過一片燈紅酒綠之後,他竟幽幽地開口了:「你姐姐姐夫怎麼樣了?」
許唯星自認要求得不能太完美,有了這麼好的男人,和自己未來婆婆總是不對盤這件事,只能盡量忽略。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你在我生命中很重要,我在你生命中卻只是個路人甲,我回國那會兒以為自己還來得及參与你的人生,但……還是遲了,這大概只能怪我自己運氣不太好吧。」像是說了一個笑話,周子廷說完便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何其落寞。
醫生見狀,還以為她在擔心其他問題,便安慰道:「你放心,懷孕后孕婦的體質會產生各種變化,突然過敏其實也很正常,你只要避開過敏源,別亂用抗過敏葯就行了,不會影響胎兒的。」
許唯星看看時間,20分鐘?剛夠她飆車趕回賽場,望一眼院門外的車道,現在正好過了高峰堵車的時段,她收起手機便三步並作兩步地拾階而下,到了停車位,一頭砸進車裡,緊趕慢趕,終於是提前趕回了賽場。凌亞在各方面確實還差赫勒一大截,前三甲都有卓然頒獎,許唯星隨後頒出友誼獎。賽場里,一片歡騰之下,許唯星明明因一路急忙趕回而滿頭大汗,卻不知不覺地從頭頂涼到了腳底——自己現在這樣疲於奔波,哪有精力要孩子?
許唯星確實是餓了,嘗了一口便忍不住豎起了拇指,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平底鍋里那色澤誘人的番茄肉醬上。卓然把番茄肉醬淋到通心粉上,冒出的絲絲熱氣看得她眼都快直了。
許唯星對卓然的母親還算了解,大概自己打開書房門的那一刻,也會是孫魏娟摔門離去的時候,可就在許唯星準備拉開書房門時,聽見卓然替自己解圍道:「媽,我已經說過無數遍了,江兮茜只會是我的朋友,我現在的女朋友,您未來唯一的兒媳婦,只能是唯星。」
「……」
許唯星還以為他又要「獸」性大發,忍不住在他肩上抗爭著:「你你你……剛才鴛鴦浴還不夠啊?」
幾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許唯星和卓然的哥哥卓立曾經打過幾次照面,總覺得不是什麼善茬,如今自然免不了擔憂,他那不成器的哥哥難道打算讓弟弟養一輩子不成?
此時的許唯星已經起身走向了廚房,頭也不回地點了點頭,「嗯」了一句,下一秒就聽見沙發上的這個男人「噌」地站起的聲音,他三兩步就來到了她身後,許唯星只來得及回頭的工夫,就被他打橫抱起了,直接朝廚房的反方向走去——
而此時,剛從許唯星的父親那兒拜訪完,急急忙忙趕到這兒來的卓然,眼見面前這一幕,硬生生地僵在了酒店走廊的拐角。
可是沒成想,自己回到家,竟看見老太太的鞋子還擺放在玄關。許唯星有點不想和老太太打照面,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客廳里沒人——老太太和卓然都不見蹤影,便下意識地放輕腳步朝卧室走去。
對於這個問題,許唯星極其審慎地思考了很久,「不是沒打算結婚,是沒膽子結婚。」
走近一看,鍋里正煮著通心粉,卓大廚正忙著炒制番茄肉醬。卓大廚應該是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這時候回過頭來見到她就杵在他身後不遠,他也不怎麼驚訝,只是一笑。
周子廷這時候倒是十分聽話,完全不復她在他手底下實習那會兒、他的高高在上,反而像個孩子,眼一閉,就這麼乖乖躺她腿上不吭聲了。
而赫勒的代表,很明顯是卓然。
凌亞和赫勒作為贊助商,自然要派高管出席,前期亮個相,後期還得給贏家頒獎。作為凌亞的市場總監,許唯星自然要出席——
「我都出來替你這個醉鬼收拾爛攤子了,哪管得了我姐姐那邊?估計……不錯吧。」
昨天醫院里開的致過敏的葯,她把包裝紙上「孕婦可用」幾個字給撕了,才敢大大方方地拿著它站在鏡子面前,給自己上藥。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卓然拿出婚戒盒,單膝跪在許唯星面前,只等她的一句答案。
就在這時,周子廷也趕到大堂了,許唯星扭頭望一眼正從電梯間方向走向他們的周子廷——好傢夥,連周子廷都穿得這麼正式,黑領結、白馬甲,趁得整個人挺拔精神,熠熠生輝,走路都帶風了似的,許唯星低頭再看自己,越發相形見絀。
此刻聽他這般細數那些貼紙,許唯星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咯噔」,彷彿久遠的記憶被他一點一點喚醒了似的,他千辛萬苦帶去美國的那輛自行車,不會就是……他當年為了報答她而騎車送她上學那輛吧?
卓然無奈地搖搖頭:「你啊,真是工作狂。」
卓然在陽光下朝她笑笑,仰頭飲盡。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很不錯,許唯星就只是意思性地抿了一口,就把酒杯轉手就給了自己的助理,自行離開了頒獎台。
「忙?人家兮茜不忙嗎?人家堂堂一女主播,天天上電視的,還不是一有空就跑去我那兒幫我做飯,收拾屋子,女人既不做飯,又不收拾家,還能叫『女人』嗎?」
話還未完就被孫魏娟厲聲打斷了:「你怎麼吃這個?」
接起來——
許唯星當時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驚喜有之,驚嚇亦有之,看著叉齒上的這枚鑽戒,璀璨的光芒襯得她有些心虛。
許唯星回頭一看,是個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顯然對方也認得她:「許小姐,我明明記得你去年是代表赫勒出席我們的友誼賽,怎麼……這麼快就跳槽了?」
血樣檢查結果出來后,許唯星拿著檢查單回到醫生辦公室,醫生:「恭喜你,懷孕了。」
彼此握手,似陌生人,也似商業對手。讓一切流言蜚語見鬼去吧。
「……」
許唯星卻再裝不出一點笑容來:「你是不是把我的葯換了?」
許唯星領著三名下屬抵達現場時,赫勒的人還沒到,俯瞰賽道的貴賓廳里,半面牆壁用鋼化玻璃打造,將賽道上的場景一覽無餘,許唯星作為贊助商代表之一,和主辦方的人聊得正歡時,另一撥人就這麼豁然推開貴賓廳的大門,魚貫進入——
孫樂妍是被酒保的電話叫來替周子廷買單的。
放照片的地方有張老照片,更準確地說,是半張照片——似乎是從某張完整的畢業照上剪下來的,上頭依序站著的全是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孩子們全都以花骨朵般的笑臉面對鏡頭,唯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的那個小胖子沒有被拍到正臉,只因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過頭去竊竊地望一眼後排站著的那個瓜子臉杏仁兒眼的小女孩——那是當年的周子廷和許唯星。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淺色的棉製褲子和一雙再普通不過的帆布鞋,年輕的臉,青澀的目光,質樸之中帶著一絲隱藏得不太好的怯意:「你好,我是卓然。」
許唯星掃一眼滿座的聽眾席,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久未謀面的父親,母親,孫樂妍,張苒,甚至孫魏娟,甚至張苒懷裡抱著的項少龍……全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果然,赫勒的那幾箇舊同事們看她的眼神,都多多少少讓人不是滋味,許唯星見這幫人朝自己這邊走來,又見主辦方代表熱絡地朝門邊迎去:「卓總監!您終於到了!」
他眼裡流露出的那一抹光,應該可以稱之為「驚艷」吧,可那抹驚艷幾乎在下一瞬就轉變成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失落?不甘?種種情緒匯聚到最後,只幻化成他玩笑似的問出的一句:「要不……我們不去了吧?」
半人高的香檳「砰」地一聲由冠軍開了蓋,起泡酒的酒香溢散開來,周圍人衝撞著擁抱著,許唯星本能地護住肚子退到了稍微僻靜一點的地方,這時站著的角度,一抬頭就看見了正在台上由冠軍親自倒酒的卓然,卓然手執剔透的鬱金香酒杯,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個女人的目光。
最終,許唯星抬眸看向餐桌對面的他,把鑽戒推回:「太快了。」
許唯星倒是挺詫異他竟會觀察到這一點,這些天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做什麼都爭分奪秒,就連吃飯都是能吃多快吃多快,以免浪費寶貴時間——除了他,應該沒人會去注意她吃了多少。
負責遞花和獎盃的禮儀小姐柔聲催促:「許總監?」許唯星才收拾好笑容,抬眸看向禮儀小姐,接過獎盃,遞給獲獎的明星車手。
至於今年——
半晌周子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卓先生?」
於是乎,昨晚還睡同一張床上的兩人,在主辦方多此一舉的引薦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向彼此。
周子廷倒是一點不以為意:「我認識這兒的老闆,這兒的衣服可以租。」
「別等我了,你先睡吧。」
卓然細細地查看她的臉,心念一動間就拉起她準備走向走廊的外接樓梯,許唯星有些詫異:「就這麼走了?」
許唯星回頭一看——
她這態度張苒顯然沒看太懂:「什麼叫『大概』?」
「這麼簡單?」許唯星還是不信。
洗澡時又是嬉鬧又是綿綿不絕的吻,許唯星現在確實是口乾舌燥,她進廚房倒了杯水,邊喝邊返回,返回的卻不是卧室,而是書房——為了避免被孫魏娟像上次一樣發現,她一直把葯放在書房最底下的抽屜里,卓然還故意揶揄過她,說她這是故意把「戰場」從卧室引到書房裡來,他倒也挺樂在其中的,有一次把她懶腰一抱,直接抱上辦公桌上「享用」時,還不小心把她的筆記本電腦掃到了地上。即便電腦摔磕了一角,也沒影響到他的興緻:「嗯,不錯,在書房裡確實別有一番滋味。」
試衣過程倒是十分的快准狠,許唯星幾乎一眼就相中了導購小姐推薦的這條斜肩的白色長裙,裙擺處帶透視效果的水墨畫十分別緻,連尺碼都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等她從試衣間里出來,周子廷看第一眼就愣了。
聽眾席的掌聲停了,預示著演出即將開始。許唯星卻始終低著頭,一面看準腳下的台階,一面朝出口方向走去,直到熟悉的鋼琴曲悠然響起。
許唯星低頭瞄了眼他手中那個紙袋上印著的粥店的標識,她依稀記得這家店,白天坐車時路過了幾次,離酒店起碼15分鐘車程,也就是說來回一趟起碼需要半小時;再抬頭看向周子廷那張平靜的不帶任何指向性的臉,他該不會專門替她去買吃的吧?
許唯星知道他擔心什麼,「他幫我牽的線,但是!」許唯星鄭重重申,「我跟他現在只是同事,沒別的關係。」
許唯星斂了斂神的工夫,周子廷終於笑了,彷彿之前緊繃如弦的人完全不是他:「是么?恭喜……」
她下周就要出差,如今連套像樣的換洗衣物都沒有帶出來,住酒店都住得不踏實,要不幹脆回自己家住?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下一秒許唯星就自我否決了,孫樂妍雖然已經結束了實習回到上海,母親卻毅然留在了北京,許唯星了解自己的母親,以母親的性格,不等到她主動離開卓然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承認錯誤,母親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許唯星見到這一幕,便不由得走神。不知道她和卓然的孩子將來會是什麼樣子,會像丁丁這樣活潑好動,還是會像剛才路過的那個小女生一樣一派安靜傲慢,看著丁丁連圓白菜都能玩得很起勁的樣子時,露出一點鄙夷的神情……
「……」
許唯星是想示好來著,見孫魏娟走近,便蓋上筆記本電腦,起了身準備迎上去:「阿姨……」
許唯星從沒想過這一輩子唯一的兩次離家出走都會貢獻給卓然,第一次是為了他,拋下自己的媽媽和妹妹毅然決然搬去和他同居,這一次卻也是因為他,她連行李都沒帶就摔門而出,流落街頭。
伴隨著許唯星腦中紛至沓來的回憶,最後一小節旋律戛然而止,卓然從琴凳上站了起來,他看向台下,從在座的所有人之中,一眼就找到了許唯星。
這是一個專屬於孫樂妍的秘密,一個屬於20歲女生的秘密,一個……在這個夜晚開始,也在這個夜晚結束的秘密。
認出門外那人的那一刻,周子廷的臉有一瞬間的遲疑,這人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即便出現在這兒,也應該是敲隔壁房間的門,而不是他的房門吧?
「既然工作都做完了,那咱們來做點比洗碗更有意義的事吧。」卓然說著不忘低頭用力啄一下她溫軟的嘴角。
「……」
許唯星不得不暫時退場,去趟醫院開點葯臨時鎮一鎮,好最快速度趕回來,免得錯過最後的頒獎。
「Sometimes I feel so happy
卓然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似的,靜靜地回視了她一會兒,便笑了,只是笑容略有些勉強:「意料之中。不過在我昨晚翻出這枚戒指的時候,還帶了點僥倖,想有沒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一衝動就答應了。」
門外的卓然倒是榮辱不驚的樣子,平靜地看著周子廷,客氣地一笑:「周先生,能請你幫個忙么?」
咀嚼了半天終於咀嚼出哪兒不對了——什麼叫再晚兩年估計就生不出來?許唯星真給跪了。
卓然堅定而鄭重地重申,許唯星的腳步釘在了書房門口,有他這句話,許唯星頓時有些懊悔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般撩挑子走人的行為——他總是設法處理他們之間出現的各種問題,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是,太過任性。
許唯星搖搖頭,知道自己反應太過激,想了想不知該這麼說,只好適時地吻住他……
卓然笑著搖搖頭。
卓然一邊換外出的衣服一邊探個腦袋從衣櫃那兒瞄過來,見她狠狠地把藥膏丟進抽屜里,不由問:「是不是沒睡好?起床氣這麼重?」
除了她旁邊的座位預留給周子廷、而周子廷此刻不知去向外,周圍很快座無虛席,滿場后聽眾席上方的燈光全部暗了下去,周圍顯得黑壓壓的一片,會場內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台上的那一束追光,追光打在舞台的三角鋼琴上。
「許總監,你該不會打算穿這身去聽演奏會吧?」
有什麼比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來得更讓人無奈?周子廷在這一刻有了切身體會。
只是這次在路過書房時,看著虛掩的書房門,許唯星還是沒忍住,停下了腳步。
出了書房便直奔玄關,這時,卓然卻從卧室里出來,正與她打了個照面。
許唯星倒是樂得清靜,自己剛到新公司,什麼業務都得從頭開始熟悉,和赫勒完備的市場體系相比,凌亞成立不到十年,市場還很混亂,針對性也不強,缺失各個價位的主打產品,這些都是她這個新任市場總監需要調研和解決的問題。
孫魏娟說著,突然就把一個小藥瓶直接甩到許唯星桌上,一副前來問罪的樣子,許唯星嚇了一跳,拿起那藥瓶一看,原來是她擱在床頭的事前避孕藥。
許唯星不忍與他對視,微一垂眸:「再見。」
許唯星忍不住笑著靠到他肩上:「你不是在跟別人聊天么?隔這麼遠都能看見我兩分鐘內被人打量了幾次?」
周子廷回到自己房間,頹喪地倚著門背,想到自己方才在隔壁房間說的那些話,忍不住一笑,是瘋了么?對她說出那些話……可說了後悔,不說又不甘心,就是這麼種令人慾哭無淚的狀態。
北京不知不覺迎來了夏末,國內最大的汽車俱樂部牽頭的賽車友誼賽也拉開了帷幕,友誼賽的規模還挺大,並且籌得的款項將用於慈善用途,北京作為首站,不少明星車手都前來助陣,可以算是大腕雲集。
卓然果斷把鳩佔鵲巢的它抱回貓舍,回到卧室時,許唯星已經開始幫他放洗澡水。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你們小兩口好?你們年齡都不小了,婚又不結,孩子又不生,要拖到什麼時候?拖到到時候想生生不出來了,有的是你們後悔!」
許唯星笑笑:「去餐廳吃點東西。」
「那輛自行車,還是我當年在國內時一直騎的那輛,出國前我千求萬求,我媽才讓我託運去美國,那些老外笑話我的車又破又舊又娘泡,還貼著過時的貼紙。現在想想,那些貼紙確實上不了檯面,什麼還珠格格,什麼山寨的hello kitty,什麼芭比娃娃……」
許唯星站在醫院大門外,腦中一片迷茫。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小兩個月前卓然母親突然翻到她的避孕藥后跑來質問她時的樣子,以及看見她把藥瓶隨手丟進抽屜時,孫魏娟那直勾勾的眼神。
許唯星卻已是依言走到了書桌后入座,邊開電腦邊說:「放心吧,我肯定比你早處理完。」
「不可能啊,這牌子我用好幾年了,之前完全沒出現過這些問題。」許唯星抬腕看一眼手錶,時間不早了,只能擺擺手催已經走到他的專屬停車格旁的卓然先上車,「算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你先走吧,我去那頭取車。」
他說得可真大言不慚,卻也是不容辯駁的實施,許唯星看一眼手錶,酒會這回都已經接近尾聲,索性也不管不顧了,跟著卓然一路順著旋轉樓梯下到一樓,提前溜號。
顯然周子廷問的不是這個,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手冊上的「Handbook of pregnant women」幾個字,眼裡有著滿滿的疑惑以及不確定。許唯星見狀,心裏的那點滋味有些難以描述,彷彿鬆了口氣,又彷彿因為看見了他眼裡那點被理智強壓著的驚痛而有點於心不忍,可最終她還是狠了狠心,有些故意地幸福地微笑開來,補充道:「我懷孕了。」
芝加哥著實是比密歇根繁華,國家大道更是奢侈品的天堂,許唯星就這麼被帶進了一家定製、成衣一體店,華服倒是應有盡有,卻連標價牌都沒有,可見昂貴。
即將見到在赫勒時的老同事,許唯星多多少少是有點緊張的,早上起來化妝時就怎麼化怎麼覺得不順手。
許唯星渾身一僵。
明明十分了解他,知道以他那樣的性格絕對做不出這種齷齪事來,可……自己在潛意識裡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地懷疑起他來?
許唯星也沒怎麼在意,想必一個小姑娘的獨奏會應該不會太正式,當晚,風衣裡頭配了身黑裙,許唯星就這麼拿著邀請函出了門。她和一眾同事約好了在酒店的大堂里集合,不料她一現身,發現男同事們全都是黑禮服配鋥亮的皮鞋,女同事們都是精緻的盤發配全套妝容,各個穿得人模人樣,就數她穿得最隨便。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太冷硬,於是又補了一句:「等我出差回來再說吧。」
一想到上次卓然夾在她們中間卻處理得那麼好,許唯星就忍住了黑臉的衝動,依舊盡量對孫魏娟笑著:「阿姨,你放心吧,我們自己有安排的。」
許唯星看一眼身旁的空座位,再看一眼手錶,忍不住從手包中拿出手機打電話。可惜周子廷的電話遲遲不通,而這時,聽眾席上漸漸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孫魏娟最終只能摔門而去,但自那天之後,真的就再沒踏進過卓然公寓半步。
日子漸漸過的按部就班起來,孫魏娟時不時會來卓然這邊,倒也相處的相安無事,許唯星的新工作也漸漸上了正軌,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過去的不愉快。但但也有些小麻煩,一直沒斷過——
那她呢?
她原本因台上的強追光而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清了坐在鋼琴前的人竟是卓然!
沉重的話題,因為有他做聽眾,似乎輕鬆了不少,許唯星的笑容已然不再像之前那樣勉強,甚至還能打趣道:「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似的。」
沒錯,無視就好。
張苒一路看著丁丁以防他亂跑,等到進入兒童讀物區,丁丁端著本卡通書安安靜靜坐著,張苒和許唯星才得以休息一下。
許唯星把他讓進了門。
他第一次穿襯衫時,笨拙得連袖扣都扣錯了,而她,就像手把手教他怎麼打領帶一樣,替他扣上袖扣;
如今的周子廷,雖已不負照片里那小胖子笨拙的模樣,卻還是這般、一模一樣的回望角度,這般、命中注定的錯過……
孫魏娟短短時間里臉色幾遍,好一會兒才找回平日里的架勢,凝起眉反問:「是又怎麼樣?」
可就在許唯星幾乎要溺斃在他磅礴的落寞中時,他卻紳士地選擇了起身:「孕婦不適合晚睡,早點睡吧,我就不打攪了。」
是啊,她如今這麼忙,哪有時間要孩子?哪有時間結婚?哪有時間休產假?哪有時間照顧家庭?許唯星快要被這一連串的捫心自問給逼瘋了,索性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扯過被子悶頭就睡。
因為盛峻,她第一次靠在他肩上哭得歇斯底里,毫無形象,而他只是靜靜地撫著她的頭髮,不發一言。
「哪家公司?」
卓然倒是聳聳肩,「那男的,兩分鐘之內把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不下十遍。」
許唯星想要低頭避過這些人的目光,卻在這時偶然和卓然的視線正對上,他就這麼給了她一記安撫的眼神,頓時,許唯星的耳邊就再現了他今早對她說的那些話——
「你脖子上怎麼起疹子了?」
不一會兒許唯星去開門,就看見周子廷拎著個粥店紙袋站在自己面前:「我剛去附近的中餐館買了粥,順便給你帶了一碗。」
吃完午飯後,許唯星掐准了時間回卓然的公寓,孫魏娟一般下午兩點就會從卓然那兒離開,啟程去看看她的大兒子和大孫女——
自從她生日之後,她和周子廷的關係就一直是這樣——比朋友關係差一點,比一般同事關係好一點,單獨見面的話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許唯星有點沒鬧明白,他怎麼突然就不想去演奏會了?其實也無需她弄明白,因為周子廷很快就收起了他的玩笑,柔聲說:「就這件了。」
兩個人就這麼,隔著成排的座位和聽眾,對望。
如今的許唯星,除了沉默,真的不知還能用什麼來應對他此刻看她的眼神。那種明知不能說,但不說就真的要遺憾終身的眼神……這一切的一切化到最後,只剩下一句嘆息:「謝謝你能聽完;你放心,我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只是因為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了。」
掌聲淹沒了手機的聲音,許唯星無奈,只好起身,準備到場外去繼續打電話。起身的同時下意識地瞥了眼台上,一個西裝筆挺的身影正從台側走向台前,可台上的那束追光太過耀眼,許唯星只看見台上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移動,她也來不及細看,準備出去打電話。
循著聲音抬頭一看,卓然正端著最後一盤菜走出廚房——一身下班回來後來不及換下的白襯衣黑西褲,身姿挺拔,盤中的菜肴又是香味撲鼻,果然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好男子一枚。
他第一次被她的態度逼急了、不顧一切地強吻她時,那樣的霸道、沉迷;
卓然說著便開了吊頂的燈,書房瞬間大亮,關開燈的短短工夫,許唯星險險地整理好了表情,「剛想起有份文件要處理,反正我也睡不著,就進來看看。」
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台階,許唯星有些不放心的提了提自己的裙擺——當眾摔跤的話,再美的禮服也挽救不了她的出糗。
許唯星送他出門,心中百味陳雜。
一問之下才得知,卓然是準備牽線搭橋為她介紹工作,許唯星:「我已經找著工作了,下周一就到任。」
李先生去年還想約她單獨去喝一杯的,可惜去年派對結束后,一出門就看見了等在外頭的盛峻,許唯星得以成功逃脫,跟盛峻吃燒烤擼串去了。
很快,賽道上的明星車手熱身結束,觀眾席上各明星的粉絲吼出一道道聲浪,貴賓廳里倒是隔音效果很好,一點也不覺得吵嚷,許hetubook.com•com唯星在凌亞的席位上入座,卓然路過她身旁,即將走向赫勒的席位時稍稍一頓,輕聲贊了句:「架子端的真好。」
但顯然她是多慮了,上班一周有餘,周子廷平日里在公司里和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真的就表現的跟她的一般老友似的,不疏遠,也不過度熱情,這個度把握得真好,許唯星隱隱都佩服了。
因為這枚突然橫空出世的戒指,許唯星早把自己母親那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只顧得上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你沒生氣吧?」
卓然倒是不以為意:「那是因為我們都忙。再說了,偶爾鐘點工也沒多少錢。」
在這個女人開口說出答案的前一秒,周子廷選擇了面無表情地轉身,獨自一人離開大廳。
二人就這麼拾階而上無疑是場內最光彩奪目的一對,進場前,周子廷的簡訊鈴聲突然響了,周子廷低頭看了眼簡訊,朝許唯星抱歉地笑笑:「我有點事,你先進去吧,我待會兒進場找你。」
其實孫魏娟對她也做出了挺大的讓步,換作以前,孫魏娟若是看見自家兒子給她一個女人做飯,肯定要跳腳,現在竟還能和和氣氣地坐一桌吃飯,許唯星隱隱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許唯星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刻心裏的糾結,思來想去,似乎也只能說,「……我大概也要結婚了。」
就在這時,房間里的座機響了,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打她房間里的座機?
許唯星笑著說,和他交換名片,才想起這位李先生在去年今天的酒會上從赫勒要了一台千萬豪車。
這個在談判桌上花語連珠、如今卻被一件衣服愁得一籌莫展的女人,周子廷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了,但他很快正了正臉色,抬腕看看手錶,見時間還有容余,二話不說拉起許唯星就走。
對於民眾來說,友誼賽看點多多,但對於贊助商來說,今晚俱樂部的晚宴才是重頭戲,往年俱樂部的晚宴都會催生不少高額訂單,有時一晚的預定金額就能與一場中等規模的車展相持平。這也是汽車公司和這種富人玩的俱樂部始終往來不斷的真正原因。
「許唯星,給我個機會,好么?」
許唯星笑笑,算是回答。
這也是許唯星忌憚老太太的另一點,大兒子生了孫女,老太太卻一直想抱孫子,連她都不止一次聽老太太敦促過大兒媳:到底什麼時候打算懷二胎?
「就那樣唄,」張苒聳聳肩,有些不以為意,「就因為我這婆婆,籌辦婚禮的時候我跟我老公差點掰了這事你是知道的吧?」
洗完一個幾經折騰的鴛鴦浴,已經是半個小時后了,卓然還要工作,一般他們把工作帶到家裡的話,都是她佔用書房,他佔用卧室里的工作台,他倒是神清氣爽地往工作台上一坐,這就打開了電腦——
不成想自己話音剛落,卓然就把她「啪」地放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原來他片刻前一手抄起她時,另一手順勢就端起了那盤通心粉,如今,把她放置在了椅子里的同時,把那盤她望穿秋水的通心粉擱在了她面前的餐桌上,雙手悠哉地插著褲袋,站在桌旁看著她:「當然是……吃完宵夜再吃你。」——就是這麼惡趣味,愛看她這副驚魂不定的樣子。
卓然那麼了解她,「我都知道了,你在哪兒?」短短兩句話的微信就把許唯星說得心尖酸楚起來。
他第一次將她抱起時,隨手就把她放進了路過的購物車裡,保安看購物車裡載個大活人,不樂意了:「不好意思先生,這車是放物品不是放人的。」他卻那樣理所當然地回答:「她就是我的貴重物品。」
司機為周子廷開車門,周子廷走下車,許唯星隨後扶著他的手臂下車。
「再見。」一句簡單的告別,由此刻的周子廷說出口,總像是另有一番解釋,彷彿在對那段只有他一人銘記著的歲月,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避孕藥還放在原位。
周子廷笑笑,不置可否,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比如我……你也知道,我很早就跟我爸媽一起移民了,曼哈頓的學校里,無論黑人白人都長得特別高大,我當時那麼一個小胖子,被欺負的程度你完全想象不到,相比之下,當年在國內的學校里欺負我的同學,已經算仁慈了。但當時我的性格就是那麼懦弱,我以為忍一忍,忍到畢業就沒事了,直到那一次,他們當著我的面,把我的自行車給砸了。」
卓然見她彎腰站在浴缸邊,從剛換好的家居服下擺露出一截纖纖腰肢,便放慢了腳步過去,待來到她身後,才猛地雙手抄向前,一把抱住。
卓然聞言,真就稍稍分開彼此,看著她的眼睛,挑釁地一揚眉:「當然是……」
不僅亮著燈,還飄來食物的香氣。
「許總監, 20分鐘后開始頒獎,您在往回趕的路上了嗎?還是讓汪副總替您上台?」
許唯星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卻只是腳下稍稍一頓而已,下一秒便加快腳步,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大門外,只留給卓然「砰」的一聲關門聲。
Baby you just make me mad
帶著點小得意點點頭,煞有介事地重申:「那當然,別忘了,你的卓總監在成為卓總監之前,首先得是個男人。」
許唯星一聽,立馬扭頭去看門邊的穿衣鏡,她脖子上真的開始起紅疹子。
「樹挪死人挪活嘛!」
待周子廷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輪,分明也在疑惑,她怎麼穿成這樣就出門?
許唯星的座位位於聽眾席的走廊邊,聽眾一一入場,從許唯星身旁走過,許唯星不時地抬頭看,始終沒看見周子廷。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先回書房去了,你們慢慢聊。」
許唯星看著拉著她來到這兒的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卓總監可真夠大胆的,就這麼當著所有人的面拉著對手公司的人走了?」
周子廷的眼裡自然而然流過一絲驚異:「你和卓總監還沒打算結婚?」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她還特意開了檯燈,仔仔細細研究,藥片形狀一模一樣,但藥片的顏色比她記憶中的要更淺。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身旁的座椅上,示意她垂下頸子,好讓他看看她脖子上的紅疹。
許唯星可不相信他能輕易搞定他媽,本能地狐疑地看著他。卓然只好坐到她一旁,摟住她,娓娓道來:「我說你剛換了工作,我工作也忙,給尤佳的贍養費她也知道數額不小,我得忙著掙錢,根本沒時間要孩子。」
更沒想到電話那頭會響起周子廷的聲音:「還沒睡吧?」
許唯星這一熬就熬到了凌晨兩點,關了電腦眼睛直發澀,但好歹自己的腦子被各種數據各種分析佔據,再也沒有空間去想什麼孩子……婚姻……丈夫……婆婆……
凌亞的人來之前就猜到凌亞的高端車系絕對干不過赫勒,這些富商也不會追求什麼節油省耗,果然到了會所,就完全是赫勒一家獨大的場面,還未酒酣耳熱,赫勒就被定走了兩台限量車。
許唯星說完,也不等任何人開口,就這麼把果盤撂在了一旁,即便知道卓然夾在中間肯定會很難做人,也依舊直接調頭往書房走去。
Sometimes I feel so happy
「……」
見她這麼來去匆匆,卓然連忙喚她:「星星……」
萬總的愛女一直在芝加哥進修音樂,小姑娘還即將迎來人生中第一場獨奏會,萬總自然要在聚會上廣發邀請函, CEO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說是一定出席,只是不成想萬總周到得連許唯星他們這一眾蝦兵蟹將都考慮到了,也讓他們務必參加。
回到家已經將近0點,項少龍早已睡得香甜——它倒是也會找地方,直接趴在主卧大床的正中央,四肢岔開,從卧室門的方向看著,它圓鼓鼓毛茸茸地就像一個床上靠枕。
果然,卓然稍稍卡殼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招了:「我哥的女兒不是要上小學了嘛,他們想換個學區房,差一點錢想讓我墊。」
許唯星此刻進入書房,卻沒有那麼多閑情雅緻,徑直走到桌邊拉開抽屜。
5年前,面對她和盛峻聯袂出演的那場戲,他第一次那樣恨極了地看著她;而5年後,他不容人回絕地回到她的世界,第一次那樣冷漠地看她……
此刻唯一空無一人的或許就只剩下貴賓室了,許唯星坐在再無他人的席位上,用粉餅盒上的鏡子看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疹,似乎消了一點,但還是有些癢,醫生給她開了抗過敏的葯,孕婦可用,她正準備從包里拿葯,不遠處的門卻悄聲地開了。
卓然倒挺不以為意的:「剛才在樓下她跟我說了,放心吧,搞定了。」
全場安靜,許唯星只聽得見自己突然滯住的呼吸聲,以及台上再熟悉不過的旋律。她僵了許久,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台上。
許唯星也跟著笑了笑,這種帶點苦澀的笑容不由得令張苒側目:「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Linger on, your pale blue eyes……」
「怎麼跑書房來了?」
一星期時間就這麼過去了,最後一站便是位於密歇根州的斯萊特斯公司,父親和小媽移民后也住在密歇根,離她此次下榻的酒店不過三小時車程,許唯星也沒能抽空去探望一下,出差這幾天從早忙到晚,回到酒店沾著枕頭就能睡著。
張苒看看許唯星,看來是準備打開話匣子了,許唯星點了點頭的工夫,張苒已侃侃地說了下去:「所以剛結婚那半年,我過得那叫一個生不如死,我老公就知道勸我別跟老人家一般見識,好在生了兒子之後,我跟她關係緩和了挺多的,以前她總嫌我成天就知道工作,不照顧她兒子,現在好了,她一心撲到孫子身上去了,我只要把她這寶貝孫子養好,她就不會挑我刺,我老公再也不用夾在我跟她媽之間做雙面膠,頭髮都掉得少了。」張苒這麼說著,似是想到了自己丈夫總抱怨頭髮越來越稀疏時的那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許唯星真不知道該如何傾訴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到底是噩耗還是喜訊?連許唯星自己都不知該如何界定。只能朝這個與她隔著一整片人群的男人舉杯,隔空碰一碰。
卓然一個人回來了。
看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疹,許唯星就忍不住一連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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