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端起他的飯盒，拿起他的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飯，間或，我自己也吃幾口，很快，我們就把我買的那些飯菜，全吃光了。

然後，葉思遠就抬起了他的左腳，繞過我的身子，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

我上了二樓，剛走到205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丁零哐啷」的聲音。我手抓上門把，一擰，門鎖著。

我又說：「我弟弟陳諾，他闌尾開刀的時候，也全是我貼身照顧他。」

葉思遠順著我的視線也看到了那勺子，他低聲說：「左腳吃飯不太習慣，不小心就掉了。」

哦……打籃球，我想，這是他永遠無法進行的運動。

他猶豫，糾結，思想鬥爭了許久許久，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說：「葉思遠，你別這樣，我不是故意的。」

這時，我看到他臉頰上沾了一顆米粒兒，就伸過手去很自然地幫他抹掉了，我笑著說：「你怎麼和個孩子一樣，還能吃到臉上去。」

我看著他黯淡的眼神，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左腳吃飯已經很困難，吃到臉上去也是正常的，而且他臉上和_圖_書即使有觸感，他也沒法給自己擦，我竟然還笑話他。

他說：「你鬼叫什麼呢。」然後轉身走回了房間。

我繼續說：「所以啊，葉思遠，我喂你吃飯吧。你這麼大個個子，吃這麼點哪兒能飽啊，也就一個星期的事，醫生不是說了嗎，到下個禮拜，你就能自個兒吃飯了。」

我尋找著剛才那陣奇怪的聲音發出的源頭，看到書桌的角落裡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椅子正對的桌面上是一盒飯菜，但是米粒兒有很多撒在了外面，地上也有。然後我就看到——地上有一把不鏽鋼勺子。

他張了張口，說：「我不吃了。」

他的腳很靈活，韌帶也很柔軟，左腳拍著我的背，肩膀還能湊到我的肩膀處來。

我一下子就哭了，我說：「都是我害得你腳受傷，我錯了，你不要這樣子。」

葉思遠爬不了上鋪，這是為了他的身體而特製的傢具，也就是說，他一個人佔著兩個鋪位。

他一邊拍，一邊說：「沒事了，沒事了，陳桔，你要不要喝杯水？」

葉思遠並沒有發現我在看他，hｔtps://ｗｗw.hｅtubｏｏk•ｃoｍ•cｏm他正努力地壓下身體，用勺子把飯菜刮進嘴裏，我看得出來，他左腳的確是用得不太習慣。我夾了些我買的菜到他的飯盒裡，他抬頭看看我，說：「謝謝。」

他的腳很漂亮，皮膚白，腳形勻稱，腳趾修長，趾甲剪得短短的，很乾凈。我看了兩眼，覺得這樣好像不太禮貌，趕緊收回了視線。

我咳得臉都發燙了，氣都要喘不過來。葉思遠嚇壞了，他湊到我面前，問我：「陳桔，陳桔，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聽著我的話，葉思遠那眼神，真看得我心疼。

而葉思遠的寢室是三人間，進門都一樣，房間里右邊仍然是兩組組合傢具，左邊卻是一張低床，床尾擺著衣櫃和一張矮了十幾公分的書桌。

「吃飯吧。」我自己拿了一盒飯，拉過他室友的一張椅子，坐下就吃起來。

我沒打算幫葉思遠忙，我知道，他也根本不願意讓我幫忙。

我沖他笑，說：「不會，快吃吧，磨蹭什麼。」

別的寢室都是四人間，進門左邊洗手間，右邊洗臉台盆，中間ｈｅtｕｂook•ｃoｍ.com過道通往陽台門，房間里左右兩邊各兩組組合傢具，上面是床，下面一半是書桌，一半是衣櫃。

他抿了抿嘴唇，然後把左腳抬到了桌上，腳後跟抵著桌子，大拇趾和二趾夾著勺子開始吃飯。

這時我開始打量葉思遠的寢室，覺得很新鮮。

葉思遠似乎明白了我要說什麼，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他抬頭看我，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就是這麼個人，用左腳吃飯，我就是很容易吃到臉上去，還很容易把勺子弄到地上，甚至打翻飯盒，我沒辦法，但是我必須吃飯。」

他看著我，沒說話。

他的背影很高大，肩寬腿長，真是模特兒身材，只是此時走路還是有點跛。他身上內穿米色V領毛衣，外穿藏青色的帶帽羽絨背心，背心的袖洞處垂著兩條軟綿綿空蕩蕩的袖管，這景象落在我眼裡，令我的心又揪了起來。

他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腳趾鉤了鉤勺子，就把腳放了下去，說：「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我叫：「葉思遠，葉思遠！你沒事吧？開門啊！」

我說：「葉思遠，我ｈｅtｕbook.com.cｏm爸爸膽囊開刀住院的時候，我和我后媽一起服侍他，給他端屎端尿，還給他塞開塞露。」

我斷斷續續地說：「幫……咳咳咳……幫我……咳咳咳……拍拍……咳咳！」

他微微一笑，說：「你自己也多吃點。」

我不停地拍門，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我看到葉思遠正在穿鞋的左腳，知道他是用左腳給我開的門。

他只得和我並排坐下來，聲音悶悶的：「我腳擱上來吃飯，你不介意吧？」

我咳得累了，在他的腳的拍動下，漸漸地平復下來，這時我才發現，我的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擱在葉思遠的肩膀上了。

我冷靜下來，去盥洗台洗了把臉，漱了口，走回來就看到葉思遠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了。

我走進門，發現寢室里只有葉思遠一個人在，他說：「我室友他們去打籃球了，吃完飯才會回來。」

他看我哭了，一下子也沒了主意，有些硬邦邦地說：「你別哭了，又沒什麼事，我早就習慣了。」

我卻哭得更厲害了，又因為嘴裏本來還有東西，一下子嗆進了氣管，一邊哭，一邊大聲地咳嗽起來和圖書。

他眨了眨眼睛。

我悄悄地看了看葉思遠的臉，發現已經消腫了，幾乎看不出來他昨天挨了一拳，我覺得安心了些。

我笑了，說：「是個人都會生病，都會受傷，生病受傷以後，平時能做的事這會兒都不能做了，這都是正常的。又不是永久性的事，找別人幫忙照顧那是天經地義，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他根本就夾不了那些菜，便說：「你多吃點，我買了這麼多，不吃完都浪費了。」

「我家美阿姨，哦，就是我后媽，她腿骨折的時候，我幫她洗澡，還幫她洗屁股擦背。」

我走過去，把勺子撿起來，拿去盥洗台洗乾淨，又把它放回桌上的飯盒裡。然後我在桌子上墊上報紙，把我買的三個炒菜擺了出來。

我看著還剩下許多的飯菜，說：「我要繼續吃飯，我從不浪費糧食，你呢？」

進了7號樓，我在宿管那裡登記。每個學校都是一樣的，女生進男生寢室樓容易，男生進女生寢室樓是難如上青天。

他身上好香，我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臉，白皙細膩的皮膚，清雋雅緻的五官，我陷在了他那一汪深如潭水般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