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盡頭
第五節

這曾是Author最喜歡的季節,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最喜歡的季節里,去傷害這輩子最愛的人。
沈世堯一定看出來她醒了,卻沒有拆穿她,摸摸她的頭,確定燒退得差不多了,這才輕手輕腳地挪去沙發上睡覺。
沈世堯當即捕捉到她的異樣,將手機奪過來,看見「陸亦航」三個字時,唇邊終於不禁浮起瞭然卻又冷漠的微笑。
和戛納脹滿腥甜海風的空氣不同,國內的空氣里飄著的全是初夏咸澀的熱氣。而丁辰也就在這樣的咸澀中逐漸意識到,自己這短暫的一生,終於在此刻結束。
但看他卻又一副沒有任何不適的樣子。
「謝謝你陪我演這一出。」Author還是不習慣煙味,將煙頭掐滅,奇怪,明明曾經那麼愛吻丁辰,亦從不覺得半分不適。
明明下午她的心情還那樣好,從戛納匆匆趕回來雖然疲憊,但和杜鳴笙恢復了聯繫,她雖然心酸,卻還是有小小的慶幸。
但一想到今天他不分青紅皂白丟掉她的手機,陸路便氣不打一處來,這樣的男人,她幹嗎要多此一舉心疼他?
這一夜,或許是發燒了的緣故,陸路睡得很沉。而丟失了手機的她,自和圖書然也沒有接到丁辰一遍又一遍打來的電話。
翻個身,陸路決定睡覺。
女人又笑笑,聳肩:「好啦,不客氣,雖然我搞不懂你幹嗎這麼傷害她,但是對我有百利無一害,我也就不好奇那麼多了……我先去隔壁房間補眠了。沒想到在外面演戲那麼久,私下還要演,真是一點趣味也沒有。」
陸路倒真覺得這是一場夢,因為就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楚,這場爭吵最後是怎麼收場的了。
床上的女人正在扣睡衣紐扣的手頓了頓,回頭甜笑:「早就搞定了呀,就等你什麼時候開尊口,正式放消息出去了。」
而這一生,最怕不是不能哭,不敢哭,而是,不想哭。
她徒勞地海中撈了一陣,最後終於放棄,卻沒有折回來,反倒是蹲在淺海處,任由海水浸泡著,整個人都不動了。
而那些糟糕的預感便是在轉動鎖孔的一刻竄入腦海。
但好像不這麼做,他記憶中的夏天也無法延續下去。
這個時間,沙灘上行人寥寥,他們走得很慢。沈世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陸路摸不透他在想什麼,索性心安理得地不猜。
她最終沒能免俗,跌跌撞撞地從公寓hetubook.com.com大門跑出去,而落在身後地板上的那串鑰匙看上去簡直像一張嘲笑的臉。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相聚過,這一晚,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積壓已久的思念作祟,她鬼使神差去了他的公寓。
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彷彿要將人吞噬,丁辰趴在方向盤上,反覆而徒勞地撥打著陸路的電話,回應她的卻總是那句冰冷而甜美的「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再醒來時天色將晚,她躺在床上,被捂在暖烘烘的被子里,額頭上似乎還擱著個冰袋。
明明乍暖還寒的春天已經過去了,明明炙烈明媚的夏天就要到來了,為什麼她的一生卻死在這一天,連一丁點徵兆都沒有,連一丁點餘地都沒有……只剩下無法被填補或消弭的巨大絕望。
一想到昨天他也這樣將就了一晚,陸路忽然有些猶豫,是否要叫他起來跟自己換一換?她那麼瘦小,那張沙發不止剛好,甚至綽綽有餘。
陸路又氣又急,轉身就往海里沖,半人高的海浪一波一波打過來,她的裙子都濕透了,沉甸甸的,拖住她的腳步。
其實沈世堯也沒有想什麼,只是忍不住覺得,這看過許多次和_圖_書的景緻,這一次,竟感受全然不同。大概是因為陪著自己看風景的人是特別的吧。
沈世堯坐在床邊打電話,說的是法語,但她還是聽懂了,是打給George先生的,說陸路今天突然發燒不能到訪,萬分歉意,日後一定補上。
Author點點頭,將剩下的煙放回抽屜里,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給杜鳴笙的那一巴掌她幾乎用盡了全力,卻抵不過她心口的血流如注。
一瞬間,她連哭的慾望都沒有了。
然而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卻將這樣的好心情打斷。
Author將玻璃窗打開,果然有風灌進來,他站在風裡,那些沒來得及流出來的眼淚,很快就被風乾了。
偌大的房間倏然間只剩一盞廊燈,陸路悄悄睜開眼,便看見昏暗中沈世堯的背影。
沈世堯有一剎怔忡,端著水杯的手僵在半空,他起初愛上的,大概就是她這樣的表情。
「沈世堯……你神經病!你憑什麼扔我手機?!」
堅毅中帶著清冷,一雙眼明亮有神,嘴唇微微抿成一條縫,弧度柔和,是真的特別特別好看,特別特別討人喜歡。
陸路有些訕然,伸手去拿手機,卻在看見屏幕上的名m•hetubook•com.com字時,神色一凜。
他強忍住想要吻她的衝動,將那杯水放下:「嗯。」
「你想有什麼別的選擇?」原本沉默著的沈世堯抬頭,看向她,「去姓陸的身邊?那麼我告訴你答案吧——做夢!」
同樣在這風中久久怔忡的,還有清珂。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陸路剛想說些什麼,只見沈世堯用力一揮臂,那隻手機已順勢跌入大海里。
掛了電話,沈世堯轉過身,似乎是想摸她的額頭。陸路嚇得一縮,趕緊閉上眼睛,試圖裝睡。
他明明身材頎長,但此刻卻不得不蜷縮在那不夠寬敞沙發上。陸路不自覺地模仿了一下他的睡姿,不禁皺皺眉,一定很難受吧。
因為像十六歲的初夏年年都有,他的十六歲,卻僅有一次。那時候他的心好大,裝的卻只有一個她,而現在,他的心裏卻不得不裝下更多更複雜的東西。
敲了很久門都沒人應,她不得不咬牙拿出備份鑰匙。這麼久沒用過,多少有些心虛。
他有些欣喜,那種欣喜就像丟進熱咖啡里的方糖,一寸一寸融化,甜蜜沁入骨髓。
女人的第六感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最沒法解釋的東西,所以當丁辰真的看見杜鳴笙和那個穿著www.hetubook.com.com睡衣在他家打電動的女人一起睡在床上的時候,她除了震驚,更多是覺得好笑。
丁辰跑走以後,Author這才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房間里還有丁辰剩下的半包煙,他遲疑了一下,抽了一根出來,點燃,這才回頭看著床上的女人:「新聞稿確定了嗎?」
她似乎在海里泡了很久,五月天,戛納的氣溫不算太高,久而久之,那貼身的裙子便凍得像只冰棍,她貼著那隻大冰棍不斷流淚,漸漸只覺得喉嚨好像著了火,頭也昏昏沉沉的……後面的事,她就全不記得了。
站在岸邊的沈世堯與她對視,兩人的目光里滲出的寒氣幾乎可以即刻將對方凍結成冰。終於,陸路眼中的眼淚被一分一分逼出來:「沈世堯,你知道嗎,凌姐回瑞士之前,說讓我們好好談一談,但我知道,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因為從開始到現在,你都沒有聽過我的聲音,問過我的想法的。是,決定都是我自己做的,可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還記得那天有很好的陽光,初夏大概總是這樣生機勃勃的樣子,像個十六歲的少女,綁兩隻麻花辮,穿那種黃綠的弔帶裙,笑起來整個世界都在微微發顫,風一吹,世界是滿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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