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夜 急景凋年
04

但,這並不代表他所有的隱瞞和欺騙就是有道理的。
「為什麼帶我來這?」她問。
黎夏,你不接我的電話,我能理解成為是因為你內疚嗎?因為你騙了我。首先要跟你說一聲道歉,我看過了你的日記本,但那是工作需要,希望你能諒解。其次,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關於你和日記中K的戀愛,以及和你父親黎光耀之間是否誤會的存在。你也有權利不告訴我,只是那樣的話我就需要親自去調查,我只是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因為我真心把你當成我的朋友。
江邑潯取下花灑對向自己,似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水聲嘩然,她的身體被澆得滾燙。穿上睡袍走進卧室,她想把當年的資料再翻出來看看,打開柜子,她就看到了那本黎夏的日記本。這陣子都在忙著恆味食品廠的事,便把她給忘在了腦後。
「因為當年那場車禍,」他緩緩開口,「當時鬧得很兇,全城都沸沸揚揚的,酈江電視台也第一時間做了報道,可是在追後續的時候卻受到了阻礙。我媽正好是當時的主要報道人,她每晚都會接到恐嚇電話,我常常在寫作業的間隙出來倒水,看到她縮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和圖書。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只看到她終止報道,怪她掩蓋事實真相,恨她不為裴姨一家討個說法,卻沒有留意到她受到過的精神壓力。後來我一氣之下出國讀書,還轉了專業,重新念起了新聞,就想著一定不能像她一樣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媒體人。直到有一天,裴安琪跟我說,她病發了。持續了一整年,她失眠,脫髮,健忘,精神恍惚,甚至認不出親人……」
江邑潯怔住了,雙腿突然失力,竟似要站不穩。小潯,這個稱謂多耳熟,多像他曾經叫過她的小荀啊。她還記得自己留在他家裡的那張字條,加重的下劃線,我叫小荀。
他也不是一個無堅不摧的神。
「你讀書忙,不回來也不要緊,只是在國外千萬要注意身體啊。」
「我以為你會有問題先問我的。」蔣易森懶洋洋地背靠著欄杆,扭頭看著身邊趴在欄杆上的人。
她愣了一會,想起要去中新村的事。
可卻曾那樣無微不至地保護過她。
他笑了:「你像是在採訪我,追問技術很到位。」
江邑潯撇了嘴角,不置可否。
「他是阿易哥哥啊,」裴安琪伸手招呼蔣易森上前,「你看你,總是不來www.hetubook.com.com看媽,她都記不住你了。」
直到渾渾噩噩地開回了家,江邑潯還彷彿沉墮在夢裡,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痛恨自己的表情,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漠,在那一刻,竟得到了所有的解釋。他不是天生就冷冷清清,毫無感情的,她見過他的細膩和溫柔,也能想象他少年時的熱情和赤誠,之所以把這一切都封藏在內心裡,只是因為他被這個世界染上了灰。
明天早上九點,台樓下等你。
蔣易森半跪在地上,兩隻大手攏著傅心卉的,他的背影有些僵硬,聲音發澀:「媽,是我不孝,好久沒來看你,你不要怪我才好。」
傅心卉遲鈍地轉過頭來,看到裴安琪,愣了愣,旋即笑了:「小天使你來啦。」她的笑容很美,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才能擁有的韻味,江邑潯記得護士說過她曾經也是酈江電視台的主播,只可惜,那張美麗的臉上卻常常布滿了茫然和驚恐。
傅心卉受到刺|激,索性關閉自己的理智和清醒,躲在了現實背後。可上帝偏偏要讓她失去一切,卻唯獨頭腦清醒。她受到的刺|激也是夠多了,竟漸漸彷彿習慣了,不痛不癢,扎進皮膚里。hetubook.com.com她想起在書中看到的一句話:凡是打擊,第一下比較厲害,後來就不大覺得,等到一切打擊都在心裏生了根,什麼都無所謂,逆來順受,不過胸口發悶,胃口不佳。人總得找個道理活下來,而且要活得快快樂樂。
江邑潯走過去:「阿姨,我叫江邑潯,您還記得我嗎?」
裴安琪和蔣易森面面相覷,傅心卉的記憶又錯亂了,又回到了他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蔣易森也不解釋,將錯就錯著:「我身體好得很,就是國外的飯菜不好吃,沒有媽媽做的好。」
他頓了下來,看了看手指燃了一大半的香煙,然後狠狠地吸了一口:「是我的錯,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卻沒有照顧好她。」
她取出手機,試圖撥黎夏的號碼,才響兩聲就被掛斷。反覆又撥了兩次,還是沒有人接聽。她索性編輯了一條簡訊過去:
「蔣總……」
三人陪著說了會話,傅心卉就困了,裴安琪陪在床邊哄著她睡覺,蔣易森便把荀依江叫了出去。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了那層樓最西邊的露台上,蔣易森從口袋裡掏了根煙,竟破天荒地舉到她面前。江邑潯一愣,倒也不客氣地抽出一根來,點了火,慢慢地www.hetubook.com.com吸了一口。
江邑潯還沒完全消化這些信息,可一扭頭,卻看到他綳得僵硬的側臉線條,似乎是在拚命克制著情緒,嘴唇緊抿,眼瞼下一片青灰的投影。
病房裡,傅心卉剛剛吃過晚飯,正靠在輪椅上看著電視。她的假髮已經拿下了,頭髮長長了一些,柔軟地趴在頭頂上。裴安琪大概是常來,一進屋就和隔壁的一個阿姨打了個招呼,然後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從背後抱住了傅心卉:「媽媽,我們來看你了。」
她關掉手機,重新躺回床上,閉著眼睛,不停地勸誡著自己,這並不是一個約會,無需緊張激動。
「是啊,很多問題,」她彈了彈煙灰,看著指間閃爍的光點,「阿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為什麼讓你別怪她?裴安琪為什麼突然對我有這麼大的意見?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說完,她認真地看向他的眼底,那裡淡淡的一層霧靄,朦朦朧朧的。
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她:「你不是也叫過我老大嗎?以後也這麼叫我吧。」
同樣被震驚的裴安琪半天都沒回過神來,或許蔣易森只是想要安撫媽媽,亦或許他就是故意將錯就錯。他不是提前就給她打了預防針嗎?有些事,不是她hetubook•com.com能管得了的。索性就當沒聽見,她轉身去床頭櫃旁的果籃里取了水果去洗,經過江邑潯時,她不知有意無意地撞到了她的肩膀,江邑潯本就覺得腳軟,身子一晃,退後幾步貼到了牆上。
傅心卉抬起頭看了看她,眼神還是空白的,她又忘記了。視線慢慢移到一旁那個長相清俊的男人身上,她皺起了眉:「他是?」
「阿易?你是阿易?」傅心卉的臉上突然湧出心酸,抿著嘴,忍著眼底的潮濕,「阿易啊,你不要怪媽媽,你不要怪媽媽好不好?」
江邑潯正要否認,卻沒料到蔣易森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開口:「是啊,她叫江邑潯,你可以叫她小潯。」
蔣易森看了一眼裴安琪,心裏一陣嘆息,不知是該讚賞她的專一,亦或該批評批評她的固執。
「媽媽給你做,你常回來,我給你做。」傅心卉心滿意足地笑了,拍著他的手背,表情很安詳。這時,她又看到了立在一邊的江邑潯,眉毛一揚,問道:「這是你在國外交的女朋友嗎?」
發送過後,她等了很久,黎夏一直都沒有回復。直到她快熬不住要睡著的時候,手機「叮」的一聲響了,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滑開手機,卻是蔣易森的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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