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總有一天
第一節

卓星月搖搖頭,暫時甩掉這些煩惱,轉而盯著河面。一艘簡樸的尖長小船從層層綠色中順流而下,船頭盤膝坐著一個穿黑衣的男人,他吹著一個短小的布魯斯口琴,勾人回憶的曲子正是他吹出來。
唱詩結束,羅亞久久不願離去,等人都走光了才不舍地起身。她們返回時會經過一條小河,河上有許多船隻,兩岸是濃密的樹林,這濃得化不開的綠是巴荷島最常見的景緻。
然後,馬猜往船上走去,尤莉也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
晚上,卓星月伏案給楊決寫信:「阿決,以前,我挺不信宮斗劇,總覺得劇情太誇張,人世間哪有那麼多勾心鬥角,怎麼會有人寧願活在黑暗裡汲汲營營?你父親給我上了一堂課,然後這裏的人又給我上了一課,現實遠比電視劇要殘酷。幸好,在這邊,我遇見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男人,他叫馬猜,看波德萊爾的詩集,吹布魯斯十孔口琴,作畫技巧嫻熟,在熱帶終年穿著長袖黑衣,身旁跟著一個忠心耿耿的少女。多虧他,我的路才順利一點。可是我看不透這個男人,看上去很無情卻總是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助人後又表現得拒人千里。阿決,我這麼形容一個男人,你會吃醋嗎?我希望你吃醋,希望你質問我,希望你在意我的心在哪裡,因為我們好久沒聯繫了……無論有多遠,我愛你。我們相隔的遙遠距離,我們忍過的日日夜夜,我們失去的溫暖擁抱,這千里相思都將在久別重逢時化為沃土,我們會開花、結果,再不分hetubook.com•com離。」
沿途都是草地,她的腳步近乎無聲。
總有一天,你再也不需要躲著療傷,因為你會慢慢長出盔甲,無堅不摧。
為了儘快消除大家陌生的距離感,羅亞常常拖著她去參加員工聚會,卓星月壯著膽子唱歌跳舞,幫大家倒酒跑腿,殷勤地討好所有人,讓一些人開始對她改觀,覺得她沒有仗著准繼承人的身份就高高在上,反而和他們這些普通員工打成一片。
儘管馬猜沒有多說一句話,可是卓星月就是直覺認為他是在為她解難,他見過費勒,知道她處境堪憂,自身難保,所以阻止尤莉,以免給她壓力。
雖然時不時仍會遇見一些刻意的刁難,比如每晚數貓時都會發現一兩隻沒回來,出去找發現它們被關在廢棄的屋子裡等等,但她覺得這些雕蟲小技都比費勒的吻要好多了。
卓星月點點頭,她也感到難受,這首曲子勾出她內心最深處的害怕——害怕這一別就是和楊決的永別。
巴荷島教堂的兒童唱詩班享譽國內外,許多遊客慕名而來,一排排長木椅上都坐滿了人。卓星月踏進巴洛克風格的教堂,望一眼高高的穹頂,畫滿了聖潔而壯觀的壁畫,令人心情平和。
她一直相信,平等的愛情才有永恆的機會。如果年少時不為拉近愛情多做一點努力,那麼年邁時只能眼睜睜看著愛情日漸遠去。可是,到了巴荷島,一切不如她所願。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凱旋。
機場一別後,她不知道如何www.hetubook.com•com再面對楊決,只能等他氣消了再主動聯繫自己。她重新買了一個雙卡手機,裝了本地的新號碼,也還保留著以前的電話卡。家人和朋友都知道她換了新號碼,但楊決不知道,她怕他找不到她,就一直保留著原來的號碼。
那日,兩人抵達桐光村的時候,日薄西山,全村靜得如同墓地。
曲子消失,因為船上的藍衣女孩看見羅亞就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喊著:「羅亞姐姐!」
歌聲響起,卓星月不必懂歌詞,也能感受到溫暖的光芒灑在身上,純潔的樂音鑽進耳中,驅散心底的不安和憂鬱。羅亞感嘆:「在這裏,我才能夠真正忘記方君。」
那是馬猜。
張老師檢查了他們的證件后,慢騰騰地去幫他們收拾出一間空房。
為了在一起,兩人曾經私奔。
卓星月有心爭辯幾句,不是馬猜無情,而是他把善意藏得太深。
有了馬猜的警告,費勒不敢再來騷擾卓星月,再加上她的適應能力很強,慢慢地,她的生活終於和島上的居民一樣,悠閑而充實。
後面的卓星月從沒見過馬猜發怒的樣子,不兇惡,可是自有一種威嚴,嚇得她停住腳步,任他們去了。尤莉也不再說話,看上去對馬猜絕對服從。
卓星月與她寒暄幾句,她卻開始把話題往酒店的工作上面引:「星月姐姐,你在酒店肯定很威風吧?我上次面試時太緊張了,你能不能讓人事部通融一下再給我一次面試的機會啊?」
前邊的馬猜以為走得夠遠了,這才對尤莉說:「你不www•hetubook.com•com喜歡海灘上做馬殺雞,以後就別去了。我像以前一樣照例給你付薪水,你做些家務就行了。」
羅亞友好地回應,低聲對卓星月解釋,女孩名叫尤莉,不久前才來巴荷島投奔馬猜,來酒店面試過,不過因為貓星酒店是島上最有特色和知名度的酒店,許多人都想在這裏工作,競爭十分激烈,崗位淘汰率很高,女孩面試被拒,暫時在白沙灘上做馬殺雞,可海灘上人來人往,客人三教九流都有,揩油的不少,不如酒店環境安全,所以她努力和酒店的人打好關係,一直在尋找進酒店的機會,和羅亞也是這麼熟起來的。
接觸了幾次,羅亞知道尤莉二十歲出頭,中泰混血兒,泰式按摩技術不錯,但不清楚和馬猜什麼關係。事實上,大家都不怎麼了解馬猜,馬猜不是巴荷島本地人,三年前帶著卡卡來到這裏,在沙灘上開了間店,一人一貓離群索居,後來,卡卡被馨老闆買走了,性情孤僻的馬猜更是獨來獨往,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為何來到巴荷島。
第七聲雞鳴的時候,楊決緩緩睜開了眼睛,卓星月馬上閉上了眼睛。她始終不好意思讓他知道,她喜歡偷看他。
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馬猜喊了聲尤莉的名字,喋喋不休磨著她幫忙的尤莉一下子乖巧得不敢多話。
小山村的早晨,漫山遍野籠罩著薄薄的冷霧。伴著一聲聲精力充沛的雞鳴,卓星月總是不願意早早起床,她依戀楊決的胸口。他總是自然地伸出手臂,整夜抱著她,第二日醒和*圖*書來手臂酸麻。藉著晨曦,她貪看他的面容,蚊子咬了許多紅包,可在她眼中,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少年。
「可是,你現在的處境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來投奔你,不是想加重你的負擔。少……」
楊決事先已做好準備,自我介紹道:「張老師,我們是幸凉大學的學生。去年暑假,我們學校的螢火蟲支教隊來過,回去后介紹了你們村的情況,說長期缺老師,所以我們現在沒課就來了。」
當他們上船后,曲子再次出現。曲聲悲涼,他寄情于曲,似乎有很多話無處可說。
爭這一口氣,傷的卻是情。
寫完后,卓星月把信封口,塞進抽屜里,再未取出。
他睡覺時總是把手和腿露在外面,而把她裹得嚴實,給她扇風。他解釋自己特別怕熱,可她知道,他是想讓蚊子都去咬他。
「反正,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怪人。」羅亞總結道,連善良的她也對馬猜評價不高。
卓星月一想到這一層含義,就快步跟上去打算道謝。
可是,年少的倔強,讓他們誰也不肯先聯繫誰,不知道是不是永遠就再無聯繫了。
楊決拉著卓星月信步走進破破爛爛的村小里,敲了敲一扇破爛的木門。一個頭髮花白、穿著漿洗過度的中山裝的暮年男子打開門,靠近瞅了瞅他們,以方言嘶啞地問:「你們找哪個?」
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這件事已經被證明過了。
船上不只有他,還有一個穿著寶藍色布衣的扎著辮子的女孩,正把手伸進水裡,撩起水花,咯咯地笑著。這種寶藍色的衣服很常見,在白沙灘和*圖*書到處都有,是馬殺雞(按摩)女郎的標準制服,在敞開的帳篷里為海邊的客人提供按摩服務。
有的員工開始不那麼排斥她,羅亞平常周末經常和她們相約去教堂聆聽兒童唱詩班的歌聲,這次叫上卓星月,大夥沒有異議。
但這時,尤莉讓馬猜停了船,兩人上岸,尤莉雖是第一次見卓星月,可是因為和不少酒店員工迅速熟悉,知道酒店裡來了一個疑似新繼承人的年輕姑娘,立刻對上號,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你是星月姐姐對吧?我早就聽說過你,你在酒店裡可出名了。」
抽屜里已累積一疊未寄出的信。
馬猜截斷她的話,帶著怒氣壓低聲音:「不要再提這個詞。」
就這樣,他們住在桐光村。
河上傳來一陣悲涼的樂曲。羅亞抓住卓星月的手,一隻手揉著胸口,眼圈紅紅地說:「好不容易忘記的事情又想起來了,聽得我心裏難受。」
她知道自己的離開對他造成的傷害,這意味著她不相信他可以保護這段感情。
卓星月面露難色,她現在只是區區貓舍清潔工。馨老闆表面上算是姑媽,可在工作上從不徇私,不一定點頭,不,是百分百不會容忍這種越權的舉動。可是,因為馬猜數次相助,她不知如何拒絕他的朋友。
這裡是桐光村,位於幸涼市的西北角,一點沒有沾到市裡的繁華,因為地勢偏高,山路崎嶇,連水泥路都還沒有通,下班車后還需徒步兩個小時。
羅亞安慰她,她現在沒什麼資歷,而且和大家還不熟悉,所以有人不服氣。只需要一些時間,這些人終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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