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封信 Pressure 壓力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地點了點頭,繼續吃飯。然後他說:「你不認得我嗎?我坐你斜後面,我們是同學啊。 」
但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回顧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走過很多彎路,做過不少遺憾的事,錯過一些喜歡的人……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
因為放寒假,大家都回來了,開始組織同學會。我猶豫了很久,那天是周末,只是吃個飯唱個歌的話,應該沒有關係。
我覺得我沒有勇氣再去面對高考了。
不要以惡意來揣測別人,看不起你的,其實只有你自己。
我知道,那是真的,他一定也記得這一切,只是,在這樣喘不過氣的壓力下,誰還有時間交什麼無關緊要的朋友。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不停地努力努力再努力。
而三本的學費那麼高,我根本沒有臉讓他們供我,可是我又不甘心去讀專科,所以我最後的決定是,去復讀。
Reply from 十年後的自己:
媽媽擔心我在復讀班壓力太大,問我要不要插班去應屆的高三,我拒絕了她。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我就知道它必定是又孤獨又痛苦的。
我好害怕,自己這一次高考再發揮失常的話,那我應該怎麼辦?如果復讀一年,成績還不如當初,我會不會恨死自己?一想到這裏,我握著筆的手都在發抖。
那天,我們聊了好久,聊高考失利、聊未來的夢想、聊喜歡看的書。上了復讀班,我還是第一次這麼開心地笑出來。我們趕回教室的時候,差點遲到了。
你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遊戲公司的銷售,起點不算高,每天累得要命,可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然後幾度跳槽,現在是一家快消品公司的項目經理。
她還告訴我,以後一定要讀一所理工科為主的大學,這樣的話,女孩子會很受歡迎,hetubook.com.com教室的前三排都不用佔位的,會自動留給女孩子,也會有男生幫忙打熱水呢。還有,她說每年女生節的時候,女生可以寫下心愿,撕下紙條的男生會去實現女生的願望。
那天晚上,我拒絕了同學送我回家,一個人沿著路燈走在回家的路上。廣場上有同齡人三五成群地笑著,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我記憶里,那是你第二次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想著要是當初不轉專業會不會才是正確的。可是哭過之後,第二天你還是要強打起精神去面試,在電話里告訴父母,沒有問題,不用擔心。
而且她戀愛的對象,是我高中時一直暗戀的男生。她說現在才告訴我是因為想當面對我講。Z並不知道我暗戀他,我誰都沒有說過。看著他們兩個人手牽手坐在一起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好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溜走。
實際上,你運氣好像真的不太好。第二次高考,你也只考到了以前的正常水平,上了一所一般的二本院校,讀了許多女孩子都會選擇的會計學。大一結束后,你決定轉專業,去念你喜歡的金融學。
抱歉,十年後的我,也沒有能成為你曾經憧憬的「電影里演的那種,穿著很高的高跟鞋,匆忙地走在寫字樓間,說一口流利的英文」的人。
所以,不要難過了,再痛苦的日子,也終究會過去的。也不要再去思考值不值得,只要是自己做出的決定,你就必須有「它是最好的決定」這樣的信念。不要迷茫,不要疑惑,不要害怕。因為失敗真的沒什麼可怕,說真的,你所幻想的別人的嘲笑也是不存在的,人人都忙著自己的事,誰有空來嘲笑你。
可是我不去的話,他們會怎麼說我,說我是個膽小鬼和-圖-書?他們會不會聚在一起嘲笑我的失敗?
我給你寫信,是因為我只剩下你了。
你需要戰勝的,也只有自己為自己所設下的一個又一個的關卡。
好懷念好懷念,懷念到想要哭出來。
明明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明明所有人都安慰我「沒什麼,明年再來一次就好了」,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我已經把整個青春都失去了,就算下一年,真的能考上好的大學,也找不回來了。
同學之間誰也不認識誰,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都沒有任何交談,老師在講台上講課,幾乎沒有人聽。大家都埋著頭不停地做題、做題、做題,每個人兩張桌子,多出的那張全部是用來擺習題冊和試卷的。
因為害怕被嘲笑,我還是去參加了同學會。大家的變化都好大,男生都變得有風度起來,會主動幫女生提東西、推門、讓座。女生就更不用說了,雖然是冬天,大家也打扮得很漂亮,長款的毛衣、有跟的靴子、亮晶晶的項鏈,甚至有幾個女生化過妝后,我都認不出來了!沒有染髮和燙髮的女生只有三個人,很不幸,我就是這三人之一。
時隔十年,連我自己都無法回想起你當初的絕望和痛苦,你會怪我嗎?
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離開這裏,去很遠的地方,去北京,去廣州,去上海,去大城市。我本來決定要學金融,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專業。我還想象過,自己會成為電影里演的那種,穿著很高的高跟鞋,匆忙地走在寫字樓間,說一口流利的英文。
我很矛盾。一方面想要去見見大家,因為我真的很懷念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光。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做夢回到了曾經的教室,黑板的角落寫著倒計時數字和數學作業,語文老師在講台上寫「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同桌偷偷打了一個哈欠,我在hetubook.com.com古詩詞填空那一欄畫了一個勾。
寄信人:小P,十八歲,對自己和未來都心灰意冷
我好懷念當初的高三啊,那時候我們都戲稱它是「黑色高三」,可是下課的時候,男生們還是會在教室後面打鬧,女生們還是會聊起喜歡的偶像和好看的言情小說。遲到的人會被罰當眾唱歌,老師的衣服穿反了會被我們笑話好久。
這之後,我面對的問題就是,去上學費高昂的三本還是感覺沒有出路的專科。
Z點了一首歌送給我,《明天會更好》。那時候我們總是坐在天台上一人一隻耳機跟著哼,給彼此打氣。可是當她微笑著一邊唱一邊想要來拉我的手的時候,我裝作不經意地避開了。
人生的走向不就是一場蝴蝶效應嗎?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是過去的哪一小步,讓你走到了今天的這一大步。
求求你,帶我走出這片黑暗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曾經覺得孤獨沮喪的時候,還會想想以前的朋友同學,覺得大家都在大學等著我,可是現在,我不再這樣認為了。我覺得自己被複讀的壓力壓得已經喘不過氣來了,而我以為的光芒,離我還好遠。
黑夜如果不黑暗,美夢又何必嚮往。
另一方面,我又不願意再見到他們了。我覺得自己同他們格格不入,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一個可笑的失敗者,而他們已經開始了讓人羡慕的新的人生了。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高考結束后,信心滿滿地說「沒關係你很厲害啊」去安慰心情不好的別人的樣子,就羞愧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本來以為,今年六月高考結束以後,我就解放了。我還記得我們撕書的那一天,多盡興啊,多瘋狂啊,我們把所有的試卷和筆記本全部從窗戶扔出去,在教室里瘋狂地大叫,相擁哭泣。
結果,我考成https://m.hetubook.com.com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資格談論夢想?我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父母。他們一直對我充滿希望,我念高三的時候,他們連電視都不看,每天都變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把自己的估分成績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好高興。
漸漸地,她開始奔波于學生會、社團和課堂,我已經不太懂她說的那些東西了,而我能說的,除了試卷和模擬成績,也沒有別的了,我們的聯繫也越來越少。
當我爸爸掛掉電話,沉默地看著我,說出我的分數的時候,我一下子大哭起來。我感覺胸口被挖了一個無底洞,自己不停地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沒有盡頭,連粉身碎骨的機會都沒有。
再說了,人生又不是角色扮演遊戲,選錯了可以重來,既然不能重來,那你能做的,就是大胆地往前沖。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都燃燒了。可是我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落榜!我真的好沒出息,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又忍不住哭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實際的成績和我的估分差了整整六十分。我還記得等成績的那個晚上,我和爸媽一邊吃著西瓜一邊看電視,等到八點了,同學們都緊張地去查成績了,我還慢吞吞的,因為我很自信,這次我發揮超常,絕對沒有問題。
大學四年,該考的資格證書,你一樣也沒落下,成績不錯,拿過兩次獎學金,自己找到一家小銀行去實習。畢業之後,參加過各大銀行的招聘,筆試、面試……失敗過很多次,就算是有工作機會,也讓人很不滿意。
有一天,我去食堂吃飯,因為去得晚了,所以只有些剩下的冷盤。我打了一份,習慣性地坐在角落裡,吃了一會兒,對面有人坐下來,他跟我打了個招呼,說「嗨」。
求求你,給我回信吧。求求你,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和-圖-書
別人的喝彩或者是嘲笑,又真的能影響你的人生嗎?就算這一次高考真的失敗,你如果真的想再來一次,那就再來一次啊。誰有資格去嘲笑追逐夢想的人?
他們上了大學,有一些留在本省,有些去了外省。我最好的朋友Z去了北京,剛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會給我寫信,跟我說她軍訓時發生的好玩的事,最後他們送走教官的時候,好多女孩子都哭了呢。
To 十年後的自己:
放寒假的不是我,是我的高中同學們。
這裏沒有歡聲笑語,沒有人願意值日,不出席課間操,沒有體育課,鋼筆和橡皮掉在地上也不會有人幫你撿。
那次同學會以後,我覺得自己的學習狀態一下子變得很差。雖然我沒有絲毫鬆懈,但是成績一直止步不前,甚至有幾次發揮不好,比我以前高三的成績還差。班主任也不怎麼管我們,只是讓我們好自為之。
沒有想到,我還是給你寫了這封信。在念高三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提起筆,想要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一封信,但是當時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根本沒有時間讓自己來做這些事。
其實這些,我本來以為咬牙都可以堅持下來的。真正促使我給你寫這封信的原因,是因為放寒假了。
可我還是太天真了,當我真正坐在複習班的教室的時候,才知道有多可怕。
可是,在那之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我們又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機器,從來不會跟對方打招呼,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又變成了連名字都記不住的陌生人。我甚至開始迷茫,難道那個傍晚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最讓我震撼的就是,Z談戀愛了!
你是全系最後幾個找到工作的人之一,那段時間,很多人都搬離了寢室,只剩下幾個人還住著。晚上你洗澡回來,望著又黑又長的走廊,忍不住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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