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巷子口不敢進去，一個警察留下來陪她，其餘的都進去了，出來時，他們神情嚴肅。再接著，她就跟著警車去了警察局，警察見她害怕得不成樣子，只好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紀念用力拿起她身後的磚塊，然後狠狠地朝醉漢砸去。醉漢被砸蒙了，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紀念，他的頭被砸破了，有鮮血順著頭髮淌下來，紀念趁機把他推倒在地，可他立即又站了起來，就在紀念已經絕望時，他卻突然直挺挺地仰面倒下了。

紀時天為她請了好幾個心理輔導師，花了大價錢讓別人上門服務，然而都不見成效。直到第四個心理輔導師對他說，眼前的環境，對紀念而言太壓抑，不利於她恢復心理健康，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全新的環境，慢慢自我調整。

晚上，她不許任何人進她的房間，連林喜兒也不行，她時常在深夜突然尖叫，然後哭泣，再漸漸平靜。

他們吵了幾句后，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瞬間又安靜下來。

警察的心裏一陣難過，但有關案件，他必須實話實說：「死了。」

可是，不管他們說什麼，紀念都沒有回應。

紀時天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摸了摸紀念的腦袋，輕聲道：「那你好好想想要去哪裡，爸爸幫你辦。」

警察將他們叫過去看筆錄和圖書，姚樂芸倒抽一口冷氣，紀時天也看得膽戰心驚，忍著看到最後，見紀念身體上沒受什麼傷，才稍覺安慰一點。

樓下傳來紀時天與姚樂芸的爭吵聲，他們互相吼著：都怪你，要不是你，念念怎麼會出事？

去哪兒有什麼不一樣呢？對紀念而言都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為著林喜兒的擔心與情意，她也應該答應她。因為林喜兒的關係，林先生將自己在劍橋的一棟私人房屋借給紀念住，並幫著紀時天為紀念申請學校念GCSE和A-level，為日後升大學做準備。

「念念，沒事兒啊，沒事，都過去了，媽媽來了。」姚樂芸哽咽。

那一夜，是紀念十六年來最混亂、驚恐的一夜。

他們將紀念從警察局帶回家，紀念到了家，就直接上樓回到自己房間，紀時天與姚樂芸不放心，一起跟著上去，紀念不說話，卻一直將他們朝外推，然後，鎖上門。

十六歲的小姑娘，比自己女兒都大不了多少，警察不是不痛心的。

那幾天，紀念幾乎日夜不能安寧，直到法醫的鑒定結果出來，法醫說，紀念砸向醉漢的一塊磚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少的傷害，他死於突發性腦溢血。

紀時天猶豫了一段時間，然後找到紀念，試探著問她：「https://m.hetubook.com.com念念，你想不想出去玩一段時間？」

她怔怔地看著女醫生，許久后，才啞著嗓子問：「和我沒關係？」

「念念，你去英國，我哥哥就在倫敦，我爸爸有一個好朋友的女兒也在那兒，你去那兒好歹有個照應，就英國好不好？」林喜兒抬起頭，淚眼矇矓地看著她。

於是，她對紀時天點點頭。

紀念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穿白袍的醫生，溫柔的女法醫笑了笑，她摸了摸紀念的腦袋，輕聲說：「和你沒關係，他自己原本就有病，酒精才是誘因。」

紀念的心在胸口狠狠跳了幾下，一種求生的本能提醒著她，她背後的這塊磚是她的救命稻草。

紀念站在院子里，看著周圍全然陌生的一切，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到真正的孤獨，可是，這孤獨卻也讓她感到安心、輕鬆。

整整兩個月里，紀念都沒有再開口說過話，林喜兒每日都來陪她，可紀念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管誰說什麼，她都置若罔聞。

姚樂芸在一旁默默垂淚，不管之前她們母女鬧了多少不愉快，可母親天性，在這一刻，她恨不得能替女兒受罪受苦。

紀念抬頭盯著面前的警察叔叔，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瞳仁烏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死了？和圖書」

家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姚樂芸與紀時天仍舊爭吵，他們都將紀念出事的責任推給對方。

他放下本子，疾步走到紀念面前，他蹲下來，與她視線平行，小心翼翼地說：「念念，爸爸來了。」

死了？紀念的心跳幾乎都停了，下意識地想起自己砸向他的那一磚。

紀時天和姚樂芸的小心翼翼與爭吵，還有林喜兒的愧疚，這對紀念而言，都是一種束縛，無時無刻都提醒著她曾受到的傷害。

紀念仍保持著剛才的坐姿，只是一雙瞳孔一點點放大，緊接著，眼淚簌簌落下，她咬著唇，不肯哭出聲。

紀時天與姚樂芸趕來時，警察剛做好筆錄，她呆坐在座位上，目光獃滯，隔段時間，就會突然一陣顫抖。

紀念想起了在巷子口時，其中一個警察從巷子裏面走出來，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警察小聲說：「人死了。」

是她把他砸死的嗎？

房間里開著燈，明亮如白晝，她靠著床在地上坐著，腦海里不斷回想著在那個巷子發生的一切。她不願意想，可大腦卻像被下了咒，不受她的控制，她越想越焦躁、難過。她拚命地捶打自己的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她不敢閉眼睛，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見那個被她砸死了的醉漢。

紀念愣怔在原地，幾https://m.hetubook.com.com秒后，她起身拔腿就跑。她一口氣跑了很遠，直到把那條小巷遠遠地甩在身後，直到跑不動時她停下來，她茫然地看著四周，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間，她連自己家在哪也不記得了，崩潰地站在路邊號啕大哭。

林喜兒得知她決定要離開這裏時，拉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哭，紀念看著哭得鼻子眼睛都紅紅的她，心裏涌過一陣熱流和酸楚，她伸手抱住了她。

姚樂芸走過去，輕聲喊：「念念。」

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心態，她已不太記得具體細節了，只記得自己被幾個警察圍住，耐心地問了她許久，她不想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只好忍著心裏的抵觸和恐懼，帶他們回去。

可紀念顯然已情緒崩潰，除了哭，什麼也問不出來，大家只好先報警。

路過的人見她一個小姑娘哭成這樣，都圍了過來，關切地問她怎麼回事。紀念哭得喘不過氣來，鼻涕眼淚爬滿整張臉，狼狽得不成樣子。大家看她衣服髒兮兮的，並且衣衫不整，心裏不免產生一些不好的猜測，隨即聯想起不遠處的工地。

許久后，她才鼓足勇氣把事情敘述出來，每說一個字，她心裏就一陣戰慄。

警察問出她家裡電話后，又開始詢問當時發生的事情。其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心裏也明白，可工作規定是必須要給當m.hetubook.com.com事人做筆錄的。

女醫生對她笑了，肯定道：「對，和你沒關係。」

紀念就這樣去了英國。

除夕夜，每一家都歡聲笑語，孩子們在院子里放鞭炮和煙火，夜空被照得璀璨明亮，只有紀家，依舊死氣沉沉。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人笑了。

她日益消瘦，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

去一個新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待著，她想，這樣或許會更輕鬆自在一點。

從此，她開始獨居生活。她每天的生活十分有規律，早起去公園散步，回來看書，學英語，準備九月份入學的功課，自己學著做飯，晚上很早就休息。

這段時間，她從未開口與林喜兒說過一句話，可林喜兒仍舊每天都來陪她，不厭其煩地和她說話，林喜兒對她的好，紀念都記在了心裏。

林先生的房子在劍橋李琴公園，與這裏的所有房屋一樣，兩層紅磚樓，還有一個花園。房子里乾淨簡潔，有日常所需的一切。

這幾天，大家都說他的死是報應，是自作自受，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即使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砸他，她必須要保護自己。然而此刻，當一個權威人士，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的死和自己沒有關係時，紀念覺得自己卸下了某種不該有的罪惡感。然後，她感到一陣頭重腳輕，眼前一黑，整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