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厲輕笑搖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劍劍,你——平安著陸了。」
康劍就像是踩著雲朵下了樓,他屏息,再深呼吸。
這一年沒三十,二十八也就是除夕前一天了。康劍像往常一樣起床,簡單洗漱后,便靜靜地站在窗前,從鐵柵欄間看著樓下一小片綠色。這幾天,他只是不允許走出房間,審訊已經結束了,可以按時睡,按時吃,伙食比剛來時好了些,也有熱茶送進來。
和嚴厲猜想得不錯,午飯剛結束,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了職校。與康劍來時的蕭瑟、低調不同,這次陣勢非常壯觀。濱江市政府派了車,其他部委辦局的局長也不甘落後地緊隨其後。
出去,是從這裏轉到看守所?還是?
康劍搖頭,嚴厲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
康劍從車窗中回望越來越遠的職校,他想,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在這裏度過的幾天鐵窗生涯。
「嚴叔?」康劍身子顫抖得厲害,這是錯覺嗎?是他假想出來的話嗎?
康劍仍回不了神,但他不能多問。他知道事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會是奇迹,必定發生了什麼。為了怕口徑不一致,他只有沉默。
康劍羞慚地不敢迎視嚴厲的目光,他明白,嚴厲www•hetubook.com•com心中一定如明鏡似的,什麼都一清二楚,但嚴厲沒有點破。
康劍穿過眾人,首先伸出手,「陸市長,辛苦了!」
白雁在值夜班,事實上,這幾天,她一直在值夜班。明天就除夕了,成家的護士們要忙年,沒成家的想方設法請假回家過年,她沒有地方可去,就自告奮勇替人值班。
「不然還能有誰?你以後少惦記那個老師了,多把小姑娘放在心上,人要懂得感恩、珍惜。」嚴厲抬起頭,眉頭擰著,「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吧!你媽媽恨了她媽媽一輩子,現在她這麼幫你,這結該解開了。」
白雁,白雁,白雁……康劍在心裏面喃喃地重複喊著,似乎這樣呼喊,能讓僵冷的四肢暖和起來。
門外有開鎖的聲音,康劍扭過頭,以為是送早飯的。很意外,是嚴厲走了進來。自從劉檢他們去取證后,嚴厲跟著消失了。
政府辦主任根本不給康劍開口講話的機會,拖著他先去浴室沐浴更衣、凈面。結束后,就直接把康劍拖進了酒席,康雲林與李心霞在他一左一右坐著,問這問那,敬酒的人是一輪又一輪。
康劍拍拍簡單的肩,兩個人雙手緊握。他越過和*圖*書簡單的肩膀看過去,發現陸滌飛倚在車邊,對他微微一笑。
到濱江時,已是傍晚。早有一幫同僚們在政府賓館前,等著為康劍洗塵、壓驚,康雲林和李心霞也被請來了,叢仲山打來電話問候,說晚上和市長要一同出席洗塵宴。
接受完眾人的問候,康劍上車,車隊又浩浩蕩蕩出了職校。
康劍淡淡地笑,沒有表現得特別激動,只有在看到簡單時,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暖色。
「劍劍,吃一塹,長一智。經過了這件事,雖然受驚不小,但對你以後的道路有百利而無一害。這次,你是幸運。如果你不吸取教訓,再犯就沒人幫得了,也會令讓幫助你的人寒心、失望。我不唱高調,說共產黨的幹部要怎麼怎麼廉潔。你不為別人,也要為自己和家人著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只要你做了,總會被一雙眼睛看到。出來混,遲早有一天要還,別存僥倖心理。踏踏實實做人,清清正正為官。」
一下了車,辦公室主任首先放了幾大串鞭炮,說是去去霉氣,然後煽情地送上一大捧鮮花。
「劍劍呀,你知道你能平安著陸,是誰的證詞起了作用?唉,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沒有老朽。那姑娘,人和*圖*書才呀,不當官太可惜了。呵呵,真不知像誰,我看她媽媽就是個花瓶,沒有多聰明啊,怎麼生了個女兒這麼玲瓏剔透。」
「早!」嚴厲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外面挪了挪眼神,「一起出去散個步吧!」
「別傻站著,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今兒可真冷,但天不錯。哦,你看,出太陽了。」嚴厲指著窗檯外面金燦燦的陽光,笑了。
嚴厲長吁一口氣,「你能平安無事,我這心也舒坦了。你爸媽還在濱江,你回去后正好和他們一塊回省城過年,好好地放幾串鞭炮,慶祝慶祝。過了年,從頭來起。城建市長泡湯了,但我聽說叢仲山快到齡了,要退,市長順應接位,空出來的市長位置要對全省四十五歲以下的局級幹部公開招考,你努力抓住這個機會。」
是她,只有她,她放不下他,她把他記在心裏。她是怎樣用單薄的肩為他推倒了這個坎?他想知道,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兩個人走到了操場前,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嚴厲突然轉過身,非常嚴肅地看著康劍。
他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早!」康劍先出聲招呼。
「走吧!邊走邊聊。」
「嗯!」康劍重重點頭。
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知道劉檢他們取證到哪一步了,他不去亂想,也不多想,靜觀以待,說服自己享受黑暗前的一絲光明。
校園中,空氣清冷,帶著凍裂的泥土氣息,擾得他鼻子很癢。他仰望天上初升的太陽、碧藍的天空,他眺望遠處的村莊、馬路上賓士的汽車,他低頭,看著腳下一塊塊方磚鋪就的小徑、小徑邊倔強的冬青,眼眶突地一熱,淚滑下了臉腮。
「瞧簡秘書喜極而泣了。」其他人鬨笑。
康劍渾身每個細胞都屏住了呼吸,面孔漲得通紅,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誰?」
陸滌飛拿著手機,看了眼被圍在中心的康劍,走出餐廳,避到走廊的一個安靜角落,先點上煙,再撥了白雁的電話。
「她,你也不考慮嗎?」嚴厲破天荒地打趣道。
沒用的簡單,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站在康劍面前,先是傻呵呵地笑,接著眼眶一紅,哭了,自始至終只說了兩個字:「康助。」
心情,不是不苦澀,不是不悵然,不是不後悔,不是不惶恐。如果心裏面沒有裝著白雁,康劍想自己也許不會有現在這麼鎮定了。就是盼著有一天還能再看到白雁,再和白雁相守,才能這麼撐著。
康劍自嘲地一笑,「我現在只想把自和-圖-書己的本職工作做好,至於別的,暫時不考慮。」
「恭喜著陸,康助!」陸滌飛用力地回握。
「能平安著陸,的確要高興。」嚴厲見他羞窘地別過臉,慈祥地一笑,領先往校園深處走去。幾個工作人員看到康劍,都向他熱情地笑笑,輕聲說:「恭喜!」
硝煙散去,所有的人都圍著康劍問寒問暖,握手、擁抱,直說大難脫險,後福洪天。
「嚴叔,你能說詳細點嗎?」康劍請求地看著嚴厲,心突突地跳得厲害。
「嚴叔,你在說白雁?」康劍的心一下躍到了嗓子口。
「散個步,再一起去吃個飯。他們開得快的話,估計午飯後就要到了。」
嚴厲閉了閉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切都澄清了,你什麼事都沒有了,可能還會因禍得福呢!你這小子,太內斂,什麼都藏在心裏,要不是這次雙規,誰會知道你能做出那樣的壯舉。」
他們?康劍的手不禁攥成了拳頭,嘴唇哆嗦著。
四目相對,各種情緒交相變換,一切盡在不言中,最終兩個人對視輕笑。
真的批捕后,頭髮要剃成個大光頭,衣服要換成囚服,送到某個邊遠的農場,與社會上的各式各樣的犯罪分子混在一起勞動改造,一待就是十年。
嚴厲笑,「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