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面走走，就當透透氣了。」
「是么？我從前怎麼沒聽過還有這樣的地方？」
夜已深，永昌坊內一片寂靜。慕儀跟在姬騫身後，走在空無一人的坊內街道上，一言不發。
那天她與傅母交心，卻被他聽了個正著。當時他只是看了她一會兒便轉身離去，她卻因此一直提著一顆心。她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說要放下他那幾句，他絕對是聽見了。
「什麼？」
為什麼？他明明聽到她說了要放下他，為什麼連一句話都沒有？
用了一大半之後，她放下瓷盅，起身道：「臣妾告退。」
姬騫看著她，那張臉眉目斂得平靜淡然，只有微蹙的眉頭泄露了一絲心頭的情緒。
雖然她一遍遍告訴自己既然都做了決定，那麼就算他聽了傷心失望也沒什麼，可那股子心虛卻怎麼也抑制不住。
懷抱是熟悉的懷抱，鼻間縈繞著熟悉的龍涎香和沉水香，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這個懷抱是可以永遠庇護著她，為她遮風擋雨的。
其實他們本不用這麼麻煩。按照大晉規矩，三品以上官員即可在坊牆上開闢自家大門，直達大街，無需從坊門出入。溫府便有幾扇大門是開在坊牆上，然而那幾處都有不少人守衛，姬騫不想被人察覺，這才和-圖-書選了通到坊內的小門。
剛才他對她的態度那麼奇怪，這會兒又叫住她，是想說些什麼嗎？
姬騫見她駐足，誤會了她的意思，「你若有興趣，我可以派人在這裏等候，待它天亮開門后給你買第一份回來。」
姬騫瞅著她許久，嘆息道：「我擔心你又像小時候那樣，一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跑到湖邊吹冷風。你身子才剛好，經不起折騰。」
她無言。方才她確實是想去湖邊坐著吹風。
她慢慢停住腳步。
讓岳父岳母給自己騰住處肯定是不合適的，尤其是這個岳母兼姑母如今還卧病在床，於是我們的皇帝陛下充分發揮了體恤臣子的精神，表示自己和老婆擠擠就行，實在不用太過麻煩。
聽到他的話慕儀就身子一僵。
似乎這回是她誤會了他，可一開頭，逼著她變成如今這樣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嗎？
她沒說話，姬騫跟在她身後朝外走去。繞過一條迴廊之後，慕儀終於道：「你別再跟著我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見她點頭，姬騫立刻吩咐人去取來斗篷，替她披上之後就帶她從側門悄悄出了溫府。
慕儀想了想，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這些日子她一直為母親的病憂心，今夜情況總算略有好轉，她放鬆之下倒真想做點ｗｗw•hetubｏoｋ.ｃｏｍ.ｃom瘋狂的事情。
緊抿雙唇，她眸色幽深。
她情願他朝她發怒、質問她，這樣她就不用這麼不知所措，這樣她就可以冷下心腸從容應對。
「這食肆是兩年前才開的，你自然不知道。我也是今年開春跟人來過一次而已。」
一名宮人捧著個托盤進來，跪在他們腳下，姬騫指著那個雪色青花瓷盅道：「宮人說你這些天都沒吃什麼東西，這怎麼行？姑母已經是這個樣子，你要是再病了，誰來照顧她？」
姬騫不方便進臨川大長公主的房間，只在外面聽了太醫們的稟報，再次表示但有所需、無不應允，一定要把姑母治好。太醫們誠惶誠恐，表示自己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幾次三番這個樣子，她真的……要瘋了！
「你是怕我們被巡邏的金吾衛打死么？」姬騫笑道。
於是他住到了慕儀的蕪園。
姬騫卻沒有像她以為的那般將話題往那方面扯，只是淡淡一笑，「和子溯。他妹妹喜歡這裏的五色飲，所以他親自過來給她買。」
煜都實行宵禁制度，除上元節前後三天，日落之後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隊金吾衛巡邏，一被逮到打死不論。
姬騫想了想，「快十二年了。」
「我知道你難受，但身子要
hetubook.com.com緊，不要太擔心了。旁的不說，你父親必然是會盡全力治好姑母的。」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嘗過被人保護起來的滋味了。身為嫡女，身為皇后，她主動擔起了太多的責任。她早已習慣一力撐起所有事情，幾乎忘了她也可以躲在別人身後，什麼都不用做，安心被護著就好。
「嫁給父親這些年，她其實一直過得不開心。我和哥哥就是她唯一的寄託了，偏偏我這麼不爭氣，居然當著她的面被刺傷，才害得她擔驚受怕變成現在這樣！」她說著語氣中已帶了哽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阿母也不會病成這樣了！」
他這麼說，她卻知道，為了母親的病盡心儘力的不止父親，他亦是如此。從母親生病那天起，除了留下幾個太醫照料她的身子，他將太醫署中醫術最高明的太醫全派了過來，葯也都是用最好的。除此之外還每日必問病情，著實放在了心上。
理智告訴她應該遠離這個男人，可她卻有些管不住自己。
自從那年上元節之後，慕儀再沒和他一起逛過上元燈會。而除了那個時間，平時都會宵禁，兩人自然沒機會一起夜遊瓏安街了。
姬騫無奈，伸手輕拍兩下，黑暗中走出一個男子，默默在坊牆邊蹲下。慕儀踩上他的肩膀，那男hetubook.com.com子站起來一點，高度正好讓慕儀可以爬到牆上。姬騫怕她摔下來，不得不一隻手扶著她，好不容易才將她送到了牆那邊。
慕儀聞言詫異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才接過瓷盅，一勺一勺地喝裏面的杏仁薏米粥。她並不是故意不吃東西，只是這些日子太過憂慮，半分胃口也沒有，此刻聽他講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兒，這才強逼著自己吃了一點。
「你是說，去煜都城裡走走？」慕儀困惑道，「可是此刻已經宵禁了……」
慕儀看著姬騫帶來的宮人在自己打小居住的房間里走來走去，將這裏布置成可供陛下安歇之處，沉默片刻，「陛下好生歇息，臣妾去隔壁睡。」
但皇帝陛下自然是不怕被打死的。
坊門在日落時就已和城門宮門一起關閉，他們當然不可能興師動眾去讓人來開門。不走門，那麼就只剩下爬牆這一個選擇了，姬騫看慕儀長裙飄飄，斟酌道：「要不我抱你跳過去？」
姬騫蹙眉。
姬騫沒再阻攔她，也站了起來，「我送你。」
她過去之後，姬騫只輕巧地在牆上一撐就躍了過去，兩個人順著巷子往外走，很快便到了瓏安大街上。慕儀看著周遭熟悉的景色，忽然笑道：「算起來我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一起在晚上逛過瓏安街了。」
姬騫道：「先別走，我有話跟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說。」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這麼為她打算。
「和誰？」慕儀漫不經心道，「紅顏知己？」話一說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這個當口提起這方面的話題，簡直是自找死路。
她現在，一定很擔心吧？她一貫侍母至孝，陡然看到母親病成這樣，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心裏一定很難受。這也是他當初不告訴她的原因，那時候她的身子實在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慕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太醫說，阿母她長期鬱結於心。」
這個想法太可怕，慕儀猛地鬆開他，低著頭擦拭臉上的淚水。姬騫看著她的神情，忽然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姬騫道：「你看那個街角，那裡有一家食肆，裏面賣的漿是煜都一絕。尤其是五色飲，比玉滿樓做得還讓人稱道。」
慕儀的回答是無情的拒絕。
姬騫聞言不語，只是伸手摟住了她。慕儀沒有抗拒，順從地將臉靠在了他的胸口。
慕儀有些愣。他這麼岔開話題，是因為知道如今她心亂如麻，不願再拿兩人之間的問題來讓她憂心么？
折騰完之後天色已晚，姬騫順理成章地歇在了溫府。慕儀還住她原來的院子，而按照倫理綱常，溫府似乎該將府邸中方位最尊的院子收拾出來給陛下住，但是很不幸，那是左相大人和大長公主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