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三節

他摸摸她的臉,「本座可以讓你做國師夫人,你不要哭了。」
她怨懟道:「你有了那個東西就應該滿足了,不該再來找我。難道我對國師還有利用價值嗎?」
他的手環過來,攏著她纖瘦脆弱的肩頭說:「蓮燈,那天我真的很傷心,你和鐵券之間我選了後者,現在想起來還很內疚。」
國師沒有被人這樣粗魯地對待過,她那兩口氣吹得他雙眼反插,險些背過去。大概也只有她敢這麼對他,若換了別人,早被他打得找不著北了。他無可奈何,擦了擦嘴靠在她頸窩,吞下藥后心裏反倒感覺安定了。他沒有想過會和一個女人結這樣的盟誓,這葯可比婚姻牢靠多了,成親后三妻四妾的人很多,他呢,今後不管生死,所有的感情只能維繫在她身上。
可是稍縱即逝,剛剛的一切就像風雨過後的湖面,很快歸於平靜。她抱著手臂坐在台階上,左右看看,以前她也在這裏停留過,身邊應該還有一個同伴。
她難過他當然知道,吻她的時候會聽見她的抽泣,嘗到她的眼淚,他就開始考慮怎麼才能讓她高興一點。
蓮燈忙寶貝似的攥緊,笑道:「我信。那如何才能結盟?喂你就可以么?」
所以他就是這麼做的,她的反應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測,不管他有多過分,她還是會原諒他。他把她揉成了一個麵糰,喃喃說「蓮燈,本座最愛你」,可什麼才是健康的愛,他根本不明白。他只知道那個愛字很珍貴,他不會輕易說出口,既然承諾了她,也會傾其一生,只愛她一個人。
蓮燈真的那麼容易滿足,像看見烏雲鑲上了耀眼的金邊,烏雲後面就是明媚的陽光。她撐起身子又問一遍,「你答應的話會不www.hetubook.com.com會反悔?」
她委屈地哽咽,「可是我差一點就死了。」
她推了他幾下,沒能推開他,用力擰過身子抗拒,問他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久沒有見到你?」
他忽然有些哀傷,沉重地點了點頭,「你掙錢,我做飯。」
「為什麼不敢?」他三下兩下化解了她的招式,狠狠一壓,將她壓在身下。然後靜止不動,把臉埋進她的領褖,深深嗅了一口。
這應當是他的真心話,蓮燈覺得自己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他能來找她懺悔,就說明他還是在乎她的。她緊緊扣住他的臂彎,不懼讓他了解她的心,顫聲道:「我很喜歡國師,非常喜歡,打算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你想撒嬌可以找我,有什麼不高興也可以對我發泄,我全都忍得住。但你不能辜負我,一次還猶可,如果有第二次,我會死心的。死心之後可能再也不想見你了,你知道么?」
他眼底波光綽約,漸次沉寂下來,「你想起什麼了嗎?」
她仰頭看,庭院里花樹開得正繁盛。這是個小套院,前面設廳堂,後面才是起居的地方。她同阿寶說了聲,自己過垂花門打掃,可是進門就怔住了,葡萄架、大水缸,還有那殘破的,只糊了桃花紙的移門,和闊大得足夠人吃睡的大門廊……這是她夢裡來過的地方!
蓮燈以前認為凡事和家國沾邊都應該光明磊落,可是他卻殊異,會這樣不擇手段。她想起回回墓的那個晚上,他割破她的手腕按在鐵券上,明知道那個妖物嗜血成性,依舊拿她喂它,當時他一點都沒有猶豫。
她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就算跟著阿耶進王府做客,也沒有入後院的道理。難www.hetubook•com•com道活著靈魂也能出竅么?
一切在他的股掌之間,但又有些超出了他預計的範圍。比如她,她落地生根讓他錯愕。一直以來他都做得很好,一步一步引誘她,年輕女孩子的熱情最容易調動,堂堂的國師和她打情罵俏,她一定受寵若驚。他以為自己很清醒,可惜到最後還是被她帶累了,原來傻瓜是會傳染的。
他緩緩吁了口氣,抬起手,在她眉眼間輕拂,「那只是夢,夢裡的事不能當真。你沒有去過那個院落,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你就是你,你是安西都護百里濟的女兒,和定王沒有任何關係……」
她說:「你一娶親就老了,我不想天天對著一個老頭。」
他愣了一下,想象她眼裡沒有他時,會是怎樣一副慘況。他緊了緊手臂,說得有些猶豫,「我知道……解決了定王,我會接手他的大軍,平定五王之亂。等到玉宇澄澈,你想在神宮養老,還是回敦煌吃沙子,都隨你高興。本座陪著你,今生不離不棄。」
晚間回去,心裏有疑惑,躺在席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曇奴還沒有回來,王妃的精力好得出奇,每天歇半個時辰的午覺,晚上能捱到子時。她不歇下,曇奴就不能下值,有時候曇奴生氣了,揮著刀說:「乾脆把那悍婦宰了,王妃遭遇不測,定王總該露面了吧!」蓮燈知道這隻是她泄憤的話,定王身邊高手如雲,再說他自己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個辦法只會讓他愈發戒備,對她們的行動沒有好處。
看來時間到了。
究竟該如何安排,費煞她的思量。今天偶遇的這位辰河殿下身上不知能不能找到突破,他很溫和,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和*圖*書這次她有了全面的準備,沒有舔,直接含進了嘴裏。找見他的嘴唇,把葯送進去,順便狠狠吹了兩口氣,幫助他吞咽。
她往邊上讓讓,嘟嘟囔囔道:「這麼晚!」
他果然不說話了,低下頭,在黑暗裡親她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吻得纏綿悱惻。
她搖搖頭,「只是覺得熟悉罷了,可我還是想不通,我隨阿耶做客,怎麼會知道后宅的事?還有那個夢裡常出現的女人,她說是我阿娘,卻住過定王的宅邸……」
每個人都帶著各自不同的氣味,這個味道太熟悉了,她猛然出手扼住他的咽喉,「你還敢來?」
他哼了聲,「本座名叫臨淵。」
他鬱悶了下,「那你想怎麼樣?」
他何嘗不知道呢,也自責過,想過她要是死了,他應該怎麼應付接下來的人生。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即便是長安的貴婦,或是禁廷里的公主,對他來說都和草木無異。唯獨她,彷彿與他血液交融,是上輩子就註定的緣分。
她沒說話,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她撐著脖子考慮,忽然見窗上一道人影晃過去,動作之快,稍有分神就會忽略。她一躍而起,本能地想追出去,可是再一想,又按捺住了。她現在裝作沒有功夫,太警覺會惹人起疑。萬一是定王派來試探她的怎麼辦?她重新躺下,吹滅了蠟燭。
人能靜,心卻靜不下來。蟲袤的鳴叫在窗外高低起伏,她側耳細聽,奇怪半天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是自己看錯了么?她閉上酸澀的眼睛,隔了一會兒聽見門臼轉動的聲響,料想是曇奴回來了。
蓮燈的胸口堵憋得生疼,她以為自己不恨的,可是他出現了,她就覺得自己其實非常怨怪他。她孩子一樣嗚咽起來,「我以為你沒臉m.hetubook.com•com見我,沒想到你臉皮這麼厚。」
臨淵是百年老字號,雖然招牌曾經砸過一次,不表示以後都沒有可信度。蓮燈決定繼續抱有希望,過去的不愉快雖然傷人,還是應該慢慢遺忘。既然沒有死,那再試一次也無妨。
蓮燈大吃一驚,原來必須舔了才能生效?那上次他彈進她喉嚨之前就已經舔過了?她簡直不知道應該怎樣正視他,這麼古怪的葯,只有彆扭至此的人才研製得出來。
她放心了,喃喃道:「就算我腦子笨吧,上次的事我很傷心,傷心過後還是願意相信你。你不能再背棄我了,如果說過的話不能做到,那就不要承諾。」
可是他不懂得怎麼經營這份愛情,他肆意揮霍她的敬仰和信任,到她瀕死的那刻依然可以讓她微笑。當時他多得意,暗暗罵她傻,可是心頭劇烈痛起來,知道自己泥足深陷了。她是最忠誠的寵物,比那個吃裡扒外的九色可靠多了。但他應該怎樣愛她?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愛情是什麼,他只知道不停利用,以取得利益最大化。他心疼她,同時又覺得她很堅強,不管受了多大的苦,抱在懷裡安慰一下,乖乖一下,她又會變得生龍活虎。她是打不死的蓮燈。
一瞬間有許多零碎的回憶填塞進了她的腦子裡,她頭痛欲裂,捂著前額蹲了下來。夢裡那個女人是誰?阿寧又是誰?她看到雜亂的腳步從她眼前走過,還有女人尖聲的嘶嚎,「我要見大王!」
論鬥嘴蓮燈從來沒有贏過他,被他幾句話一堵,她就應不上來了。邏輯上是沒有錯,可分期與一次性清剿能一樣嗎?她噎了下,「我覺得不應該這樣算賬……」
他的聲音綿軟,像風,像雲絮,一點一滴圍繞她。蓮燈困得掀不起眼皮,hetubook•com.com略掙了掙,沉沉睡去了。
這樣的盟誓雖然有些可怖,但確是她希望的。她接過那藥丸,在指尖顛來倒去地看,「是真貨嗎?不會拿顆假藥來騙我吧?」
他嗯了聲,居然沒有反駁。
蓮燈聽他說得這麼鏗鏘,立刻抖擻起了精神,「我一定想辦法儘早殺了定王……」語畢又有點遲疑,「不過這王府好像很奇怪,今天我去了後面安置妾侍的院落,不知怎麼回事,那裡和我的夢境很像,我覺得我以前應該到過這裏。」
他嘶地一聲,「你不死,就是本座的人,本座想來找你就來找你,你有什麼反對的資格?別以為流了點血就有很大的功勞,本座手腕都割得竹簾一樣了,我喊過冤枉嗎?我記得有人說過,我割一刀她就割一刀,要和我同甘共苦,現在呢?」
她就著外面的一點光亮灼灼看他,「你還願意跟我回鳴沙山嗎?每天在洞窟里,做好了飯等我回家。」
國師有點扭捏,「你舔一下。」
他很蠻橫,「本座說怎麼算就怎麼算。」
他說:「我沒走遠,一直在你身邊。」
她怔怔往前走,夯土層上雜草生不住,除了房舍有些殘舊,景緻依然是繁盛的花紅柳綠。
他緩緩嘆了口氣,「本座何嘗不傷心,看著你奄奄一息,你以為我心裏好過么?本座是為家國天下,你這次功不可沒,會被後世載入史冊的。」言罷半真半假地笑了笑,拉她的手,把一顆藥丸放進她掌心裏,「你曾經抱怨過,只讓你一個人堅守太不公平。今天我們就訂個契約,你喂我,我們等價交換。從今以後臨淵只知世間有你,如果有負於你,便讓我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國師覺得很冤屈,一時脾氣上來就要搶奪,「不相信就還給我,我還不願意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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