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節

「所以你就欺騙我的感情,讓我心甘情願為你去死?」她哭起來,覺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了。她雖然不是缺少愛情不能活的人,可是被他這樣愚弄,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傻瓜。
國師舌根一苦,對她的薄情感到受不了,「本座還活著,你就為自己的將來作打算了?我告訴你,無葯可解,吃了就是一輩子!」
所以有的人天生領悟力強,有的人哪怕活成了人瑞,遲鈍還是遲鈍,國師就是這樣的人。蓮燈面無表情地審視他,他眼神閃爍,想不出好辦法來,決定和她乖乖一下。他吻得很用心,打算表現好一些討她歡心,可是她依舊不太投入的樣子,他慌起來,難道她真的對他死心了嗎?
她應該還是擔心他的,就算對他仍有怨氣,但陷在愛情里的女人心軟,一旦生死攸關,總是很難放開。
她眯著眼看他,他似乎有些哀傷,她伸手在他眉上描了描,「我聽說長著這樣眉眼的人最薄情……我一直以為愛一個人是本能,就像我愛你,全心全意為你好,很多事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可是你對我,終究差了幾分。你到底是不擅長,還是所有的情義都是假的?」
蓮燈並不這麼認為,她從沒後悔為他取經,可現在卻彷徨起來了,「如果我那時流光了血,你還會吞那個葯嗎?你完全就是事後良心不安做出的補救,何必說得冠冕堂皇!」
她不要他的假好心,奮力推開了他,「我知道你的打算,如果我殺了定王,你便可以順利接手那十萬大軍。萬一殺不了,你正好藉此現身,策反定王,舉兵入中原。」
她對他一直有種很深的恐懼,剛才蓮燈的話應當是被他聽見了。他現在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可能會幹出點奇怪的m•hetubook•com•com事來。
他見她一笑,馬上覺得雲開霧散了,起先不敢對她怎麼樣,現在靦著臉挨過來,諂媚道:「笑了就好,就不生本座的氣了。其實並不是多大的事,你我現在都好好的,這就夠了。」
他臉上浮起了愧色,「那時候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鐵券上篆刻了《渡亡經》,這種經文不能沾染怨氣,否則會弄巧成拙。」
她用力白了他一眼,「那你隨便說什麼死不死的,好玩嗎?」
蓮燈看見她神色有異,多少察覺了些,轉頭對辰河道:「時候不早了,阿兄早點回去吧。」
他倒是消停了,立在重席上不說話。
她氣悶不已,「我就只能找花匠和廚子嗎?」
雖然當初出於一個有點冷血的打算,曾經想過把她丟在墓里。好在及時後悔,還是把她帶了出來。她哭得大淚滂沱,他不知怎麼辦才好。卷著袖子給她擦淚,似哭似笑道:「你別這樣,《渡亡經》可以起死回生,只要你死透了,七天之後本座就能把你召回來。」
她被他纏得沒辦法,在他舌上咬了下,他立刻趁機追過來,捧著她的臉一頓纏綿。然後自作主張地有了個主意,「今晚我不走了。」
她有點慌,「那你什麼時候死?」
他張了張嘴,發現她忽然變得那麼聰明,有點讓他招架不住。燈下的人橫眉怒目,他哀哀嘆了口氣,抱著廣袖道:「讓你做回郡主難道不好么?你是皇家血脈,將來本座說不定還有依仗你的時候,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想做你的面首。」
曇奴聽來只剩嘆息,她嘴上怨怪他,其實依舊處處在替他打圓場,不管是刻意還是不經意,她的心裏終歸是惦念著,沒有想過要壞他的事。
蓮燈hetubook•com.com有時覺得他白活了一把年紀,人情世故全然不通,「辰河說這話的時候恰好被你撞見罷了,人活著,誰不被他人論長短,有什麼可惱的。再說他是以兄長的身份勸誡我,無可厚非。你要是對他不利,今生也不必來見我了。」
蓮燈被他氣笑了,「你還知道羞恥心是什麼嗎?」
今天的天氣不太熱,經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個下午,現在塵埃落定,似乎陰霾暫時都散了。曇奴轉過頭望窗外,夜色漸漸瀰漫上來。碎葉城的傍晚很有意思,西邊的天還留有紅霞,東邊的天已經覆蓋上了很濃重的墨色。她緩緩長出一口氣,可是才吐了一半,那口氣卡在了嗓子眼裡。她看見廊柱後有人站著,只露出半張臉。飛揚的眉梢,沉沉的眼睫,她頓時一個激靈,那是國師。
她雖然覺得他口才了得很討厭,可是細想也不無道理。如果不去長安可能會錯過他,錯過他……對她來說不知是幸運還是遺憾。她只希望有平靜的生活,如今看來這個願望是再不能實現了。
曇奴看了蓮燈一眼,還和同行時一樣,知情識趣地避讓開了。剛走幾步就聽見國師不屈的聲音,「本座哪裡老了?」她嚇得一縮脖子,快步離開了上房。
她緊緊握住了拳,「這一切都是出於你的私心,最終不過是為了利用我取鐵券,是不是?」
「為什麼?又不是第一次!」
她嘆了口氣,最親的人,他從未成為她最親的人,他也從來沒有把她當作最親的人。如果當真愛她,怎麼捨得她歷經這麼多的磨難和波折?
他的話倒讓她笑出來了,果然是做阿兄的,關心妹妹的婚姻大事也在他的份內。這麼自以為是的國師,人家表面尊敬他,但和*圖*書是談婚論嫁根本不把他放入考慮的範圍,理由就是太老了。一個能活很久的老妖怪,美則美矣,到底有些嚇人。如果自己一天天老去,同你相愛的人卻留住了青春,這種打擊想來也很大吧!
他這種迂迴的答問方式讓她心焦,她有點生氣,「你死前能把解藥給我嗎?」
蓮燈心頭抽搐了下,「我不想成親。」
國師覺得這裏面還是有點小冤枉的,「要你殺定王是你母親的遺願,當初你們被逐出定王府後,你阿娘帶你離開碎葉城,去了姑臧。多年後定王出擊突厥凱旋,你阿娘想讓定王認下你,便帶你回了敦煌。結果定王沒見到,卻招至王妃派來的殺手,你阿娘含恨而終,放舟和王朗為了讓你不那麼難過,稍稍為你改變了一點記憶……」他一面說著,一面謹慎地察言觀色,「那時侯恰逢百里濟一案論處,為了讓你日後沒有負擔,就把你歸到百里濟名下了。」
他變了臉色,「你當真不打算給我個名分?還是剛才世子的話讓你動搖了?」他哂笑了一聲,「說本座年紀大,能做你們的老祖,他膽子不小,敢在本座背後說壞話,不怕本座讓他死於非命嗎?」
辰河見她不應有些緊張,猶豫道:「我聽見他說什麼紅顏知己,實在叫我心驚。以他的年紀,做咱們的老祖都綽綽有餘。你年華正好,還有很多選擇,千萬不要聽他哄騙,上他的惡當。」
他手足無措,「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我也付出了。你以為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是裝的么?本座這樣驕傲的人,怎麼能委屈自己取悅女人?我是真的喜歡你,否則我不會把自己的一生和你捆綁在一起。」
他噎了下,「你盼著我死嗎?」
一時沉默下來,辰河坐在那裡似乎有些和-圖-書左右不是,支吾了下,小心翼翼問:「你和國師是怎麼回事?」
他的脖子和她細細的頸項貼在一起,「等時機成熟了,我們就成親吧!」
辰河道好,站起來往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彷彿怕她消失一樣。見她還在,抿唇微笑,「你先將養兩日,待身體好些了,我命人置辦個宴席,我們吃一頓團圓飯。」
她點了點頭,「阿兄的話我記住了,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國師人好,有時也愛開玩笑,所以不是在正式場合說的話,阿兄都不要放在心上。」
他傾前身子,輕輕抱住她。嗅了嗅她領下的幽香,分開很久,幾乎要忘記了。西域的天氣比起中原熱得更長久,他有時候感到燥郁,心裏也有恐慌。掌中常拽著一團火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燃燒起來。
他歪著頭想了想,「我確實趁亂為自己謀了點私利,我心機太深,對不起你。但你若不來長安,我們就不可能認識,也不能兩情相悅。所以很多事冥冥中早有定數,你說是吧?」
什麼叫都好好的?她遍體鱗傷,不認為自己哪裡稱得上好。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分明有很多坎坷可以避免,卻被他耍得團團轉。她看著他,心頭凄涼,「你這人真的很自私。」
蓮燈想對他笑一笑,可是笑不出來,只能勉強點頭,「多謝阿兄。」
蓮燈沒有那個心思來遷就他的小脾氣,蹙眉問:「國師來我這裏,難道就是為了同我辯論這個?」
簡直是個驚天噩耗,他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在她唇上舔了又舔,「蓮燈,你怎麼了?不想和我乖乖了嗎?難道你外面有人了?是這王府的人嗎?花匠還是伙房的?」
蓮燈抬起頭,一臉茫然。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也難以說清了。
她聽得腦子裡一和*圖*書團麻,這麼輕輕鬆鬆的幾句話就完了,原來她和百里濟沒有任何關係。她母親恨定王,讓她報仇是應該的。可是為什麼他們要將她引到長安,又牽出這麼多是非來?
她卻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前半句話上,「什麼壽終正寢?你也會死嗎?」
他顯得很落寞,「你現在有了家人就看不上本座了,本座不是你最親的人了。」
蓮燈立刻反對,「不行。」
他愈發惶恐了,「是世子嗎?他是你兄長,兄妹生情為世俗所不能容,註定沒有好結局,你不能和他!」
蓮燈心煩意亂,起身在窗下踱步,滿心的疑問要等他解答。她轉回身望著他,「我的身世究竟如何,你要給我個準話。明明那時你們都說我是百里都護的女兒,為什麼現在我阿耶成了定王?那之前刺殺他的事作何解釋?你們是想安排我弒父嗎?」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不是神仙,當然會死。」
她說好,他歡歡喜喜去了,待他一出院落,國師立刻寒著臉進來了。
他的目光漸漸涼下來,她會這樣評價他,是他做得不夠好,可是她不能懷疑他的心。他鬱悶地饒室遊走,「你覺得我對你不好,我會學,而且我以後一定會是個好郎君。哪怕你不嫁給我,我也會是個好面首。人總要經歷一些事才會慢慢懂得,本座雖然活了很久,動情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沒有經驗,請你多包涵。」
「一個人一輩子可以不動情就好了,像我師父,到死都是孑然一身。但我命里遇見這樣一個人,只可惜來得有點晚。如果早上五十年,或許可以一起壽終正寢。」他喃喃低語,廣袖下的指尖抬了抬,悄悄握上她的手,「蓮燈,之前的事過去就讓它過去,對你阿娘也算有了交代,以後踏踏實實做你的郡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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