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三節

她很意外,多少感到有點難過,但這和之前的一切比起來根本不足掛齒,她忙又點頭,「我照顧你日常的起居,你怕我打攪你,我忙完了手上的活就離開。」
曇奴嘆了口氣,「我是捨不得你,像個傻子似的,受了苦也不得人家憐惜。你為找他受傷,況且又有那一層,眼下替你包紮的不應該是他嗎?」
「我只和你說一句,愛得越深越卑微。你要拿出傲骨來,他不低頭,你就不要理睬他,看誰憋得過誰。」
那一瞬間血都涌到了頭頂,她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喉嚨里堵住了,喊不出聲來,絆了一跤,就爬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鼓了很大的勁努力喊:「臨淵……臨淵……」
他略略挑動了下嘴角,依舊不說話。
他不過來,只有自己過去。她不敢讓他離開視線,那麼就碰碰運氣吧!
她說不,「我一個人去,你在底下接應我。萬一我回不來,終歸和定王父女一場,你替我報個信,好給他個交代。」言罷轉頭眺望峰頂,堅毅的側臉,比以前更果敢十倍。
蓮燈護他心切,一味替他說話,「他心裏不大高興,我看得出來。大概是為定王吧,他捨身忘死抵擋陰兵,結果定王背信棄義,換了我,我也要生氣的。」
終於只有一步之遙了,她運足力將匕首扎進去,狠狠一蹬,上了峰頂。回身看曇奴,她大概要被她嚇死了,見她安全后,在底下手舞足蹈。
曇奴窒了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死心了。她嘆了口氣,「罷,都聽你的。我去找藤蔓,兩個人拴在一起。我先上,你跟在我後面。」
他的人在這裏,心卻離得很遠https://m•hetubook.com.com似的。她的擁抱遭到冷遇,分明是歷經了坎坷失而復得,他卻沒有半點受她感染,兩條手臂低垂著,她抱由她抱。
他不說話,日光在他鬢邊迴旋,他眼神清冷,情緒如死水,不起任何波瀾。
她抓住她的臂彎叮囑:「不管能不能找到,你要活著回來。想想我,還有轉轉,你若是在乎我們,就愛惜自己的性命。」
她蹙眉道:「那裡是最後的希望,如果他不在,我想他或許真的消失了。」
曇奴簡直無話可說了,那種事不應該是男人擔心女人後悔嗎,到了她這裏全反過來了。可能受慣了壓迫,她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一個不懂得體貼的郎子,用來當菩薩供著么?
「我不反對你們在我跟前你儂我儂,以前就是這樣的,我看見可以裝作沒看見。現在你為找他受了這種苦,他連撫慰的話都沒有一句,可還是人?」
曇奴心說她真是要瘋了,「底下是幾丈厚的積雪,你上懸崖,萬一摔下來,連骨頭渣都不剩。」
關於這個,他倒好像不那麼在意,只道:「你不懂其中厲害,也不能怪你。我不過是身上有傷,這兩天要閉關,才沒有下山找你。」
她忍著痛還要對她賠笑打圓場,「等他想開了就好了,誰還沒個小脾氣呢。」
情人間的互動,只有自己心裏才清楚。那種感覺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在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里。蓮燈惶惶不安,但依舊慶幸找到了他,他有些反常,大概是因為生氣了。她試著向他解釋,「阿耶拔營是怕陰兵再出現和_圖_書,大軍暫且駐紮在俄博嶺,等你回來了就去那裡同他們匯合。」她輕輕搖撼他一下,「你別生氣,我代阿耶向你賠罪。還有前天的事,你叫我留在帳里我沒有聽你的,才引得那些陰兵改道,都是我不好。」
山崖很高,站在底下有種暈眩的感覺。以前不過上個城牆或房頂,還可以忍受,現在要一口氣攀那麼高,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可是為了他,她什麼苦都可以吃,只要他在那裡。
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她不停擦拭,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見了。可是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峽谷,她目測了距離,太遠了,如果他的功力還在,應該可以很輕易地過來。但如今他站在原地只是看著她,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行動。她很著急,料想他必定是傷得不輕,或許暫時已經無法運力了。
沒有了,他真的不見了。她已經耗盡了靈感,再也想不到該去哪裡找他了。這世間沒有,只剩上窮碧落下黃泉。寒風發出嗚咽的悲鳴,她腿里一軟,癱坐在懸崖邊上。
不敢向下看,只仰頭盯緊峰頂,自己給自己鼓勁,快了,還有三五丈。然而越接近上層風越大,那風與地面上的不同,迴旋著,從她和崖壁之間穿過,她要用儘力氣扣住岩石,才不至於被巨大的氣流沖落。峭壁上沒有一塊像樣的稜角能讓她借力,她只有盡量扒緊,到最後十根手指都磨破了,沿路留下點點血跡。
他是帶她下去了,可是對她的傷依舊熟視無睹。回營只有兩匹馬,他一個人單騎,蓮燈和曇奴共乘一匹。曇奴解下髮帶仔細替她包紮手指,間或抬起眼狠狠瞪他的www•hetubook•com.com後背,對他的態度十分不滿。
她退後好幾步,如果以剛才攀岩那一縱的高度來估算,再多使幾分力,說不定就能安全到達對面。她狠狠憋了一口氣,正要助跑,他像個幻影,只一邁腿,人就到了她面前。
蓮燈看了前面的身影一眼,失落是難免的,總不能現在和他大吵一架吧!便小聲道:「別讓他聽見。等到埡口我再探探他的意思,看他是不是對前天的事後悔了。」
她退後幾步,奮力向上縱起,奇異的身輕如燕。她知道是他的內力在發揮作用,不說贈了她半數,就是兩三成,也夠她應付眼下的難題了。她就像個風箏,可以順風抵達半山腰,然後將匕首插|進岩石的縫隙中,交替著製造出著力點,她就蹬著匕首的手柄,逐步逐步往上攀登。
曇奴卻搖頭,「我帳下兩百多人都是你的陪嫁,我也要看顧你,不讓國師欺負你。」
他眼裡方浮現出溫暖的神色,「不來打攪我,也可以么?」
「在他眼裡你和定王一樣么?難道還要弄個父債女償不成?」曇奴兀自嘀咕著,「我就是看不慣他這樣,沒心沒肺,同出關路上一樣。」
她追上來,舉著兩手給他看,「我傷了手,不能自己下去了,你背我吧。」隱約的疏離讓她感到可怖,她有心同他拉近距離,於是不管他會不會反對,死皮賴臉跳到了他背上。
她愣了下,上前扼住他的手臂匆忙查看,絮絮說:「你還好么?這兩天一直在這裏么?有沒有受傷,有哪裡不舒服嗎?」
他說:「還需靜養。」
「那就好好將養,我伺候著你。」她含著淚笑,笑得可憐又凄楚,www.hetubook.com.com「只要你活著,叫我如何我都願意。」
她不願放棄,只要他來過,就一定會留下腳印。可是走了很長一段路,沒有任何發現。她漸漸灰了心,每走一步就多一份失望。一直到了斷崖的另一端,面對十幾丈寬的天塹,終於感到束手無策。
她勉強支撐著站起身,答應過曇奴要活著回去的,她還在峽口等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心裏空空的,腦子裡也空空的。以為山窮水盡了,不經意抬眼向對面的山崖望過去,這一望心頭驟跳,對面似乎站著個人,勁松一樣的身形,長發在山風裡飛舞。
她想勸她三思,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她雖沒有像她愛得那麼深,但記憶里的那個人也給過她刻骨銘心的感受。丟失了愛人,也許是活著最大的痛。所以她要去找,去就去吧,嘗試過至少不會後悔。
蓮燈到如今才笑得出來,長長哦了聲調侃:「難怪蕭將軍幾次三番找你,你都端著架子對人家愛搭不理,這就是你的戰術么?咱們現在到了中原了,你身上的毒也解了,等回到長安就去找他吧。如果他沒有成親,就嫁給他,好好過你們的日子。」
蓮燈點點頭,抽出匕首挽了兩朵劍花,向峽口走去。
她是一萬個能理解的,點頭說我知道,「那你現在功力恢復些了嗎?」
蓮燈心裏生出恐懼來,仰起臉哀求他,「你不想我么?你抱抱我吧,我要你抱抱我。」她哭得傷心至極,他這才抬起手臂,把她攬在懷裡。
他越是這樣她越害怕,凄惶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哀聲道:「你怎麼了?啞了嗎?不認得我了嗎?我是蓮燈啊!難道在這裏凍了兩天,凍壞腦和_圖_書子了?」一面說一面扣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那冰冷的繚綾上,哭著說,「我多擔心你,怕你會出事,可你怎麼這模樣……」
他讚許地一笑,「如此甚好。」不再停留了,往峽口踱去。
曇奴無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扁都口地勢險要,那兩側崖面寸草不生,要找到地方借力都難。她很擔心,蓮燈終究是女孩,沒有男人那麼好的臂力。那懸崖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高,怎麼才能一鼓作氣登頂?就算攀上了頂峰,當真能找到國師嗎?無非是姑娘家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還有一處地方沒有去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那裡了。
悲傷過了頭,想哭哭不出來了。緊緊攥著雙手,指縫裡瀰漫的血凝固起來,連痛都已經感受不到。她在崖頂怔怔坐著,坐了有半個時辰,像品酒一樣,把初見到相愛的每個步驟都回憶了一遍,他的好和壞,歷歷在心頭。想得無可奈何時,向下看了看,山谷里裝滿了積雪,如果跳下去,不知是個什麼境況。
還沒有見到他的屍首,如果自己真的去死,萬一他還活著,一轉身豈非又錯過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地方搭間房子,天長地久地等下去。
她感覺到了,愈發擔心他,摸摸他的臉道:「一定是餓了,我們回去,我給你烤雞吃。還有畢羅,到胡人商隊買含桃,我做給你吃。」
她向她揮手報平安,開始搜尋他的蹤跡。崖頂上是個相對空曠的平台,往前一段才見幾棵樹,視線幾乎不受什麼阻擋。她茫然四顧,滿目的積雪和碎石,在她的心頭壓上沉甸甸的份量。
他好像聽見了,微微側過頭。她站起來奮力揮手,「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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