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香引
第一節

天氣仍有些涼,宋瑜穿杏色大袖輕羅衫,束高纖腰,她本就生得纖細長,如此打扮更顯得亭亭玉立。石榴紅披帛襯著瑩然如玉的瓜子臉,顏色舉世無雙,碧青妙目光華流轉,顧盼生輝。
信上火漆已被拆封,宋瑜打開細讀了一遍,挑唇一笑,眼裡滿是譏誚:「這信里的內容若是公之於世,譚綺蘭大抵會身敗名裂的。」
宋瑜訥訥地扶穩他手臂,踩著腳墊下車:「我怎麼從沒來過這地方?」
宋琛笑她傻:「這是前年才培育的花圃,別說是你,連我都第一回來!」
就連澹衫都忍不住嗟嘆:「真是人心難測啊!」
宋瑜偏頭,一門心思全在茶上,隨口敷衍了句:「哪裡奇怪?」
宋瓔的臉燙得如火燒,得知她是真煩惱,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宋瓔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才敢貼在她耳邊喁喁細語:「這得看男人的本事……彼時我在床上躺了兩天,連路都走不成……」
她雖養在深閨,但從宋琛那兒多少了解一些。那種葯出自平康里,需要男女行房才能紓解,譚綺蘭既然有這葯,便說明她與那地方脫不了干係。宋瑜並不打算善罷甘休,譚綺蘭險些害得自己身敗名裂,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澹衫心懷疑惑,藏得不露痕迹后抬眸問道:「姑娘為何不把信中內容流傳出去?她上次事情沒成功,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不如先發制人。」
薄羅手段多,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出府一趟就打聽出近來隴州發生的大事。眼下她拿了一封信遞到宋瑜跟前:「那平康里的老媽子是個守財奴,起初矢口否認,後來我拿點錢給她,她便什麼都說了,這封信便是譚小姐同她暗通消息的證據。」
宋瑜沒料到得來這麼個答案。
和_圖_書到嘴邊宋瑜還真開不了口,她乾脆採取迂迴婉轉的策略:「前天我跟母親一道去大隆寺上香了,」見宋瓔沒反應,她只能癟癟嘴補充一句,「說是要為宋謝兩家祈福,母親才非要把我拉上,那天,是謝昌為我們開的路。」
宋瓔生得漂亮溫婉,性子柔和,雖跟宋瑜不是一母所出,但宋瓔待她一直很親昵。這會兒見她巴巴地看著自己,不由得一笑:「這是怎麼了?」
「這地方看著挺奇怪。」宋琛環顧屋內一周一臉凝重,負手立於八仙桌前。
宋琛跳腳:「我都半個月沒出門了!」
從山上回來當晚,宋瑜坐在浴桶里仔細查看了身子,並未發現絲毫異樣。她知道的不多,都是大姐宋瓔普及的。阿姐說圓房後身上會疼,還會有瘀痕,可她既不疼也沒瘀痕,這又該如何解釋?難道那男人什麼也沒做,只是摟著她睡了一夜?
反正宋瑜那天沒什麼要緊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她思量片刻便頷首應下。
她命澹衫將信放在妝奩底下,時候不早,收拾一番好跟宋琛前往花圃。
管事笑容親切:「宋公子與我家園主是舊識,方才已前往小院敘舊了。小姐莫著急,他們議完事後便到。」
昨晚大風,吹落不少花骨朵兒,管家急著去打理,滿心愧疚地說明之後,就急忙退了出去,便讓一名僕從陪伴在堂屋門口。宋琛對此不以為意,揮手讓他忙自己的。
「還不下來?」宋琛行到她跟前伸手相迎。
姑娘家時常聚在一起說私房話不足為奇,薄羅甚至體貼地為兩人合上菱花門。
宋瓔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抿唇一笑捏了捏她手心:「你跟謝昌的婚事是早就訂下來的,再有不久你們便要完婚了,日後萬不可再和_圖_書說這種話。」
宋瑜將那晚的事粗略跟兩人提了,只不過隱瞞了進錯房間一事,她只說在龔夫人那兒躲避一夜。薄羅和澹衫從她八歲起便在跟前伺候,她對兩人較為信任,叮囑二人對此守口如瓶。薄羅聽罷義憤填膺,狠啐一口:「婢子一直就覺得譚小姐心胸狹隘,愛找咱們姑娘麻煩,未料想她竟是這般陰狠毒辣之人!」
宋琛並非不善念書,相反,他腦子靈活得緊,就算是晦澀深奧的文章,他不但一讀便懂,還能融會貫通,很有領悟能力。可惜幼時被龔夫人逼得緊了,教他念書的夫子又嚴厲苛刻,對他非打即罵,旁人做的壞事卻冤枉到他頭上。彼時他心高氣傲,哪能忍受這般侮辱,一怒之下就衝撞了夫子。宋老爺得知后勃然大怒,將他狠訓一通,宋琛心中不甘,從此學業便不大上心,漸次荒廢了。再有,他被外邊結交的紈絝子弟帶壞了,終日不務正業。
宋瑜正在挑出門的衣裳:「正是因為她不會善罷甘休,我才需要拿捏住她的命脈,若她再生是非,這封信的內容可就不止咱們三人知道了。」
她立於廊下,舉起袖襕碰了碰額角才發現自己已驚出一身冷汗。不會這樣巧的,一定是她想多了,宋瑜如是安慰自己。
兩人之間相隔一個台階,宋琛又比她高出一截,他滿意地拍了拍宋瑜頭頂,道:「你對香料天生敏感,能分清種類看清良莠。再說了女人對女人最為了解,姑娘家最愛什麼香味兒,你可比我和大哥了解得多。」
「那阿姐當時呢……」宋瑜眨了眨盈盈水眸,眼睛漂亮得像點綴了千萬星輝,「疼不疼?」
「可是阿姐……」宋瑜反握住她的手,神情苦惱,「我沒成過親,自然害怕。m.hetubook.com.com聽人說洞房之夜要、要做那事……她們說疼得很,是真的嗎?」
年關將過便說這些死啊活啊的,她可真說得出口。宋琛連連呸了兩聲,將她拉到斗拱下面,避開風口:「後日父親有意讓我跟大哥出一趟門,去年冬天製作香料的原料準備不足,損失不少生意。這才入春便要到人家花圃里去,若是能談成這筆交易,往後新鮮花瓣就不用愁了。」
「我出去收拾。」她連忙起身,顧不得宋琛疑惑的目光,匆匆步出屋內。
宋瑜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把宋瓔盼來,已是七八天之後的事了。
宋瑜點點頭,這事她是知道的,整個冬天父親都一臉愁容,只有過年那幾日才露出笑顏:「你是該跟著一塊去了,家裡生意總要開始著手打理的,總不能日日蹲在院門口過活。」
至於那個男人,只消一想起他平靜冰冷的眼睛,她便惶惶不安。他們沒發|生|關|系最好,最好,再也不相見。
這天清晨,宋瑜讓薄羅調查的事漸漸有了眉目,譚綺蘭確實跟平康里的人有接觸。
思及此,她的心境陡然開闊,情不自禁地綻出輕鬆笑容。然而還沒高興多時,又想到那個男人沉睡的面容……如果他對她什麼都沒做,那、那她的藥性是如何解的?
她環顧一圈不見宋珏,門口有兩三僕從佇立,看模樣是打理園子的人。前頭有一個而立之年、面目和善的管事引路,宋瑜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月季,這花圃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同的花朵被分別栽種在不同的地方,與此同時,園丁又十分注意花開的時間,儘管現在還沒到百花綻放的時間,但前後左右都有正在綻放的花朵,難怪遠遠看來花枝繁盛。
正門是他近來走動最多的地方,儼然已和-圖-書跟守門的僕從打成一片,可惜,沒有父母的命令,他依舊不能出府,如此看來,此刻的宋琛還真像個被困在金絲籠里無能為力的雀鳥。
花圃位於城外向西三四里的地方,共有十來畝,舉目望去一片汪洋花海。孟春時節百花盛開,美不勝收,盛開的花朵簇擁成團煞是喜人。
宋瑜立在輦車上望向前方,被眼前美景震懾,她從不知道城外還有如此境地。
簡直快要憋死人了!他看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流,再看一眼門口杵著的兩個僕從,煩躁地拂了拂袖襕,大步往正院走去,立在垂花門前轉身看她:「我同父親說了,到時你陪我一塊去。」
薄羅給她略修眉毛,對著鸞鳳和鳴鏡由衷稱讚:「將來誰能跟咱們姑娘作配,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現在她非但走路好好的,而且一口氣下青武山也不費勁。宋瓔又說若兩人真的圓房……宋瑜將她的話來回斟酌思考,如此說來她還是清白身子?
寶髻鬆鬆綰就,頭戴勾雲金翠花鈿,看一眼時候差不多,宋瑜便往大門走去。他們是去談生意的,人多了反而添麻煩,況且有大哥和宋琛在場不怕出事,宋瑜便將薄羅澹衫留在家中,獨自坐上前往花圃的車輦。
宋瑜端著茶杯的手一顫,些許茶水灑在襦裙上。
春風拂面,吹散了她身上淡雅清香,身後傳來宋琛懶洋洋的聲音:「自打從大隆寺回來你便不大對勁,莫不是被佛祖洗了腦子?」
她前半句惹人發笑,後半句則讓人難以回答了。饒是兩人關係好,宋瓔也免不了臉上一熱:「這、這教人怎麼說!」
宋瑜從未想過要饒恕譚綺蘭,女子名節尤其重要,她竟當兒戲一般害人。旁的或許還好說,偏偏這回她踩著了宋瑜的七寸,別看她平時嬌嬌https://www.hetubook.com•com弱弱,可她到底是在龔夫人那樣睿智強勢的女人身邊長大,總歸不會太懦弱。
宋瑜端起豆彩繪花枝茶杯小啜,果真與平常喝的不同,她忍不住又多喝了兩口。
宋瑜拾級而上,面露不解:「我去做什麼?」
她低頭撣去身上水珠,平復罷心情正欲轉身進屋,一抬眸便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
宋琛向前兩步,摸了摸桌子:「這屋裡桌角弧度圓滑,像是刻意打磨過,不僅桌椅,幾乎所有尖銳的邊角都如此。而且既然種花,屋中大都會擺放盆栽,可惜我找了一圈也沒見著。」他順手敲了敲條案,「桌上沒有燭台,這就更奇怪了,誰家夜裡不點燈?所以我猜測……」
宋瑜循著他視線看去,果見花圃東南角另闢了一間院落,門前清冷,與園裡爭奇鬥豔的光景截然不同,看著甚為孤僻。宋珏常年出外,廣交各路友人,兩人相識並未引起注意。管家領他們到前方堂屋小坐,面前各放一盞花茶,茶味清冽飄香,是此處一絕。
宋瑜皺了皺眉:「你這樣對佛祖不敬,小心死後下阿鼻大地獄。」
幾人走了一段路她才想起來問:「大哥呢?」
待宋瓔跟宋家二老見罷禮,她便命薄羅請人過來。
數她最油嘴滑舌,讚美的話宋瑜從小聽得多了,如今多少有些麻木。
一個風姿清舉,俊逸英武,正是她的大哥宋珏無疑。而宋珏身旁……那人穿墨色圓領袍,隔得太遠看不清面容,但給人感覺陰霾冷鷙,他手中持一紫檀拐杖,正緩緩往堂屋走來。
宋瓔家中有生意需要照拂,跟前離不開人,是以她當日就得回去。饒是宋瑜想留她住下,軟磨硬泡一番依然得送她離開。宋瑜依依不捨地望著走遠的車輿,青石台階下宋瑜立在石獅旁,遠眺頭頂穹隆,一時惘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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