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誤相見
第二節

宋鄴怕她和龔夫人傷心,勉強回以一笑安慰道:「上回抓的葯似乎有效,眼下快吃完了,三妹抽空去城南幫父親取一回葯吧。是三妹取來的,我吃后定能很快見好。」
說罷,宋瑜在宋珏目光下坦然離去,澹衫隨在她身後,薄羅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小小身影迎著早晨朝陽越走越遠。
宋父氣虛,話沒兩句便喘息不止,咳嗽連連。宋瑜忙坐起給他端茶捶背,龔夫人在外間偷偷拭淚,聞聲也慌忙進入內室,吩咐丫鬟去請郎中來。
他與譚家本就來往不多,花圃大都是管事在料理,只不過機緣巧合,他才與譚老爺相識。兩人意趣相投,能談得上話,是以才對譚老爺印象深刻。但前後兩次與譚家其他人接觸,印象實在說不上好,霍川的心中難免生出厭煩。
她身後跟著澹衫薄羅,兩人那天在影壁前跪了一夜,膝頭如今都是青紫的,走路踉踉蹌蹌直打彎兒。她刻意不著痕迹地往薄羅身前退,她退薄羅也跟著往後挪,薄羅沒注意一腳踩在路牙子上,兩腿一軟便倒了下去。宋瑜和澹衫忙不迭將她扶起,撣了撣身上泥土,順道數落一兩句:「你怎的這樣不小心,長著眼睛是為了好看不成?」
他的態度與先前天壤之別,譚管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覥顏道:「只求您能寬限些時日,讓我們先運送一批吊蘭過去,待事成之後我們把銀子一筆付清。譚家與您合作多年,我們老爺的品行如何您再清楚不過,定不會做出過河拆橋的行當來。」
宋瑜本以為這事已經過去了,www.hetubook.com.com沒想到他舊事重提,她下意識地覺得大哥接下來要說的不是好事。幾次的交鋒,讓宋瑜不想再與霍川扯上任何關係,不止是她,最好她身邊的人,都不要再見到霍川。
宋瑜只得停下步伐,耐著性子回應:「好多了,多謝大哥關懷。」
「是,是。」他一笑譚義芳便頭皮發麻,也來不及想他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就如實相告,「買家正是永安廬陽侯府。」
這句話能唬住宋瑜,卻騙不了龔夫人。她日日陪伴在他身旁,豈能不知他身體狀況?當即再也忍不住放聲慟哭,拿絹帕掩住口鼻,嗚咽不休。
說罷許久不見對方反應,他悄悄抬眼乜去,霍川正摩挲著茶杯上浮雕,眼睛定在一處緩緩地道:「譚家厚望,恕在下要辜負了。」
「能為何事?無非是譚家那點吊蘭生意。」霍川譏誚地道,言罷他頓了頓,又道,「莽撞冒失,跟譚家小姐倒是如出一轍。稍後你準備一輛車輦,送段郎中回醫館。」
譚義芳方才茶水喝得多了,此刻看見了那杯茶禁不住雙腿一緊,忙調轉視線恭維道:「我不知園主有事,方才冒犯請您見諒。此次前往是為兩家生意,先前譚家吊蘭都是出自霍家園圃,價格公道,品質上乘,是難得的佳品。我家老爺此次有意做一筆大生意,前幾日已經收下對方定金,如今只苦惱余錢不足,若是我們未能如期交付餘下的銀子,譚家不僅會失信於人,還要賠償人家的損失啊。」
霍川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www•hetubook•com•com道:「譚家的銀錢不足嗎?你找我有何用?」
「你身子好些了?」宋珏在身後驀然出聲。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譚家為何不去請求宋家,我記得你們兩家素來交好,譚家有難,宋家豈會坐視不理?」
宋鄴鬆一口氣,就著丫鬟端來的水杯潤了潤喉,苦澀笑:「能讓她高興一日,便是一日。」
才從宋家出來,譚家管事便匆匆讓人備馬車往城西趕去。他這一路惴惴不安,宋家為何忽然轉變態度?失去了這個大靠山,日後僅憑他們一家之力,在生意場上可不大好過。正因為如此,譚家才迫切地需要與霍川達成共識,得到他的全力支持,畢竟霍家的吊蘭賣給誰可全憑他做主。
音落霍川毫不留情地嗤笑一聲,其中諷刺的意味不言而喻:「譚家此次要做的是永安城生意?」
譚義芳怔住了,旋即不敢置信地道:「園主,您是知道的……」
管事命人送茶水來,君山銀針豎懸下沉,清香甘醇。
茶杯碎了一地,屋內難以視物,譚義芳的腦門上又冒出了冷汗,他一邊說一邊向後退,稍不留神便踩在碎瓷片上,只好忍著痛解釋:「霍園主,今天是我冒犯了,但事出緊急,實在是情非得已,請霍園主見諒,聽我細細解釋。」
管家迭聲應下,轉眼兩人已走入正堂,堂屋裡的譚義芳訕訕地賠著笑臉。
霍川腳步未停:「這一日需要多久?十年或是幾十年,我看不如一輩子瞎著吧。」
霍川沒出聲,他身旁暗處立著一位身著月白長袍和-圖-書的男子,開口替他解圍:「您先去正堂候著吧,等一會兒霍園主自然會去見您。」
「霍園主,冒昧打擾,在下實是有急事相商。」譚義芳道了句虛話,一抬頭便猛地愣住。
一句話說到譚義芳心坎兒里去,他憤憤地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怨懟:「宋家這回端的是打算作壁上觀,我才去過宋家,他對此不聞不問,可真叫人心寒不已。」
說話時她只側了半個身子,腳尖不由自主地往外轉,端的是一副要走的模樣。高縵履藏在裙襦下時隱時現,只露出個小巧的足尖踩在青石地板上。
霍川饒有趣味:「宋家都置譚家于不顧了,我又有何立場幫助?」
直欞門虛掩,他輕叩兩聲便推門而入。
說罷,他自顧自地往外走,他這雙眼睛是八年前失明的,若能醫好早已好了,怎會蹉跎至今。門外是循聲而來的管事,將他扶出門領往堂屋,廊廡下,管事試探地問道:「園主可知譚家此行所為何事?」
譚管事到城西時正值午時,晌午日頭並不強烈,他卻出了一腦袋汗。他由僕從引領著步入堂屋,屋內無人,僕從便讓他在此稍作等候。譚義芳心急如焚,哪能坐得住,將僕從端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甚至沒品出是何滋味便疾步往一側耳房走去。
內室龔夫人泣不成聲:「你何苦這樣哄她……她日後知道了,不知該有多難過……」
室內回歸平靜,霍川解下纏在眼前一圈圈白布,四下看了看,眼睛似乎能感受到極其微弱的光,可依舊什麼也看不到。無神的眼睛讓人看不出情緒,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紗布隨手扔在地上,靜坐片刻拾起拐杖便往正堂踱去。
宋瑜對他多少有些敬畏,現下有要緊事便顧不得那些虛禮,匆匆同他行禮道了句大哥便錯身而過。
堂屋裡,譚義芳已恭候多時,他是譚家數十年的老管事,跟著譚老爺鞍前馬後忠心耿耿,幾十年如一日。只不過他和譚老爺的性格不同,本就能說會道,有求於人的時候,更是跟嘴巴抹了蜜似的,能將人哄得服服帖帖。
宋鄴一想到自己那乖巧懂事的三妹竟然被譚綺蘭這樣算計,心裏就不舒坦,如今看到他家的人便是厭惡。他懨懨地揮手讓對方先回,此事再做商議,話雖委婉,可宋鄴何曾這樣冷淡過?譚家人思量再三,終於品出了宋家不樂意幫助的意思。
薄羅癟癟嘴:「分明是……」被宋瑜一瞪便噤聲。她剛剛磕在地上掌心被劃破了,留下一道長口子,她索性張口含住,將血珠吸回肚子里。
出廣霖院的路上,宋瑜恰巧碰見宋珏,一襲絳紫寬袍更添神采,他正大步往她這邊走來。
饒是譚義芳心急,此刻也不得不聽從,惶惶退出房門。
此處與堂屋不同,屋內無光,只在頭頂鑿了扇天窗,晦澀暗昧的光線透進屋中,陰沉不明。霍川正坐在紫藤圈椅上,眼睛覆白紗布,下頜微緊,狀似不愉。尚未等譚義芳做出反應,已有盞山水茶杯砸在地上,霍川臉色沉鬱,心情不佳,頗為嚴厲地道了一聲:「出去」。
「父親好好休息,等你身體養好了,三妹再來叨擾您。」手下的脊背骨頭分明,宋瑜心裏也發顫,這是和圖書曾經為他們撐開一片晴空、為他們遮風擋雨的父親啊,如今卻骨瘦如柴。她逼回眼裡的淚水,卻控制不住聲音嗚咽,「父親快些好起來吧……」
他為的是支開宋瑜,不想她見到自己油盡燈枯的模樣,這才編了個謊話。
宋鄴尋宋珏是為譚家一事,宋瑜的遭遇讓他異常氣惱,直罵譚家忘恩負義!待氣消后他決定與譚家漸次斷絕生意往來,其實,譚家的人才來過,是近來打算做一筆較大的生意,奈何他們資金不足,特意尋宋家求助的。
只不過霍川不吃他這一套,彷彿沒聽見他討好的話語,坐在條案旁的椅子上理了理織金雲紋袖襕,道:「譚管事行事如此匆忙,不知何事緊急?」
一席話聽得人心酸不已,宋鄴何嘗不願意早日見好,可惜他終日泡在藥罐子里,竟不見絲毫成效。都說病去抽絲,可他的身子也快被熬幹了。
「母親別哭,我這就去為父親取葯!」宋瑜是個沒心眼兒的,起身便疾走出去,連丫鬟都沒顧上帶。
宋瑜心中贊她機智,後退一步對宋珏規規矩矩地道:「我受父親所託去外面拿葯,薄羅雖然會調香,可她的手又受傷,還請大哥見諒。至於教授調香一事,香坊不乏有能力者,大哥不愁找不到滿意的人。」
宋珏權當沒察覺她心急如焚,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摩挲腰間翡翠玉佩,沉緩有力地道:「前幾日你身體不適,花圃那邊催得緊,我另尋了香坊一名師傅過去。可霍園主對其十分不滿,要求另換他人。」
身後替他醫治的男子於心不忍:「成淮,有朝一日我定能保你眼睛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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