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緣誤
第一節

屋外宋瑜緩了許久終於好轉過來,只是精神仍舊恍惚。她此刻迫不得已地離開此處,再也不願意涉足一步。
宋瑜呆愣地坐在地上,白綾短襦上有星星點點的血痕,她一臉驚魂未定。蟬玉倒在她腳邊,姿勢扭曲怪異,面色卻異常安詳。
宋瑜頷首,畢竟在跟前伺候了十來年,還是她們兩個最懂得她的習慣,彼此間也更聊得來。
宋瑜很不高興,她偏不信世上有這麼倔的人:「你是單純地想害大嫂,還是意欲陷害我?」
蟬玉面色微詫,她以為自己做得足夠小心,未料想自己的動作仍舊落入宋瑜眼中。她是府里資歷較深的丫鬟,進入侯府時才十歲,到現在已經有十三年,是個老姑娘了。其實,她明明有機會嫁人,可惜不知怎的,她偏要守著忘機庭不肯離開。她一改方才輕鬆,臉上頓時生起警惕淡漠的表情,對宋瑜問題避而不談:「反正我命不久矣,說再多都無用,二少夫人覺著如何便是如何吧。」
宋瑜面色煞白,她哪裡見過如此血腥殘忍的場面?宋瑜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驚慌失措地推開蟬玉:「滾開,我不看!」
宋瑜回到忘機庭坐立難安,腦子裡回蕩的都是蟬玉那幾句話,那些話來來回回如魔咒一般,迴響在她的腦海中。她讓人準備熱水,將渾身上下都搓洗一通,直到身子都搓紅了才肯罷休。然而她躺在床上,仍舊覺得身上都是血腥味兒……外頭陽光強烈,燥熱難耐,她卻如墜冰窖一般。
澹衫薄羅被她說得臊得慌,匆匆給蟬玉纏好紗布,站在她跟前認錯般地道:「婢子也是瞧著她可憐,昨日發生那樣的事……和圖書卻沒一人照顧……」
丫鬟抬眸,面露詫異。
宋瑜迷迷糊糊地躺在美人榻上,隱約似乎聽見霍川回來的聲音,她翻了個身坐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跟前。
屋裡有她的香味,但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難免讓人起疑。
薄羅擔憂地給她順氣,忍不住瞧了眼內室:「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殘破的身子原本就沒多少力量,更沒有抵抗能力,方才宋瑜是被嚇傻了,才一直沒反抗。現在宋瑜一用力,蟬玉就被她推到一旁,頭部撞在條案腿上,邊沿的燭台掉落在地。原本燈油便燃得差不多,露出裡頭尖銳的燭簽,她往前迎湊,轉眼便沒了聲息。
趁著宋瑜這一瞬間的出神,蟬玉拼盡全力從床上跳起,瘋了似的將宋瑜撲倒在地。她舉著失去手掌的雙臂伸到宋瑜跟前,她發出的分明是笑聲,可是淚水卻不斷從眼眶裡滾落,灼熱的溫度燙著宋瑜的臉頰,幾乎要將她燙傷。
她們不知道宋瑜受傷是因為蟬玉的緣故,只當她是如同霞衣一般,被霍川遷怒的,還平白無故丟了一雙手,別說日後生活成不成問題,現在她恐怕連活下去都困難。而最無辜的恐怕就是霞衣,此刻她正在隔壁屋子躺著。她們早晨才給她換過葯,她發了一整夜的高燒,混混沌沌的清早才睡去。
宋瑜腳下踉蹌兩步,堪堪藉著她的力道站穩,無意間瞥到蟬玉曝露在外的雙臂。胃裡泛起一陣酸澀,她控制不住地掩唇,轉身走出屋外便開始嘔吐,幾乎要將膽汁嘔出來。
這兩天她似乎越發黏人,霍川樂見其成,嘴角彎出一個弧度低聲問道:「怎www•hetubook•com•com麼了?」
霍川才從太夫人那兒回來,嚴肅之色尚未褪去。明朗將他送到內室門口便退下。他退下玄青圓領袍,換了身簡便長衫隨意披著,喊了聲三妹。
丫鬟小心翼翼地道:「今日不輪兩位姐姐當值,現在應該在後罩房照顧蟬玉……姑娘若是需要,婢子這就將她們請來。」
可惜話說得晚了,宋瑜已然在她震驚目光中邁過門檻,說到底她心裏總歸有那麼點不舒服:「我若是不來,怎麼知道你們在這兒做好人?」說罷她往蟬玉身上看了一眼,盡量不去看她雙手。只見她模樣虛弱,果真如兩個丫鬟所說,一隻腳都邁進了鬼門關里。
宋瑜一直覺得很詫異,蟬玉是自己身邊的人,旁人斷不會認為一個丫鬟會有如此大的膽子,昨天的事情,頭一個懷疑的便是她的主子——有人意圖陷害自己,宋瑜將闔府上下的人想遍了,最終卻被逐個排除,毫無頭緒。
她如此執意過去,不是為了看望蟬玉,而是想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麼。畢竟她當日舉措全落在自己眼裡,是沒法狡辯的。何況聽說她平常是個靦腆溫和的姑娘,究竟出了何事才會一時鬼迷心竅?
這叫什麼回答?哪有人這麼敷衍的。
十年前霍川母親唐氏撒手離世,那段日子霍川悲痛欲絕,卻又不得不隱忍著,在這侯府之中尋求一絲立足之地。
薄羅想再問問究竟發生何事,然而見這樣的宋瑜,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再問出口。澹衫已經命人去前院將事情稟報給陸氏,陸氏也正有意著人處理此事。左右不過是個犯了事的丫鬟,死了都沒人在意。
陸氏hetubook.com.com自然不可能,她分外在意陳琴音肚子里的遺腹子,只等著這個孫兒出生,讓她翻盤呢。即便是她想嫁禍於自己,也斷然不敢冒此風險……兩位姨娘不無嫌疑,但仔細一想又沒任何動機。宋瑜想得頭疼,她果真不能高估了自己,想不出個結果,她索性放棄,等霍川回來后解決。
蟬玉聞聲竟然扯起嘴角艱難地笑了笑,眼神不無嘲諷,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二少夫人好天真,我若真想陷害你,又怎麼會告訴你?」
她說話沒頭沒腦的,這個「他」所指是何人?宋瑜恍恍惚惚,彷彿又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時間錯愕不已,竟然忘記了喊人。
宋瑜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問得很沒道理,她抿了抿唇,佯裝沒聽見,繼續問道:「有人指使你嗎?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蟬玉已經不大正常了,一日之內變故太大,打擊頗多,早已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
可是無論宋瑜再怎麼問,蟬玉都緘默不言,反而低頭漸漸笑出聲來。她的笑音由低到高,笑得人毛骨悚然,宋瑜下意識後退半步,頭皮發麻地看著她。
蟬玉往昔紅潤的臉蛋毫無血色,嘴唇發白,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方才從昏迷中轉醒,鑽心的疼痛從兩手傳遍全身,她靜靜地倚靠在被褥上,了無生氣。
宋瑜黑黝黝的雙眸緊緊盯著他,長睫毛一閃一閃,她嗯了一聲。直到霍川走到她跟前,她才張開雙手主動抱住他的腰,可依舊一言不發。
「少夫人,你腿傷未愈,還是在床上歇著較好,萬一落下了病根……」身穿鵝黃色半袖衫的丫鬟一臉擔憂,好似宋瑜走的不是平地,hetubook•com•com而是山路。
幾人從窗外看到宋瑜身影,談話戛然而止,見她出現在門口。薄羅連忙站起,手裡還端著藥膏,磕磕巴巴地道:「姑娘怎麼來了,您身上不是還有傷?這地方晦氣,您別進來……」
澹衫薄羅和另外兩個丫鬟退去,均在門外守著。宋瑜距離床頭有兩步遠,靜默了許久她才一本正經地問:「昨日你推大嫂的舉動我都看見了,旁的我都不問,只想知道你為何這麼做?」
她本欲將兩人喚來跟前,聞言她忽然改了念頭:「不必,正好我也去后罩房一趟。」
宋瑜將幾人都支開了,她有些話想單獨問問蟬玉。
他的母親不能白死,他要為她爭取最後的尊嚴與地位,他不能就此罷休。
宋瑜被她這句話唬住,怔怔地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
此刻的蟬玉近乎癲狂,卻又清醒得很:「你既不聰慧也不沉穩,只有一張臉蛋生得漂亮,難道這就是原因?可憐我白白等了十來年,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后罩房距離忘機庭有些距離,她走兩步歇一歇,用了一炷香工夫才走到后罩房。蟬玉的房間在東邊數第五間,直欞門虛掩,窗戶半撐起,細微的話語聲從裡頭傳出。
霍川抬起的手微一頓,旋即放在她肩膀,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宋瑜若是不親自盤問,恐怕這幾日她都沒法安心,會時時刻刻將此事挂念在心上。
蟬玉接觸到她視線,一言不發地轉開目光,不肯與她多接觸。
宋瑜緩緩鬆開他,仰起頭問:「以前蟬玉伺候過你,對不對?」
她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里泛著血絲,模樣猙獰:「他究竟看上了你哪裡?」
她一圈圈咬開紗和-圖-書布,漸次露出裡頭血淋淋的斷腕:「二少夫人可要看一看?這是、這便是他的所作所為……」
兩人回神后趕忙將宋瑜扶了起來,澹衫面色複雜地看了眼地上:「姑娘別怕,咱們先退出去,稍後再請人處理……」
宋瑜抬手拭去她的淚珠,她被她這一番話震得失神,哪裡想得到這其中曲折如此……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兩個丫鬟還在地上跪著,宋瑜抿著唇想了片刻道:「日後你們二人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回到原來的地方去。」腳步轉了轉,她又偏頭問道,「薄羅澹衫呢?」
宋瑜從直欞窗走過,偏頭看見澹衫正在給蟬玉換藥,繃帶之下血肉模糊,不斷有血從白紗布下浸出,她看得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別開頭去。
宋瑜確實走得有些費勁兒,雖然小腿上只是些皮外傷,沒傷到骨頭,可她每走一步都覺得腿上刺刺地疼。她索性讓兩個丫鬟一人一邊攙扶著自己,放緩步子走去丫鬟居住的后罩房。
屋外聽得裏面動靜,澹衫薄羅推開直欞門闖入,見得裡頭光景,兩個人剎那間止住了腳步。
不過才一會兒的工夫,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本以為蟬玉這模樣掀不起大風大浪,豈料她們仍是想得簡單了。宋瑜被她嚇得不輕,握著薄羅的手不住地顫抖:「把她埋了……越遠越好,我……我沒想到……」
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一張小臉被嚇得蒼白。除了被蟬玉的雙臂給刺|激到了之外,還有她的那番話……實在太出乎意料了,雙重的打擊,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
宋瑜說到做到,她穿戴整齊,便走出忘機庭。丫鬟亦步亦趨地跟上,她身上的傷還沒好,可不能再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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