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釋前嫌
第三節

宋瑜定下決心,腳步越發地快了。
兩人來到正堂已是一炷香后的事情,蓋因身上濕透,只好先在端王府換一身乾淨衣裳。宋瑜跟其中一位庶妃身量相差無幾,便隨著她到了院子換衣裳。
閃電映照出霍川的半張面容,明潤光潔的臉龐緊繃著,眉峰壓得極低,一雙眸子漆黑如墨。他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袍子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伸出的手掌有被磨破的紅痕。模樣分明是狼狽的,卻又讓人覺得無比從容,彷彿他在做的事情極為平常。
宋瑜怔怔,不明其意地嗯了一聲,仰頭只能看到他下頜流暢的弧度。
霍川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話都說到這份上,他便沒有退縮的餘地。況且他確實說過日後都不再凶她這種話,但真要做起來哪那麼容易。他天生一副惡人面相,更有著急躁果決的脾性,稍不留神便能嚇著她。
霍川卻按著她不肯撒手,依舊是在她的左耳邊呢喃:「霍繼誠過世時我正在隴州,彼時在忙著料理你父親的病情,是三日後才知道的,根本沒機會動手腳。」
山頭嶙峋,他的手心被一塊鋒利的石頭劃破,他蹙了蹙眉,繼續前行。只是油紙傘在方才掉落,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他衣衫盡濕。
宋瑜被迫看向他俊逸臉龐,他身上散發的潮氣不斷傳染給自己,臉上頭髮上的水珠滴到自己臉上,冰涼卻又灼熱。宋瑜緊緊盯著他面容,聲音不自覺有些發軟:「下雨了……糖雪球的母親非要往這裏跑,我沒辦和-圖-書法……」
說話便說話,偏偏他故意放得緩慢,一句話拉得極長。宋瑜精神緊繃,待他說完她已然全無抵抗的能力,身子酸酸軟軟的。她抬手捂住耳朵:「那大嫂為何懷疑你,還說得煞有其事?」
宋瑜收回視線,看向湖中栽種的菡萏:「沒有。」
霍川立在半人高的入口處,手扶著洞壁緩緩蹲下身,水珠不斷地順著俊逸的臉龐滴下來,他朝裏面伸出手探了探道:「三妹?」
明朗回過頭來,發現霍川已然不見蹤影,他喚了兩聲公子,可惜無人回應。
宋瑜一手抱著糖雪球一手牽著霍川,根本騰不出手打傘。是以霍川接過傘柄,順勢將宋瑜摟在懷中。傘其實很大,他和明朗兩個男人打著綽綽有餘,可霍川偏要將她抱得如此近,不留一絲空隙。
宋瑜彎眸輕笑,偏頭對上一道灼灼視線,微一滯,同對方頷首示意。對方似乎是王府侍衛總管,名叫許盛,宋瑜不著痕迹地別開目光,與霍菁菁談話。
宋瑜打了個激靈,搓了搓身上泛起的疙瘩,意欲起身離開他的懷抱:「我不知道。」
霍川換了端王的便服,明朗瞧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仔細一看原來是袖口略短了一些。
他壓抑著低聲責罵:「傻子。」
被他咬的地方仍舊有些疼,宋瑜抬手碰了碰,好在沒有破皮。餘光瞥見他的掌心,上面的傷口大抵是被粗糲的石頭划的,紅紅一片滲出血絲,他卻渾不在意。
宋瑜握住他的衣裳又鬆開,m.hetubook.com•com一雙水潤明眸不解地眨了眨,不多時眨出淚花。
宋瑜想想好像有些明白,年紀輕輕便成了孀居少婦,霍繼誠留下了一位遺腹子,這孩子生下來便是不太平的開始,陸夫人對霍川虎視眈眈,這個孩子,勢必會成為陸夫人壓制霍川的一枚棋子,她幾乎能料想前途坎坷。與其讓孩子生來受苦,不如趁早了結在腹中,她是抱著這種想法,卻沒想中途被人奮不顧身地救了。
統共只有一把傘,明朗遞給他們倆打著,獨自走在兩人身後。
他便循著聲音走去,眼睛看不見總歸有諸多不便,沒有明朗提醒,他稍不留神便踩進水坑。雨水濺濕了衣擺不打緊,反而腳下一滑身子前傾,險些摔倒,好在霍川迅速伸手扶住一旁假山,才穩住了身形。
宋瑜耳畔是霍川輕輕淺淺的呼吸,她抬手無措地推了推他,他卻毫無反應。
他話音剛落,宋瑜就悔恨地捂住嘴,霍川說得不錯,她果真是個傻子,怎麼輕易就把人供出來了。饒是她後悔也毫無辦法,宋瑜鬆開手攀住他袖子,怏怏地垂下眼睫毛:「昨天我去音緲閣看望大嫂,聽見了她跟菁菁談話……原來蟬玉這麼做竟然是她指使的,她為何要這麼做?」
宋瑜往後跌坐,卻因慣性被霍川牢牢壓倒在地。糖雪球早已趁機從兩人中間溜走,尋找它母親去了。
松花色織金蝴蝶紋大袖衫十分適合她,宋瑜穿在身上,顯得身姿越發纖長,尊貴十足。宋瑜鮮少穿hetubook.com.com如此張揚的衣裳,偶爾一次竟意外的好看。同樣的衣裳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也有幾分區別,庶妃臉色僵了一僵,旋即面色如常地領著她回到正堂。
外頭雨還在不停地下,宋瑜下意識地向他伸手,耳旁驀地傳來雷聲轟鳴——她心中驚懼,才觸到的指尖猛地縮回,可惜已被霍川緊緊握住。
霍川毫無預兆地問:「好了嗎?」
霍川沒出聲,他便當作默認了。明朗把傘交給霍川,獨自一人闖入雨幕,沒走幾步便被淋了濕透。恰巧廊下行來一個丫鬟,他將人攔住問了兩句話,可惜仍沒有結果。
伴隨他話音落下的,是一道凌厲的閃電。
偏偏他一張臉陰沉得嚇人,讓她根本不敢開口,說些模稜兩可的話惹人誤會。
宋瑜確實躲在假山底下,此刻她正呆愣愣地盯著洞口,懷裡是躁動不安的糖雪球。她身邊是一隻母貓和三隻小貓,貓咪的毛髮被微微打濕,帶著晶瑩的水珠,警惕地看著洞口。
霍川靜了靜,外頭忽然傳來明朗的喚聲,他握著宋瑜的手起身道:「大約是走投無路了,索性拼個魚死網破。」言罷他又若無其事地道,「領我出去。」
霍川便捺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原諒我了嗎?」
以前霍川也問過她同樣的話,只是那時他的話中總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縱容,哪如今日這般嚴厲苛刻。宋瑜登時便有些委屈,憑什麼他能這樣理所當然地凶自己?
宋瑜委實被他問得有些害怕,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認和圖書真思考起來,她當真這麼傻嗎?不至於吧,母親還時常誇她聰慧機靈。可是霍川不止一次地說她傻。正在她迷茫不知所措,又有些憤怒的時候,霍川忽然蹦出一句「不是我」。
貓叫聲漸次接近,小貓該是就在這假山底下吧?
他不需要她有多聰明,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足矣,能在關鍵時候不鬧脾氣足矣。此刻,霍川真的惱極了她。
宋瑜吸了吸鼻子,語調中帶著哭腔:「我不是要懷疑你,我只是沒法安心……你別凶我,我雖然傻,但還是有脾氣的。」說罷她閉緊嘴巴不再說話,眼神堅定地盯著假山一隅。
外頭大雨沒有減小的趨勢,逐漸積深的雨水順著洞口流入,一直到宋瑜腳背。霍川起身將她抱在懷中,貼著她耳畔故意緩緩道:「那三妹要如何原諒我?」
如若不傻,她怎能瞧不出自己對她的心意?怎能瞧不出他有多憤怒?
她平白無故受了委屈,這回斷不能稀里糊塗地便原諒他。否則有一便有二,日後他更不將自己放在心上,動輒打罵,那該如何是好?
宋瑜默不作聲。
良久霍川緩過勁來,撐起身子捏了捏她的下頜,抿著唇不悅地問:「你在做什麼?」
車輦里,霍川斜斜地倚靠在宋瑜身上,一貫蒼白臉蛋泛紅,他喉嚨里咕噥了句不大清楚的話。宋瑜偏頭,眼前正好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猶有不甘,反正他現在是睡著的,她遂壯著膽子學他咬了一口。
霍川本就不勝酒力,兩杯酒下肚,輕易就被人撂倒。
m.hetubook.com.com假山內別有洞天,空間足以容納三五人,是以霍川壓著宋瑜毫不費力。外頭雨聲綿綿不斷,裡頭卻寂靜得緊,霍川冷厲的聲音分外清晰:「宋瑜,你怎麼這麼傻?」
霍川原本立在原處,然而卻聽見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貓叫聲,像極了宋瑜養的糖雪球。
她大概明白了霍川所講何事,鼻間泛起了酸澀,眼前的光景漸次模糊。她有些看不清霍川模樣,乾脆別開頭咕噥著:「你那時這樣好好同我說話,不就好了?」
片刻后,霍川回到正堂,端王見了笑道:「成淮便先湊合著吧。」宋瑜和庶妃進來后,他稍稍抬眸,眼裡的驚艷之色一閃而過,接著,便是不摻雜任何情懷的讚歎。這端王果真如同外頭說的一般,對女人提不起興趣。宋瑜對他的妃子頗有些同情,貓都比自己珍貴,她一定很受挫吧。
天氣實在不趕巧,今日家宴是辦不成了。眾人便在正堂擺了小宴,端王帶頭小酌幾杯,直到未時才肯放人回去。
霍川哪裡都生得精細,唯有一雙手微微有些粗糲,長著薄薄的繭子。宋瑜盡量避開他掌心受傷的地方,牽著他四根手指頭前行。
外頭的明朗拾起霍川掉落的油紙傘,正舉目四望,便見宋瑜牽著霍川小心翼翼地從假山底下出來。兩人模樣難免有些狼狽,可身後還跟著一排小貓崽,情景又有些好笑,卻又異常地協調。
霍川挺直腰背,抬眸若有所思道:「原來是她。」
霍川低頭毫不客氣地咬住她臉頰,果真是氣急了,留下一排紅紅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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