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離別久
第二節

此人心懷叵測,宋瑜不得不多長一個心眼兒。他從一開始便對自己百般算計,她防不勝防。此刻他們兩人在這裏偶遇,不知是否也在他計劃之中。思及此,宋瑜想要離開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她匆匆轉身道:「多謝六王關懷,母親尚在亭中等候,我不便久留,我們日後再見。」
楊勤雙手負在身後,下頜微微揚起,側臉的弧度堅毅完美,他勾出一抹淺淡笑意,看來桀驁輕薄,又帶著些漫不經心。六王眼珠一轉,視線落在宋瑜身上,他好整以暇地反問:「本王一直在此,是你貿然闖了過來,竟然還敢反問本王?」
宋瑜說罷卻見她一動不動,正傻乎乎地盯著前頭,臉蛋上的兩抹紅暈久久未褪去,不知是不是凍的。少頃,霍菁菁仿似才聽見宋瑜的話,她驚慌失措地應一聲,匆匆別開視線:「我們這就走。」
陸氏來過忘機庭幾趟,都是匆匆來去,臉色平淡,同她在面對陳琴音時的態度天差地別。她應當痛恨極了宋瑜,連帶著不喜歡她的孩子,當然,她的視線每落在宋瑜肚子上時,都會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宋瑜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亂轉,好似在找尋什麼人。楊勤將她的心思猜了七八分,他收回目光涼涼道:「你不必找了,方才你來時,那兩個丫鬟便跟丟了,此刻她們不知在哪兒轉著。」
他並無玩笑意思,讓宋瑜信了七八分,宋瑜的氣勢頓時便弱了一層。她的小臉漲得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哦。」
門外霍菁菁將她一舉一動看在眼裡,不由得撐著門框啞然失笑:「你是在跟哥哥生氣,還是跟自己生氣?」
說實話,她也覺得霍川此舉委實過分了些。他怎能這般敷衍呢,好歹也要問候一下宋瑜狀況,她現在懷有身孕,一舉一動都得小心翼翼,難道他就不擔心嗎?
她話音一落,就見宋瑜愣住了,霍菁菁和_圖_書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瞬間悔不當初,可惜說出的話沒法收回。她快一步走在前頭,指了指前面轉移話題:「你知道嗎,再往前走,繞過一道院門,那裡頭梅花開得更好,顏色也多,只不過那是男人們飲酒作樂的地方。」
「不著急。」楊勤出言挽留,他仍舊注視前方,想到方才所見……他頓了頓問道,「幾個月了?」
依照規矩,兩人在成親前都不得再相見,算算日子還有將近一年,這可是苦了他們兩個人。霍菁菁平常表現得沒什麼,吃喝玩樂痛快得很,就是不知七王那邊情況如何。
陳琴音難得出門一趟,這是她的兩個孩子降生以來,頭一回在眾人跟前露面。雙生兒實屬罕見,何況兩個又生得粉雕玉琢,無論是姑娘家或是婦人都喜愛得緊,簇擁一塊爭著要抱。平平早了安安一刻鐘出生,卻比安安嬌氣得多,不一會兒便哭哭啼啼要找母親。安安是個自來熟,逢人便露出笑臉,真箇非常討喜。
那目光讓宋瑜心驚,她不由得對陸夫人防備起來。好在她並未做出出格的舉動,可饒是如此,宋瑜仍然不敢放心。
宋瑜思量片刻,欣然同意:「好。」
難怪霍菁菁會如此,宋瑜恍然大悟。可憐了兩人,約莫有一個月沒見面,這會兒必定思念極了對方。難得有一次見面機會,倒不如讓他們好好說一說話,此時,宋瑜格外有眼力見兒,她悄悄退到一旁,替兩人把風。
她小巧的身子縮在斗篷中,很多人其實看不出她已經懷有身孕,而他竟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委實太出人意料了,又或許是他早已知道,只是刻意如此問?
一行人到建安侯府時天色尚早,幾位女眷便在梅園裡歇腳,賞梅看雪,閑談煮茶,分外閑適。
說是日後,但宋瑜根本不想再有和他見面的機會,只不過場面話說得圓滑,她才能有機會脫身。
現在m.hetubook.com•com在建安侯府,雖然霍菁菁和七王已經訂婚,若被人看見添油加醋地傳成私會,終歸是不大好。好在此處僻靜,等閑人不會過來,因此宋瑜也無需太過於擔心。
去建安侯府這天,出門前天氣還好好的,一群人剛剛踏入車輦,天空中就紛紛揚揚地飄起細密雪花。
正堂內宋瑜背對著門口耷拉著頭,霍菁菁看不見她表情,只能看到她抬手拭了拭眼睛。霍菁菁斂去笑意,想上前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開口:「阿瑜……」
宋瑜戴上帽子,白茸茸的狐毛簇擁著精緻面頰,一雙水晶般的眸子迷惘地抬起,仰頭看頭頂天穹。只見雪花像篩糠一樣撲簌簌落下來,落在她纖長睫毛上,眨了兩下才緩緩融化。
她氣壞了,櫻粉唇瓣緊緊抿成一條線,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南方:「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說罷,她哼了哼,起身走回忘機庭,邁過門檻猶不消氣,折身回屋將信紙當中撕兩半,再撕兩半,就著蠟燭點燃,看著信紙被燭火焚盡。
宋瑜始終沒回頭,濃密睫羽覆蓋住眼裡光華,一顆顆淚珠順著下頜滴落下來。許久,她才止住哭泣,強自鎮定地道:「我沒有事,就是有一些難過。」
霍菁菁臉頰更紅了,她搖搖頭矢口否認:「他在不在同我有什麼關係!」
宋瑜見亭子里的人將陳琴音圍中間,她跟霍菁菁逃到一旁,兩人掩唇偷笑:「不知大嫂可否招架得住。」
聽她跟個老婆子似的絮絮叨叨,宋瑜就覺得聽了好笑,她忍不住點一點她額頭:「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走得從容,你何時也這麼嘮叨了?」
霍菁菁立即跟上:「你走慢一些,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情況。」
宋瑜好奇地摸了摸肚子,圓鼓鼓的肚子像個繡球,這裏面有她的孩子。那是男孩還是女孩?其實是男女都好,她都一樣疼愛。只是按照母親的意思,最好和-圖-書一舉得男?
那聲音低沉帶著磁音,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這樣安靜的地方,那聲音在這雪天顯得尤為突兀。宋瑜循聲看去,便見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人。那人高大挺拔,身穿淺紫綉金衣袍,她只及他肩頭,兩相對比之下她越發顯得渺小。
宋瑜一怔,俄而明白過來:「已有五月。」
霍菁菁走後,宋瑜在浴桶里放了不少花瓣,這幾天累得很,她繼續放鬆一下。軟軟的花瓣漂浮其中,蒸出沁人的芬芳。宋瑜愜意地坐在浴桶里,閉著眼目懶洋洋地小憩。聽人說懷孕期間皮膚會變差,所以她從來不敢放鬆,閑來無事便鑽研保養肌膚的方子。有些香料她如今已不能使用,便讓底下丫鬟幫著嘗試。由是五個月之後,她那一身細白水嫩的皮膚非但沒變差,反而越發光滑細緻,連帶著一干丫鬟都沾光不少。
宋瑜忽地覺得有些冷,便讓澹衫取來斗篷給她披上,她走出八角亭對霍菁菁道:「我們去別處走走吧。」
後頭有丫鬟在,宋瑜讓她們去同陸氏和建安候夫人說一聲,順便去取了手爐再跟上自己。
許久轉身,她面對霍菁菁展開嬌靨:「正好這些天府里無事,我們抽空出去走一走吧?」
霍菁菁心中不安,便想了個主意:「前幾日建安候府送來請柬,建安候夫人在府中設家宴,邀請母親前往。你若是願意,後天我們一併去?」她本就是閑不住的性子,何況屆時應當不少高門貴女到場。
看清此人面容后,宋瑜連連退開數步,她雙眼圓睜,很是警惕:「你為何在此?」
宋瑜不禁納悶,順著她視線偏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站著一位身穿寶藍色華服的男子,那男人氣度不凡,此刻正痴痴地看著霍菁菁。隔著雪幕,宋瑜看不清表情,但依稀能辨出是七王模樣。
月初她跟七王的婚事定了下來,由聖上親自擬旨,衛皇后挑選了良辰吉日,婚禮初定在來年www.hetubook.com.com臘月。這樁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她最終竟然跟七王走到一起。想到她與段懷清有緣無分,宋瑜不由得感嘆,姻緣一事誰都說不準。
「真冷。」忽地有人出聲,將宋瑜嚇了好大一跳。
她約莫一個月沒有出府,自從大嫂喜得麟兒,宋瑜幾乎每日都會跟兩個嬰孩纏膩一塊。這兩個孩子,白白膩膩的一團,肉乎乎的,簡直要將人的心都融化了去,宋瑜抱在懷裡便捨不得鬆手。安安最是活潑好動,同她分外親昵,雖然才一個月大,但看見她便會露出笑意,一雙眼睛彎如月牙兒,瞧著頗喜人。
前頭已經無路,再走便到了對面院子,雖然很想看那裡梅花盛景,奈何于理不合,只能遺憾離去。宋瑜攏了攏身上斗篷,朝霍菁菁說道:「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待會兒雪更大,便走不動了。」
答案是一定招架不住,陳琴音早就習慣了寡淡的日子,哪能應付得來眾人。好在有陸氏打圓場,所以場面還算和諧。她們命婦聊的話題,宋瑜都說不上話,而未出閣小姑娘的閨房密語,她也參与不進。有幾人來跟宋瑜打過招呼,同她寒暄兩句,慰問一番她如今的情況后便憤憤散去,她喟聲一嘆,唯有跟霍菁菁待在一旁。
此行廬陽侯不在,宋瑜以為只有姑娘家,未料想這裏還有男賓客在。她見霍菁菁一臉忸怩,俏臉兒變成了紅粉色,那顏色比園裡的梅花更行嬌艷,她頓時心知肚明:「該不是你的好公子也在?」
原來,宋瑜見今日天氣晴朗,身上的衣服穿得就不多,溫潤粉|嫩小臉略施粉黛,站在人堆兒里依舊是最扎眼的絕色。何況,今天宋瑜的眉心貼著梅花鈿,花鈿殷紅如血滴一般的顏色,襯得臉蛋更加皎潔白皙。
話音一落,宋瑜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了禮數,她輕咳一聲勉強上前行禮:「見過六王。」
這都三個月過去了,他一直杳無音信,好不容易盼來一封和-圖-書家書,卻沒有絲毫有用的消息,連字跡都是別人的。
澹衫連忙回府取來大紅彩綉纏枝牡丹斗篷,一溜煙地跑回到車廂對宋瑜道:「姑娘可千萬別凍著,待會兒冷了姑娘便披上這個。」
熱水將甜馨芳香沁入皮膚,連宋瑜自己都能聞到身上散發的香味,她睜開雙眼,皺起鼻子嗅了嗅,身上的香氣確實是變得越來越濃郁,用薄羅的話說,來年開春,她就能招引蝴蝶了,這樣下去還得了?
霍菁菁捂著額頭瞪她一眼,咕噥著抱怨道:「如今哥哥不在,我自然要替他照看著你。」
宋瑜躲在一處檐下,撣去肩上雪花,雙手焐著冰涼的雙頰,張口呼出一團白霧。
宋瑜錯愕不已,這麼說這兒就他們兩人?若是被人看見,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清的。想到此,宋瑜連忙收斂心思,對著六王深深一揖:「既是如此,民婦就不打擾六王雅興,民婦這就離開。」
園裡梅花開得正盛,白雪紛紛揚揚,有漸漸下大的趨勢。鵝毛一般的雪花紛飛如柳絮,有幾片雪花落在宋瑜臉頰上,冰冰涼涼,旋即便化開了。白色的雪配上紅色的斗篷,宋瑜瞬間成了園裡艷麗至極的光景。
左右她在家中閑著無事,出去散散心情也好。她如今的身材確實豐潤許多,但因她前陣子太瘦,胖起來也不見多突兀,跟以往相差無幾。何況她本就骨骼小巧,現在這樣的身材才正好,太瘦了反而顯得弱不禁風,教人心疼。纖長玲瓏的身子,腹部微微隆起弧度,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模樣。
她皺著眉,無奈她也沒有法子,只能任其發展下去。若生的是個閨女,會不會也同她一樣?
腳下落了薄薄一層雪花,雪尚未積起便已融化,但她還需得走得小心翼翼,才能不滑倒。過了一會兒,雪漸漸下得更大了,此時,宋瑜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梅林深處。入目所見是一片荒蕪,透出淡淡紅色,擋住視線,只能看見幾步開外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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