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
第三節

如果有那麼一刻想要一死了之,也就只有這個時候了。
何冉猶豫片刻,輕喚了一聲:「于珍?」
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又開始蘇醒作祟了,由腿部一直向上蔓延。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腰穿次數過多,她的四肢感官逐漸變得遲鈍,起初只是出現了一絲麻木。到了現在,連走路都是東倒西歪的。
于珍抽著鼻子說:「我知道,可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每次聽到走廊里的腳步聲我就會胡思亂想,是不是黑白無常來過?剛剛我還夢見他們站在窗戶上陰笑,要來抓我……」
凌晨三點,何冉被擾醒之後,後半夜再不得安寧。
那之後她們沒有更多的交流,一個安靜地坐著,一個安靜地作畫。
「你怎麼了?」
于珍帶著哭腔說:「我在網上查過了,很多得這個病的人都是因為複發才https://m.hetubook.com.com死的,我覺得我也快撐不過去了……」
她先把燈打開,然後緩慢地走到于珍床邊。
何冉一時也又語塞了。
話不投機。
最長的一次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總共換了三四位醫生才幫她做完。結束之後,何冉精疲力竭地癱在病床上。她克制不住身體直冒冷汗,濕透的衣服像是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
「是么?」何冉淡淡地笑,「但是我男朋友從來沒被我逗笑過。」
「不用。」于珍搖頭,聲音低若蚊吟,「我只是害怕……」
「她……」何冉一下子張口結舌。
于珍破泣為笑,淚眼朦朧地看著她,「你還挺幽默的。」
過了一段時間,于珍才接著說:「我好想在臨走前見他一面,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可是我現在這個人不和_圖_書人鬼不鬼的樣子,相見還不如懷念。」
夜雨聲煩。
腰穿后的六個小時必須平躺在床上,不能移動。沒人陪她說話,何冉只好逼迫自己睡覺。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白紙和炭筆,走到于珍床邊,問:「我的素描本弄丟了,用普通的紙幫你畫可以么?」
「這麼有緣啊!」于珍頓時來了興緻,追問道:「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
何冉努了努嘴,說:「也許他們是來抓我的呢,你自作多情了。」
于珍說:「我沒跟他在一起,現在他有女朋友了。」
「那他知道你的病嗎?」
氣氛變得尷尬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房間里只剩下鋒利的刀片行走在筆頭上單調的聲音。
「……」
「真沒事?」何冉不放心地問。
比劃片刻后,她突然發現:「你跟我以前一個病友長得挺像https://m.hetubook•com•com的。」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個把小時,仍無法入眠。忽聞身旁傳來一陣低低的抽噎聲,何冉側耳傾聽,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陣時有時無的抽泣聲與潺潺雨聲混淆,不易察覺。
何冉吃力地挪動著麻木的雙腿,掀開被子下了床。
何冉輕輕將她抱住,不知過去多久,于珍才重新抬起頭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畫紙遞給何冉,委託道:「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幫我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他,好嗎?」
何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安慰她道:「別想那麼多,大多數人都是自己被自己嚇死的。」
何冉蜷縮成一團躺在病床上,背部彎曲成不自然的弓形。可以感受到冰冷徹骨的鋼針挑破自己的皮肉,在筋骨里緩慢地深入著,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痛和恐懼,同時www•hetubook.com.com折磨著人的肉體和心靈。
于珍笑著說:「聽你的。」
「然後呢?」何冉問。
何冉坐下來,一邊削鉛筆一邊仔細觀察于珍的五官,在心中打好草稿。
說到這裏她又險些哭出來,將臉埋在雙腿間,只留下一個單薄瘦削的肩膀,不停地發著抖。
視線接觸到的是一雙紅通通的眼眶,淚光閃爍。連續的高燒已經將一個正值年華的女孩摧殘得面黃肌瘦,眼窩深深凹陷進去,瘦得不成人樣。
于珍笑起來,「是么?」
床那邊很久才有迴音:「我沒事。」
「嗯。」何冉輕輕地點了下頭,「而且她也喜歡看威爾伯的書。」
于珍搖頭:「不知道。」
即使腰部打了麻藥,大腦仍舊非常清醒,在何冉的呻|吟聲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刻骨銘心。
哭聲戛然而止,幾秒之後從床簾的另一邊傳來回應:「嗯。」
和*圖*書何冉愣了一下,宛如某種偽裝的平和,「死」這個字在她們這層樓是非常避諱的,從來沒有人會這麼直接地提及。
她雙手掩面,肩膀不停地抖索,實話實說道:「怕死。」
何冉坐下來,問:「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幫你叫護士?」
「怕什麼?」
提到這個話題,于珍又沉默了。
自從上次何冉藥物過敏后就轉用了腰穿的治療方案,正常情況下是薛醫生親自操刀給她做,薛醫生手法老練,很快就能結束,也毫無痛感。但如果碰到薛醫生不在的時候,換其他醫生來操刀,就有罪可受了。
許久之後,她才緩慢地開口:「其實我也有個喜歡的男生。」
「高考後他跟我告白了,在那之前的一個星期,我在家裡突然暈倒,之後被送到醫院查出複發……」
在何冉猶豫的幾秒鐘里,于珍很快就領會到她的意思,臉色漸漸慘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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