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風語者
第七章 放手

「休息好了沒?」
巷子錯綜複雜,燒烤攤、麵攤、小館子、住戶,什麼都有。
牽一髮動全身,走廊上幾位便衣一起飛奔。「醫生」加速跑進樓梯間。
江凱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原來就很好,不用改。」
彭野復而唇角含笑,並未出聲,可那頭程迦問:「你笑什麼?」
「我怎麼?」
方妍一愣,半晌,想象兩人坐在路邊攤喝啤酒吃燒烤,覺得很有意思,她笑了,「好啊。」
「你什麼時……」話沒完,程迦把箱子扔進門廊,撲進來摟住他的脖子便往他身上跳。
大廳工作人員忙到半路,走來一個戴著面罩的男人,似乎身體不好,咳嗽著,問:「我想探望一位叫白雲的病人。但不知道在哪個病房。」
江凱沒走,陪她等,「那天我跑去香港,以為會見著你。你有在散場時留下看展覽的習慣。結果沒遇到你,遇到了徐老頭。」
彭野洗漱完走出浴室,她還是原樣。彭野在床邊穿褲子套T恤,問:「不和我一起去?」
「去多久?」
彭野一愣,幾乎是樂了,跳下床去拉開門。
「男人。」方妍說,「這一天,也沒看你拿著電話,你們聯繫這麼少,沒問題嗎?」
「心情不錯,就笑了。」
十六有些沉不住氣,又覺得不可理解,「黑狐冒著被抓的風險,逃跑都帶著妹妹,現在卻狠心不來?」
說話間,程迦的手機響了。
彭野哼出一聲笑,「他和我之間的仇還差這一筆?」
彭野給十六打了個電話,不久后,十六、尼瑪,還有部分警察都趕來了。
「是白雲。」男人堅持。
「迦迦她什麼都和你講了?」固執如江凱,卻也在一瞬間意識到這個叫「彭野」的男人在程迦心裏的分量。像程迦那樣的女人,她給他講她的過去,就是給了他所有的信任,甚至最難得的依賴。
周圍一群人看過來。高嘉遠現在是明星,在年輕小女孩中還挺受歡迎。
「No, thanks.」他沒給對方再說話的機會,掐斷電話。
程迦也不答話,喝著酒,觀察著路邊來往的閑人。
彭野低下腦袋,夾著煙的手指戳了戳額頭,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說:「想。」
方妍看一眼手錶,「快六點了,我請你吃晚飯吧。你想吃什麼?」
前台一愣,「你怎麼知道?」
「一星期前。」
程迦不阻止,要跟他走,彭野看她一眼,「男人對話,你聽什麼?」補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程迦這才扭頭看他一眼,說:「謝謝,我知道。」
「很多年了。」
彭野頭也沒抬,「不行。」
程迦一腳狠踢過來,彭野嘩地從床上彈跳起身,躲開了。
彭野在電梯里遇到安安的主治醫生,問她的病情。醫生說過兩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嗚……到底出了什麼事?」
程迦認真道:「我知道,所以特地查了,這兒有外國人旅遊巴士直達我想去的地方。」
「程迦長大了。以前追小女孩的方法不管用。」彭野直截了當,「那個叫徐卿的男人不夠好,所以她能被你追到手。」
她驚恐地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呼吸器上的霧氣一層又一層地噴涌。
「別破壞道具。」彭野彎腰把枕頭還給她。
彭野:「……」
「希望我睡,那給我打電話做什麼?」她問。
「嗯。」
「你這次去西寧,是去找他?」
他不打電話發簡訊,她也就不找他,比他還沉得住氣。
彭野沿著曲折的小路走過茂密的樹林,到一邊接起電話,先沒吭聲。那邊男人的聲音挺清晰,「迦迦。」
程迦走進咖啡廳,掃視一周,看到了落地窗邊的韓玉。
程迦收了手機。
彭野狠狠咬牙,一腳踢在花壇上。
「安安!」彭野喊她。
時間不長也不短,電話接起來,靜默了一秒鐘,程迦的聲音平靜又疏離地道:「喂?」
「玩兒。」他倒是簡潔。
兩人各自抽著煙,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男人走出大廳,草地上不少病人在康復散步。他需要找個人去問安安的情況。
尼瑪說:「可我們跟醫生護士都打過招呼,他要是問醫生,肯定會暴露。」
隔離服把「醫生」遮得嚴嚴實實,可那雙眼睛分明是,哥哥?!
「有點。」
「你不想他?」
彭野道:「亂跑就打斷你的腿。」
「男人。」程迦說。
程迦走過去,韓玉起身,問:「喝點什麼?」
一排車急剎,交通癱瘓。
程迦掙開他的手,回頭道:「我前幾天看到王姍的父親了。」
她已表示清楚,但江凱還和當年追她時一樣,不達目的不死心。
彭野說:「休息。」
彭野又走到鄭隊長身邊,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道:「老鄭啊,和你商量個事。」
「謝謝,我知道。」程迦說。
韓玉說完,以為她會問彭野去青海以及分手的緣由,但她沒問。韓玉忽然就意識到面前這個女人的自信和強韌,難怪他們成了一對。
彭野看一眼電腦屏幕,突然發現蹊蹺:查詢名單按拼音排列。
「怎麼還沒睡?」
「你回來幹什麼?」程迦問,「是不是落了什麼東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沒拿?」
「為什麼?」
後門人來人往。
程迦把她扯回來,不小心高跟鞋一崴,疼得又冒出一陣冷汗。
「嗯。」
醫院各處的門都有人看守,彭野目不轉睛地盯梢時,手機在兜里振了一下,他知道是程迦的簡訊,掏出來看,三個字:「我到了。」
跑到半路的安安回頭,驚慌的表情變成怔愣,「彭野大哥?」
程迦正拿玻璃杯喝水,瞟了她一眼。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不關心了。
「意式特濃。」程迦坐下了,平靜地看她,「什麼事電話里不能說,非得大老遠跑來?」
程迦聲音淡淡的。
安安在裡邊迅速穿梭,時不時回頭看。彭野和十六反應快,把自己藏得很好。可安安警惕性極高,越走越快,最後跑起來。
曾經愛得刻骨銘心,誰料半路不得善終。
彭野說:「我理解。」
「安安,警察抓到我,我會死。我是你哥,你要送我去死?」
第三天晚上,彭野回到住處,洗了澡后再次想起程迦。
夾著煙的手指頓了頓,程迦沒看他。
彭野笑道:「約。」
他認清了,終於放手,說:「我明白了。」
程迦整理好自己,帶上相機,準備下去走走,人到門邊剛扶住把手,聽到嘀嘀一聲,隨後,門外的人也擰了把手。
頭兩三天就這麼過去。
話音沒落,彭野就朝那「醫生」衝去。
「灰色外套的。」
程迦看了一會兒,有些困,翻身睡了。
「不是逃跑,我們去別的國家開始新生活。」
十六和尼瑪立刻警惕,盯著門。
「他怎麼說?」
「你在工作,能帶上我?」
方妍喝得有點暈,搖頭晃腦,「不用了。」
江凱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你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麼囂張,那麼跋扈。
她抽著煙,沒說話,沒看他。風吹著煙霧和髮絲,縈繞在她白皙而輪廓分明的側臉。
「是什麼?」
黑狐的車加速遠去。
不久,程迦淡淡開口,有點兒一本正經地說:「你想我嗎?」
第二天,彭野起床時,程迦死了一樣趴在床上。
程迦還他一句:「好樣的。」
「學習野生動物保護區的經驗。」
桑央神色不好,拉住彭野,低聲道:「七哥——安安搞成這樣子,黑狐要知道了,不得恨死你啊。」
「嘖嘖。」程迦微眯起眼,涼笑一聲,「騷包。」
很快,那電話又響了。
北京時間是凌晨三點,彭野沒給程迦發簡訊。
「過去不知道,但今後,」彭野略微笑笑,話就不經意下了力道,「程迦這個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誰,我都不會放手。」
安安「生死未卜」的消息放出去好幾天了,警方和彭野他們暗中守在病房外,卻始終沒有黑狐的影子。
睡到陽光刺眼才醒來,已是當地時間下午。
「他不想你?」
「但現在,你來搶個試試?」
「我幫你查查。沒有。我們這兒沒有叫白雲的。倒有叫白杉的。」
她一回頭,看到了江凱。
「還行。還是一個人。」
「南非犯罪率很高。」
上海。
「嗯?」程迦抬眸,他倆從不干涉對方。
韓玉緩了緩神,苦澀一笑,「謝謝,也對不起。」
她無意識地點了根煙,眯起眼睛想著昨晚,皺巴巴的帆布帳篷,長江源的夏夜星空。
「安安。哥哥不能久留,先走了。你要堅強,好起來。等哥哥東山再起了,帶你出國。」
醫生過來給她例行檢查,她疲憊得要閉眼,卻猛然睜開。
「對。」江凱悵然一笑,「錯過了。當年太年輕,太固執,一條人命壓在身上,承受不了。」
「什麼時候回來?」
程迦沒接話,正好服務員送咖啡過來。
她冷罵一句:「再帶你喝酒,老子就是狗。」
彭野猛地回頭,安安倒在車底下,地上一攤血。
巷子里雜物太多,彭野緊追不捨,十六卻被甩開。
「看得到星星?」
他看一眼她身下缺失的那截腿,目露痛苦,幾乎泛淚,很快被狠厲取代。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安安,哥哥一定會給你報仇。」
他在長江源,她在長江尾。
「我知道。但上海太大,多少年也再沒運氣碰上。」他語氣平靜了,卻隱有不甘。
「你這人……」彭野無奈,笑容卻只增不減。
「機場,你要去撿?」
「哥,誰呀?」
急救室的燈亮著,彭野倚在牆邊,眉心狠狠地擰起。
「賭了多少?」
安安回頭驚呼:「哥!快跑!」
出了機場,程迦立在出發口等方妍,她再次點了煙。
他接起來,剛要訓她一頓,那頭換成中文,「真不要服務?」
她立在風裡,平靜地呼出一口煙,「遺憾。我不是一個人。」
「他不原諒我。」
「啊。」
彭野洗了個澡,已是深夜,他獨自走出保護站,拿出手機,摁了一串數字出去。
時差顛倒,彭野與林教授接洽,到住處后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趕去南非東北部的克魯格野生動物保護區,跟著當地保衛隊巡查。
黑狐的車加速沖向紅燈。彭野飛躍跳上行駛的轎車前蓋,在一輛輛車的和圖書車頂上奔跑。
「沒有。」
方妍問:「紅酒?」
那一刻,她肩上所有的恩與怨、罪與罰,終於都放下了。
「……不是錢。」
彭野立即問:「有沒有人問過姓白的病人?」
彭野說:「你換打火機了?」
安安瞪大眼睛,搖頭,她竭力抓他的手,可他還是迅速起身,扭頭走了。
「她很大氣。」彭野立在陽光斑駁的樹下,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工作人員又找了一遍,「真的沒有。」
彭野:「……」
程迦道:「見面了用行動告訴你。」
彭野抿緊嘴唇,飛速簽上自己的名字。護士奪過同意書,轉身進了手術室,門啪地關上。
「操!」彭野罵一聲,把她打橫抱起來,穿過癱瘓的交通,奔跑去醫院。
落地后,程迦給彭野發了條簡訊,三個字:「我到了。」
「先前的呢?」
彭野礙著倒地的病人們不能全力跑,奔出醫院大門時,黑狐已經不見蹤影。
那晚電話里,他問:「你想我嗎?」
程迦喝著咖啡,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吃飯的工夫,程迦告知他:「我打算去附近轉轉。」
他忘了開通國際漫遊,第一天給她發簡訊沒發出去,住處不能打國際電話。今天好不容易辦了張當地卡打過去,程迦關機。
話還沒落,方妍突然失聲道:「高嘉遠那個王八蛋!」
很快有了新發現,肖玲昏迷不醒,可她的手機卻有通話,最近的一次恰好被警方聽到。
程迦說:「我知道。」
「程迦,現在接觸他,可能對你的病情有反效果。」方妍說完,卻又意識到不對,想了想,說,「不過看你當時對他的態度,你應該釋然了。」
程迦反問:「有必要嗎?」
程迦吸著煙抬眉,「嗯。」
彭野:「……」
夜深人靜,每一個咬音嚼字,每一絲起承轉合,分明清淡,透過電話卻格外曖昧。
醫院走廊里極其安靜,手術室門一開,彭野就轉過頭去。之前那位護士急急走出來,遞過手術同意書,「簽字。」
十六往後看,「尼瑪!」
方妍無話可說,目光獃滯,不知看著什麼。
「我沒和彭野提,以後也不會提。」
江凱臉色微僵。
程迦:「……」
她要接。彭野把電話拿過來,站起身道:「我和他說。」
彭野握緊簽字筆,盯著病人欄「安安」的名字,停了幾秒鐘。
「沒有。」
「來上次的飯館門口等我,晚上八點。你不來,我就一個人走。這是我最後一次打電話。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哥就不再管你了。」
「你想我嗎?」
「我聽到你那邊風的聲音了。」
「彭野。」彭野拿支煙含在嘴裏,單手點燃。
「那不是安安吧?」
程迦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半刻,移開,無語地笑了笑。當他是玩笑。
彭野握緊方向盤,說:「她發現了。」
十六杵他,「七哥,你這速度忒快,以後給兄弟們傳授點兒經驗。」
安安嘴唇顫抖,眼淚嘩地湧出來。
不問也好,她也沒準備回答。那些事,應當彭野自己和程迦講。
「幹了些什麼?」
彭野蹙眉良久,得出結論:「他知道安安渡過危險期了。」
人行道上綠燈轉紅,汽車開始行駛。
「為什麼?」
「謝謝。」江凱要掛電話,忽問,「如果是你?」
「那是以前。」程迦說著,點了點煙灰,問,「你喝酒嗎?」
「我找迦……」
彭野說:「好。」
「我下去看看。你們留著。」彭野下樓到前台,工作人員說沒人問過安安的病房。
「嗯。」
程迦說:「明天要巡查?」
對方沉默半刻,「你是誰?」
黃昏,格爾木醫院後門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彭野坐在桑塔納駕駛座上,緊盯醫院後門。
方妍停車下來,緊張道:「出什麼事了?」程迦看她一眼,她又坐回車裡去。
韓玉倒也不磨蹭,直入主題道:「那天我在飛機上和你說的話都是假的。是我追的他,他對我的感情並不深。有喜歡,但沒到愛的地步。後來沒和我打過電話,更沒說過那些話。其實是我早就認出了你。」
程迦拿眼角看他,「賭過博沒?」
「嗯。」他立在曠野上,說,「西北風,明天有沙塵。」
程迦想起長江源的篝火,說:「燒烤。」
「對不起。」聲音有點耳熟,把程迦的思緒拉回來。
喝完兩瓶啤酒,吃完一堆燒烤,桌上杯盤狼藉。程迦問:「還要嗎?」
「嗯?」
正是探病高峰,人來人往。
他不說,她也不問,只道:「動槍了嗎?」
身後人的箱子滑過來撞上她腳踝。
「……為什麼你不能去自首?」
似乎還是老樣子,高瘦的個子,陽光學長的相貌,只多了副黑框眼鏡,鏡片后,眼神筆直而驚訝。
「我向他道歉。」
他不負她,他沒給過王姍半點希望與曖昧。當初誰也沒有錯,錯在太年輕,承受不住一條人命。
彭野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你要是無聊,過會兒跟著我。後邊幾天也跟著。」
「迦迦……」江凱張口結舌,竟似十分驚訝。
程迦放下煙和酒,把方妍架起來,扔下錢就走。醉酒的方妍和-圖-書沉得像沙包,走了沒幾步,程迦一身熱汗。
她說:「見面了用行動告訴你。」
車側的小轎車視線不好,來不及減速,撞向彭野。彭野敏捷地跳起身,踩著車前蓋,滾了過去。
程迦搖頭,「我看中了小區門口的路邊攤。」
程迦回到家把行李收拾一下,洗了個澡出來。方妍在給她泡茶,說:「這茶清熱的。」
「哥!彭野大哥!」安安在十字路口穿梭的車流中追逐。
程迦看著她上了去機場的計程車,轉身離開時,手機響了,又是江凱。
彭野從轉彎的公交車跟前閃過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蹌幾下,公交急剎車。
江凱一愣。
果然,不一會兒,安安下了車,拐進小巷子。彭野把車交給尼瑪,和十六跟過去。
「別怕,我不會被他們抓到。」安磊撫摸她的額頭,安撫地說,「安安,你疼不疼?」
一位穿著隔離服的醫生與他擦肩而過。
「一星期左右。」
彭野略微笑了笑。
彭野斜眼瞧那電話,舔了下嘴唇,心想你還來勁了,叫你服務指不定誰占誰便宜呢。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點兒水,「嗯。」
「周末。」
彭野笑出一聲。
程迦淡淡道:「不喝酒吃什麼燒烤。」
彭野十分受用她這目光,笑了笑,看一眼手錶,「晚上回來給你。」
「嗯。」
程迦拖著登機箱走上自動人行道,她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摸出手機打開地圖,即使在手機上,長江也很長。
十六好奇,這種時刻,彭野從不理手機的。
十六立刻通知其他各門的弟兄。安安攔了輛計程車,彭野發動汽車,隔著一段距離追上。
彭野握了握拳頭。黑狐來過,找到病房,又找病人看安安的狀況,知道她脫離危險,就走了。
程迦道:「怎麼?」
「那我周末去看你。」
他笑笑,問:「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彭野差點沒給煙嗆到,咳了幾聲:「你呢?」
程迦呼出一口煙,「不認識了?」
方妍於是問:「機場那個男的,是那個青年指揮家——江凱吧?」
徐老頭這稱呼讓程迦恍惚一陣。那晚她去了西寧。
他深夜到達,想起好幾天沒和程迦聯繫了。
「你笑了。」程迦問,「你笑什麼?」
「什麼時候?」
程迦扭過頭去看窗外,外邊陽光燦爛。
尼瑪也說:「還有攝影展,那麼多捐款和報道,可報紙上印不清,什麼時候讓迦姐過來給我們看呀?」
「周末得去南非。」
鄭隊長道:「回回說商量,其實就是找麻煩來了。」
直到彭野想到肖玲的手機。
程迦抬眼看她。方妍心一緊,以為自己多話了,但程迦說:「是。」
須臾間,方妍淚流滿面,又哭又罵:「王八蛋!高嘉遠那個王八蛋!我就眼睛瞎了,看中他哪點兒了?人渣!」
沒想傳來一個性感嫵媚又沙啞低沉的女音:「Hello?」
她於是說:「下流。」
「……你等我,我來……」
便衣不明白,見彭野看著走廊那個遠去的醫生,道:「哦,那是安安的醫生啊……」
「喝啤酒吧。」方妍說,她在手機上搜燒烤店,自言自語,「新天地附近有家……」
「不為什麼。」
安安尖叫:「彭野大哥!」
「還好。」
程迦說:「原不原諒,王姍的死,都是時候該放下了。只是我該早點道歉,像你一樣。而當初你甚至並沒有錯。」
飛機要降落浦東機場時,程迦看到了海。她忽然意識到,他在長江源,她在長江尾。一條水連著,從西到東。
江凱心裏一陣滾燙,張了張口,「當年我就找過王珊爸爸,給他道歉。他也沒原諒我。」
程迦似乎皺眉,「不約?」
「我沒笑。」
程迦不多問了,她也知道那裡是正經地方,估計就是一個美女說誰贏了給個親吻,或跳支舞什麼的。但不排除勾搭上了,就深入發展了一晚。
程迦:「……」
彭野從車頂跳下來,衝去安安身邊。
「嗯,我遇到更好的男人了。」程迦說,「——最好的。」
我們不是聖賢,我們會犯錯。但我們曾經的錯,讓今後的人生更清醒。
程迦抿緊嘴唇。
隔了一會兒,她又回頭看。他穿好迷彩服外套,正往外走,到了門廊邊,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他回頭看她,頓一秒鐘,眨了眨眼,走了。
夜風吹著,彭野又笑了一聲。他單手摸出一支煙塞嘴裏,又摸出打火機點燃,那邊她聽了聲音,也不著急,耐心等著。
病房內,安安緩緩地睜眼,開門聲吵醒了她。她全身都痛,痛得想哭想號叫,可她沒有發聲的力氣。
「那也不行。」
程迦看到面前的煙霧,忽然意識到在機場,轉手掐滅了香煙。
方妍不會罵人,翻來覆去就一句王八蛋。
韓玉多次給程迦的微博發私信,卻不知是經紀人打理。經紀人詢問程迦后,給了韓玉電話號碼。韓玉來到了上海。
「白酒。」程迦看她一眼驚訝,於是,「啤酒。」
他淡笑道:「知道你沒睡。」
彭野倒尋常,說:「才起?」
她又收了笑,微微嚴肅地說正事:「附近有個太陽城,我想和圖書去看看。」
她拉開門,看到彭野,有些意外,問:「你怎麼就回來了?」
方妍笑了笑,兩姐妹立在梳理台兩側,面對面安靜地喝著茶水,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南非現在是冬季,卻一點也不冷,風吹著茂密的樹葉沙沙作響。
安安眼裡全是淚,搖了搖頭,手指抓著他手心,呼吸器上的霧氣遮住了她的嘴唇。
老鄭道:「行。」
彭野微微頓一下,也認真了,「那更不能去。」
彭野瞬間加速衝過去,不是對安安,而是那輛車。
程迦扯過了一腳踢他,彭野再次輕鬆躲過,長手一伸,把她頭髮揉得亂七八糟。
方妍一路上沒提高嘉遠的事,默認讓它過去。但機場的一幕讓她有些不安。
「我挺喜歡原來的樣子,就沒改。」
江凱忽而微笑,「迦迦,你還是那麼迷人。」
在場的警察和隊員們心知肚明。
「……哥,你為什麼總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程迦抽著煙沒答話,方妍說:「我這幾天注意觀察一下,如果你最近狀態比較好,葯可以開始減量。」
「我說了我不會跟你逃跑。」
彭野忙完所有事情回到保護站,已經過了好幾天。
「哥,哪個啊?」
他無須自我介紹,昨夜程迦喊過他的名字。
尼瑪湊上來,認真地說:「七哥,我在你衣服內襯裡發現了女人的頭髮。看顏色,是程迦姐的。」
「截肢?」彭野盯著她。
程迦把方妍開的葯拿出來,一份份數好就水吞下。或許是這葯起作用,最近她有所好轉,心情平靜不曾低落。
彭野道:「好。」
那頭一陣沉默,開口時卻已平定。
程迦說:「你喝醉了。」
床頭電話響了,彭野以為工作人員聯繫他有事,接起電話說了聲:「喂?」
「扔了。」
程迦卻冷靜地盯住了他。他穿著迷彩服褲子,扎進靴子里,兩條腿筆直又長;上身是軍綠色的背心,貼著他緊實的身體。
方妍微詫,「你以前不是說燒烤不健康嗎?」
當地時間晚上九點,彭野到達約翰內斯堡。
護士急了,「簽字呀!拖得越久,病人越危險!」
「我原諒你了,江凱。」
彭野衝到樓梯間,翻過欄杆往下跳,「醫生」同樣身手敏捷。兩人在人群密集的醫院里追趕,「醫生」把來往的病人和家屬撞得慘叫連連。
對方語氣曖昧道:「Sir, room service?」要客房服務嗎?
韓玉微愣,「那你……」
程迦:「……」
程迦看出端倪,卷著盤子里的面,問:「你去過?」
彭野眼皮一垂,仍是江凱。他平靜地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偽裝了,是她。」彭野很確定。
人行道燈變綠,她朝那輛車跑去,車裡的人掐滅了煙,發動汽車。
而對面一貫口齒伶俐的男人有些語無倫次,「你……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
程迦抓起枕頭砸過去,冷冷道:「老子抽風了,飛大半個地球來找你。」
男人看了一眼電腦屏幕,說:「可能是我找錯了。我去二院看看。」
正說著,彭野嚴肅道:「出來了。」
彭野道:「還有勁?」
尼瑪道:「哥,迦姐的頭髮怎麼會跑到你衣服內襯裡邊去啊?」
彭野說:「喂?」
方妍托著腮,臉紅撲撲的,看見路邊走過一對親熱的小情侶,舌頭打結地問:「你和你的男……」
那頭,程迦走上高樓的露台,說:「東南風,明天陰轉晴。」
餐廳在樹林里,原生態型,木頭桌椅掩映在茂密的樹木花草間。
彭野簡短地說了一下情況。十六問:「安安沒問題吧?」
門口正停著輛黑色的車,駕駛座上燃著煙,只看影子,她就知道是哥哥。
「病人左腿膝蓋以下必須截掉。」
「截肢?!」
身後哥哥也喊:「安安,過來!」
「滾!」
程迦沒半點動靜。
程迦斜眼瞧她似有心事,她坐上高腳凳,從抽屜里摸出一包新煙,撕開封口捲兒,道:「有話就說。」
他不由自主地淡笑。
這是新的一份。護士見彭野似有猶疑,道:「這份是截肢的。」
彭野莫名頭皮一麻,低下頭揉揉鼻樑,慢慢就笑開了,「還沒睡?」
安安傷得很重,來的路上就完全喪失了意識。剛才給她簽手術同意書時,他聽護士說情況很危急。
風在樹梢。
黑狐即將衝過紅燈,彭野快跑追上,卻聽身後一陣急剎車,安安發出一聲慘叫。
程迦沒搭話,倒回床上背對他。
「我沒吃好。」程迦又點了一些。
「但不管原不原諒,生活都得繼續下去,我也得往前走了。」程迦說,「江凱,我們都得繼續往前走。」
「你猜?」程迦淡淡地道。
方妍笑了,說:「程迦,你狀態好了很多。」她想起父親的話,對心理病人來說,最好的葯是愛和關懷。她後悔曾經對她的粗暴治療。
鄭隊長一愣,「你的意思是?」
「……你耳朵倒靈。」
程迦又問:「你現在在外邊?」
方妍:「……」
「嗯。」彭野說完不多講,轉頭看著警察同僚,向駐守無人區武警巡邏隊的隊長鄭峰說,「老鄭,想辦法把消息傳給道上的和*圖*書人,就說安安『病危』。」
她光腳下床,床頭有張紙條。彭野留的,寫了這裏的叫餐電話,還有張餐廳地圖。
彭野沒來得及看清她,只見她長發盤起,修長的脖頸像白玉。他欺身接住她,她寶藍色的裙擺像花兒一樣綻開,纖細修長的雙腿圈在他腰間。
十六問:「跟丟了?」
但開了沒多久,計程車開始七彎八繞。
彭野道:「彼此彼此。」
彭野點頭,出電梯上走廊,得讓警方的人繼續守在這裏。他認為黑狐一定會再來。正想著,他察覺到什麼,回頭看一眼。
「……」她那邊安靜著,過了一會兒,彭野聽到打火機的聲音,她點了煙,緩慢呼吸,問,「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
彭野沒答。已經拿了。
「下去吃東西。」他牽她的手,上走廊。
很快,彭野的簡訊回來,一個字:「好。」
程迦走過去,端起那杯澄凈得像琥珀的茶,喝了幾口,淡淡道:「味道不錯。」
彭野坐在床上,手裡飛快轉著手機,竟有點心神不寧,不知那丫頭在搞什麼竟然關機。
青海。
他簡短地嗯了一聲。
程迦於是平靜留下。
格爾木醫院,上午十一點是探病時間,住院部服務大廳人來人往。
上次安安去保護站找彭野,後者再次察覺到了有關黑狐的信息。
「哈。」他沒有笑意地笑了笑,「你說這黑狐,咱們不能回回等著在無人區里撞上了開打。是吧?」
彭野說:「截肢。」
彭野頓了一下。
彭野目不斜視,「輪到你管?」
安安也不知自己感覺對不對,一個勁地往前跑,她過了巷子,跑到大馬路上,隔著斑馬線看見了她和哥哥曾經吃飯的飯館。
程迦沒說話,走上又一條自動人行道,站定了。江凱沒上去,在一旁走,隔著一道欄杆,與她並肩前行,「我在香港看了你的攝影展,很棒。」
「噢,回來再約。」
自動人行道到了盡頭,程迦拉著箱子往前走,淡淡地一笑,「你不知道我還在上海?」
程迦問:「女人?」
「肚子餓嗎?」
尼瑪還是有些焦慮,彭野揉揉他的頭,道:「把心思都放在抓人上。黑狐一定會來。」
兩人並未多聊,一杯咖啡喝完,韓玉就走了。
「他怎麼知道安安住哪?七哥,你也交代過前台。要是他來問安安,一定彙報。」
機場太大,走出去有一段距離。
「嗯。」彭野無意識地抬頭,望著漫天繁星,眼前就莫名浮現起那夜在長江源,程迦白皙的脖頸像天鵝般舒展,微張著口,表情迷醉。
韓玉抿一口,放下杯子,「你說對了。等十二年,其實是沒找到合適的。我不想害人,就是想最後賭一把。不試一次,怕後悔;怕這輩子都後悔,假如這次豁出去,會不會不一樣。現在也好,給過去一個了結,也給當初無疾而終的感情一個交代,徹底畫上句號。以前心口堵著這事,不能給自己機會,也不能給別人機會。現在好了。」
彭野這才知入了她的套。妖精。
他插著兜低著頭,沿著高原上的公路緩慢前行。夜裡的風吹得他一身清涼,他踢一踢路邊的雜草,耐心等著他的姑娘接電話。
後來一查,果然,黑狐安磊的巨額錢款全在妹妹安安戶頭名下,警方監控著錢款動向,並未凍結。也監控了安安的電話,但黑狐一直沒聯繫她。
「之前在忙。」他言簡意賅。
「扔哪兒了?」
「受傷沒?」
江凱嗓音微哽:「我不該把你扔在一邊。」
彭野斂緊眼瞳,「他要是讓別人來看呢?」
程迦吸著煙,緩緩道:「彭野。」
青海。
上海。
彭野什麼也沒說,都明白了。他問:「那人什麼時候來問的?」
程迦點頭,「好。」
他很快回了個字:「好。」
方妍問:「你以前胃口沒這麼好。」
十六嘿嘿笑,「前兒暴雨,你開車上哪兒去了?昨天也不在。」
她看見方妍的車,伸手招了招,轉身把煙摁滅在垃圾箱上。出發口接人不能逗留,她拉著箱子要下站台,江凱追上去,迫切拉住她的手腕,終於說:「對不起。我當初不該對你避而不見。」
要掛電話時,江凱說:「其實這幾天她和我說得很清楚。但我還纏著,以為能和以前一樣。我這幾天的行為,代我和她說聲對不起。」
方妍仍在哭鬧,「王八蛋!我要去當面罵他!」
彭野說的是一個散著頭髮戴著眼鏡和帽子的女人,衣服很老氣。
程迦摸出煙來,看她,「有什麼問題?」
彭野正煩著,皺了皺眉頭。
「嗯,公路邊。」
彭野一腳踹上門,把她往腰上托,她高過了他,低下頭抱住他的腦袋,用力親吻他的嘴唇。
「還好。」
彭野笑了笑。
「最近好。」程迦說,「你呢?」
韓玉略微笑笑,說:「道歉得當面來。」
安安幾近昏迷,緊緊揪住他的袖子,「別抓他……」
「你想永遠都見不到我?」
「……去那兒幹什麼?」
「見面再說。」
「能。」彭野說,「我算半個參觀。」
他走到病房門口,問便衣:「隔壁ICU住了病人?」
「兩天前。」
「這就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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